宋初亭捧着手机盒子回到宿舍时,几个室友们都不在,现在临近期末,估计他们都在推拿教室练习。
宿舍里非常安静。
她坐在床上,用手指轻轻抚摸下高铁票,仔细夹到本子里。室友们不在,她也没有去拆开那只手机盒。
宋初亭坐在床铺,掰着手指头低下头想了一会,慢慢理清思路。
她还是觉得,无论怎么样,不能让他帮自己治眼睛。
看一下是可以的,但是如果那种大手术,像医生说的,要花费很多钱,风险高,还跑去北京住院,很麻烦的,她觉得还是不要了吧。
——总感觉不太好,也不合适。
虽然,她也很想看得见。
宋初亭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直到室友们回来。她犹豫半刻,实在没办法联系他,不得不将手机盒拆开。
江慎买的是盲人专用的手机,和夏轻轻她们用的是一样的,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些的。
“很简单的,喏。”夏轻轻拉着她的手指,教她,“你按一个,就会报出数字来,这个是接听,这个是挂断,开机,关机…还可以上网,发短信。”
“上网?”
“嗯,很多app都可以,就是一屏幕一屏幕给你读出来,你可以带耳机慢慢听。”
“这么方便…”宋初亭有些惊讶,“那我是不是可以听小说了?”她还记得,以前她经常用一个叫晋江文学城的app看小说的,后来…
“当然可以啦。”
“谢谢——”宋初亭真诚感谢,也感叹科技真的好方便。
正当她一个个认真尝试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宋初亭愣了半秒,意识到这是有人给自己打电话,紧接着清晰的“江慎”二字,字正腔圆的落入耳中。
她心跳莫名加快,拿过旁边盲杖,摸摸索索出去。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走的门还差点撞了一下。她慌忙来到走廊,按下“接听”键,手有点热。
“宋小姐,我是江慎。”
耳机里,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传进来,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平和。
“叔叔…”宋初亭心里一颤,
“我听阿文说你找我,什么事?”
宋初亭倚靠在墙上,攥紧了手机,“易…江叔叔,我,我想了想,我就不去北京了吧。”
“为什么?”江慎低声问。
在他理解中,她是怕错过父亲会见才不去。他原想结束后立刻带她去,但是太忙了,无奈下才耽搁这么几天。
“不是的。”宋初亭简单说了个原因。
“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我找个女人陪你一起,或者到那边请个女看护。”
“也不是这个…”宋初亭揪扯着发梢,最终说:“我觉得不太好。”
“……”那边沉默几秒。
她声音压小,咬了下唇,“主要我父亲他…”
提到这个,她声音不自禁颤抖。
男人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低声打断:“你父亲是你父亲,你安然无恙站在这里,就证明你没任何问题。”
“可是…可是我也算是利益者啊。”宋初亭将头深深地低下去。
——她念得书,吃得饭,穿得衣服…那些钱。宋初亭不是傻子,即使父亲将她保护得再好,把她送出去读书,长大后,她也能隐隐约约知道啊。而现在,她再清楚不过。
他皱起眉,稍不耐:“法律说你无辜,你就是没问题,不用想那么多。你都没成年。”
“这件事我既然答应你父亲,就会带你去。”
宋初亭:“……”
“我不想。”
宋初亭也不想再跟他争辩,但是她有自己的坚持。
“江叔叔,我不想,反正我不去。”
这话就有点小女孩的调调了,她说完,干脆将电话挂断。
江慎:“………”
他咬着烟,看一眼手机,皱起眉头。刚准备再拨过去,一条短信进来了——
“江叔叔您给我一个卡号,票我找老师退了,给您打过去。周六真的就不去了,谢谢您的手机,等我有钱一定还您。”
*
那天,江慎又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宋初亭没接,她觉得她表达得足够清楚,也很坚决,是不会去的。
车票卿梅老师也帮她退掉,只是手续费不低,宋初亭将剩下的钱仔细收在枕头下,准备有机会还给他。
但是她怎么都没有料到,周六清晨,她还在睡梦中,听见舍管阿姨急促敲门声——
“初亭,初亭,你那个叔叔来接你去医院了,你怎么还没起床?”
“什么?”
周六,室友们周五就回家了。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宋初亭迷糊地揉了揉眼睛,摸索着来到门口,“阿姨,什么事啊?”
“就是上次你那个亲戚啊,凌晨接你那个,他说带你去医院,让你赶紧下来。”
宋初亭呆住了。
“行了,你快换衣服吧,阿姨就在外面等着你。快下来吧,别迟到了。”
“阿姨,不是!”
宋初亭叫住了阿姨,拍拍额头,清醒过来,她原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那个,您等我一下。”宋初亭想了想,很快摸索到床边,手摸了摸,拿出那几张纸币来,交到阿姨手上,“阿姨…您能帮我一个忙,就把这钱交给下面的叔叔,就说我真的不去了。剩下手续费,他的票,还有手机的钱,我等着赚钱一定还给他。”
宋初亭想了想,那手机她已经拆封,没法退,而且是盲人专用的。
“再帮我很他说一句对不起。”
“初亭,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不去医院?”阿姨懵了。
宋初亭:“阿姨麻烦您了,您就替我道个歉,我真的不想去。您跟他说清楚,我真的真的不去,也不会下去。”
舍管阿姨还是不理解,但是看着小姑娘这幅认真恳切的样子,也没再问,“行吧,我一定替你说清楚了。”
“谢谢您。”宋初亭松了一口气,将门关上了。
她躺回床上,却再没有睡意,心情无比复杂。她知道江慎叔叔是为自己好,但是,她就没有办法接受。
特别是那天父亲忏悔的话…
其实这几天相处,宋初亭也能感觉得出来——江慎叔叔蛮有钱的,但是这种有钱,不是暴发户,富二代那类,只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因为工作努力,上进,优秀得到的回报。
他的工作还很危险——宋初亭想到过去他在父亲的日子,几乎可以说刀口舔血。
她没有办法让一个这么好的警察叔叔,为了她,花去十几甚至几十万的积蓄。
万一再有风险,后遗症呢…她会良心不安的。
*
此时,琴市盲校门口。
江慎目送胖胖的舍管阿姨离去,垂眸看眼手里杂七杂八的纸币,不禁苦笑一声。
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倔强?
他掐了掐眉心,原以为那天电话里小姑娘只是不好意思,或者矫情下,没想到,她还是真是认真的。
——“小姑娘还说了,手续费,你的票钱,哦,还有手机的钱,她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
江慎想到刚才舍管阿姨的话,脑海里都能浮现宋初亭说这话的样子,眉头紧锁,深觉头痛。
“怎么,小姑娘不愿意让你治?”身侧,一个约摸五十上下,却很精干的女人问道。
江慎颔首,路途不近,男女有别,就怕小姑娘觉得不方便,还专门找来刚退休的田姐路上照应。
“不好意思了,田姐,让您白跑一趟。”
“没事,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也挺好的。”田姐想了想,“要不再等一会?万一小姑娘改主意?”
江慎点了一根烟,慢慢抽完,又点了一根,等了许久,见校门口始终静谧萧瑟,小姑娘没有丝毫改主意的意思,“算了,回吧。”
“小江,这小姑娘,就是宋闵行的女儿吧?”
“嗯。”
这事大部分人是不知情的,但田姐工作多年,刚退下,不奇怪。
江慎迎上田姐的目光,一顿,道: “他父亲恳求过我很多次,我应了。而且这事吧,之前调查过很多次,她也确实无辜。”
“我知道,我不是想说这个。”田姐又回头望一眼盲校,笑了笑,“我看这小姑娘真挺倔的,她可能就是不想麻烦你。”
“嗯,倔得很呢。”
江慎弹了弹烟灰——好哭,柔弱,娇气,还倔强。
这小姑娘真不是一般的生物。
田姐思索了一会,“你是真想给她治?”
江慎将烟捻灭,道:“既然应下,就应该说到做到。”
“你要是真想给她治啊,要不换个方法?”
江慎一顿,“什么方法?”
……
“初亭啊,跟你说一声,那个叔叔已经走了。你快休息吧。”
“谢谢阿姨。”
宋初亭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缩进被窝里。
终于没事了。
宋初亭心里有些空空落落的,但是并不后悔。眼睛看不见了没什么,只要心里能看见。
——想到父亲最后同她的话,她一遍遍安慰着自己。
但是一想到父亲,心底又难过下来。不过她很快收敛好情绪,不让自己再想,用手搓搓脸,按了下闹钟,时间也不早了,再过几天她就要正式彩排演出。她穿好衣服,拄着盲杖,走向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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