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的寒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开始了。
回到舅舅家后,她又做过那个奇怪的梦几次,每次想起来都心跳加速,情绪慌乱且复杂。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卿梅也给她打过几次电话,道了歉,说她的确不知道这样会伤到她的自尊。宋初亭没怪她,也感谢她教自己弹琴。只是从那之后,再也不想参加任何演出比赛,也不想练钢琴。
卿梅劝过几次,见她执意,也没办法。
一转眼,就是农历新春,年后初五,就是宋初亭和夏轻轻约好去实习的日子。
奇怪的是,在舅舅家这一个多周,他们待她要比以前热情许多,还特意买了张单人床放在书房给她住。
其实,客观上说,舅舅待她还是不错的,只是舅母脾气大,人也强势,宋初亭上次来吃了不少苦。
“堂姐,堂姐。妈妈叫你去吃年夜饭。”大年三十这天,堂弟凌子天来叫她。
“哦,好。”
宋初亭拄着盲杖从书房出来,这一周,她已经把这个不到八十平的小家记熟了。
“小心点,这里有门。”堂弟好心提醒,“这是沙发。”
“谢谢你。”
宋初亭常听舅母训斥这个脑子笨,学习差,考不上大学等等。不过,她倒对这个比自己小半岁的堂弟印象很好。木讷,但善良。
这顿年夜饭宋初亭吃得很没滋味,她很难不想起父亲,还有过去的每个新年,匆匆把舅母给她夹的饺子吃下,也不再“看”春晚,独自回书房。
外面一家人其乐融融,聊着天,吃着糖。
宋初亭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着外面热闹的烟花爆竹声,想到父亲,愈发难受。
她刚翻了个身,手机突然响起,是夏轻轻打来的电话,热热闹闹拜了年,随后叮嘱她初五见。电话挂断,卿梅老师又打来,接着是舍管阿姨。
大过年的,不开心的事情也没再提,听着她们的祝福和关心,宋初亭心里渐渐温暖。
挂断阿姨的电话后,没人再打进来了,她却还紧紧攥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终于,手机蓦震动,宋初亭心里跟着一紧,立刻接起,却听见那边是刘文的声音,“小姑娘过年好啊?”
“刘文哥哥过年好。”
宋初亭有些失落。
“上次的表演很棒呢!下次要是再表演的话,哥哥还给你去捧场。”
宋初亭一愣,“嗯”了一声。
那边又夸她许多,说了不少祝福的话。
宋初亭知道刘文哥哥是好意,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细腻,临挂断前,她突然道:“刘文哥哥。”
“怎么啦?”
“江叔叔…他…”宋初亭也不知道怎么说,总感觉怪怪的,还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他在跟他家人一起过年吧?你能帮我带句新年快乐吗?”
“噗。”那边笑出了声,“他哪有家人?而且我们今天执勤,这是吃年夜饭休息呢,一会凌晨还要演练呢。”
宋初亭:“啊?今天不是大年三十吗?”
“对啊,除夕夜,一级备勤,严于平时!”
宋初亭“噢”了一声,叹道真是好辛苦。
“一等,我看见我们老大了,我把电话给他,你自己说——”
“啊啊?”
宋初亭还没反应过来,两秒后,听见那边成熟低沉的“喂”了一声。
宋初亭心尖一颤,紧紧地攥住手机,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是初亭——”她听见刘文隔着话筒说。
“初亭?”
过年的缘故,男人语气比往日都温和,可能近日工作辛苦,有细微的倦怠,哑道:“新年快乐,吃饺子了吗?”
“吃了。”
“嗯,在家里还好吗?”
“挺好的,他们…突然对我挺好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就好。”
宋初亭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咬住下唇,呼吸有些急促。
见她不说话,男人顿了顿,说:“那初亭,我这边还有事,就先挂了。”
宋初亭怔住。
——他好像习惯叫她“初亭”,这个称呼要比“宋小姐”好听许多,低低的,有一丝轻柔,声音磁性而沙哑。
“叔叔。”她握紧了手机,突然道。
“嗯?”
“新年快乐,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宋初亭又补一句,“注意安全。”
那边淡笑一声,“谢谢,你也是,学习进步。”
电话挂断。
宋初亭放下手机,脸颊和掌心竟有些发热,心脏也怦怦怦直跳,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她用手捧过脸颊,不禁疑惑不解,自己这是怎么了啊。
……
很快,年已过完。
这是宋初亭十七年来独自过的第一个春节,曾在父亲去世前,她无数次幻想过年会多难受多痛苦,寻死觅活,可真正到这一刻,她发现,心底是很难过,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会有新的盼头,新的生活,新的,一点点的未来。
或许很多时候,都是幻想中的痛苦最煎熬吧。
初四这天,宋初亭晚饭后打算和舅舅说实习的事,能不能拜托舅舅明早送自己过去。
“什么,你要去实习?”客厅里,舅母带着堂弟去娘家,只剩下她们甥舅二人,舅舅惊声问。
“就半个月,开学就不去了,明天您只要送我过去就可以了。”
舅舅思虑一会,“半个月的话…倒也行吧。”
宋初亭没明白这话意思。
“初亭,来,正好,舅舅这几天正好有个事跟你说。”舅舅拍拍她肩膀,语气突然凝重几分。
宋初亭有些懵,“什么事?”
“你是不是再有十天就十八岁生日了?”
宋初亭早就忘了,这才想起,点了点头。
“这事吧——说起来还真挺长的。”舅舅咳嗽两声,语气稍微有些不自然,“算了,我直接说吧,就是前几天,有个律师来找过我。”
宋初亭:?
“我吧,这么多年我就给忘了…”舅舅又咳嗽几声:“其实那个,那个也是才想起来,你妈在你小的时候,其实给你存了一笔钱…”
宋初亭豁然抬头,语调惊异:“什么?!”
“对,当时是以我的名义存的,但是公证过,就是说等你十八岁我带你亲自去取。”
宋初亭狐疑,“这不可能吧?”
“怎、怎么不可能?”
她摇摇头,仔细回忆半晌,母亲在她四五岁时就离世了,她对母亲的记忆非常淡薄,只记得母亲很漂亮,很爱哭,天天以泪洗面。
那个小哭包母亲会给自己留存款吗……
怎么想也觉得不现实。
宋初亭问:“多少钱?”
“六十万。”
“多少?!”宋初亭惊呆了,心里猛一跳,旋即又愣住,“您不是说忘了吗?”
“是,是…”舅舅声音有些急躁,“当时是忘了,但是律师不是找上门了嘛,就看见了数字。”
“舅母知道吗?”
“知…知道。”
宋初亭偏了偏头,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联想起舅舅舅母突然对自己好的态度,好像也有可能。
难怪他们突然变了…
宋初亭指甲抠着沙发,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不然怎么会从天而降六十万呢?
正好是她十八岁,成年的存款…
也可能小哭包母亲当时真的预料到了,某天她会需要这笔钱?
“是真的,初亭。”舅舅咳了下,认真说:“马上你过生日,舅舅带就你去银行,就可以把这笔钱取出来。”
“六十万,你想干什么都行。”
六十万…
一想到这个数字,宋初亭胃里收缩,心脏跳得极快,扑通扑通的。
要是过去,她不会觉得这个数字很多,但是现在,这个数字可就意味着她的眼睛啊!!
她不想让江慎叔叔给自己治,是良心不安;但是,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自己有钱,就可以…
**
“这笔钱我不能要。”半晌,宋初亭突然道。
“你说什么?”舅舅愣住。
宋初亭在极度兴奋,激动,甚至幻想自己真能治好眼睛开始新生活等各种情绪压下以后,舔舔嘴唇,缓缓地,艰难,却又坚决说。
“你说什么?真是我姐,你妈给你留的啊!你这孩子怎么不信呢?”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宋初亭低下头,一只手抠弄着另只手的指甲,她抠得很用力,指甲有细细的刺痛。
“那为什么呢?”
宋初亭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只道:“反正我不要。”
舅舅急了,“这笔钱你不要也得要!你妈说留给你就是你的!你不要的话我们可自己花了!!”
“好,随便你。”宋初亭说,她拿起盲杖,从沙发边起身,“只要你们觉得良心上过得去。”
舅舅嘟囔:“是你不要,有什么过不去的…”
他说罢,一顿,恍然大悟宋初亭指的另一层含义,“你是说这钱是你爸,这这这…”
“你想哪儿去,不是!”舅舅语气急了,“是…”
宋初亭: “那是什么?!”
“是…哎呀……”舅舅说一半,又立刻住嘴。
宋初亭也没再多说,低下头,握着盲杖,一步一步回到书房,长长出一口气,将盲杖放下,双手捂了捂刚才因激动还在发烫的脸颊。
呼吸还很急促,她按了按起伏的胸膛,咬住牙齿,差点就忍不住了……
宋初亭闭上眼睛,还能回想起刚才那一刹那,以为有钱就能治眼睛,能重见光明,就像是伊甸园的苹果,充满诱惑,喜悦,又激动。
但是,不行啊。
她握着盲杖,一步步走回钢架床边。
不行啊。
她的小哭包妈妈哪里有钱呢?就算真为以后打算,以舅舅名义为她存下六十万,那也一定是从父亲那里拿来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父亲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宋初亭抿紧唇,不想再想——
这笔钱可能没有被查出来,不代表这笔钱是干净的啊。
以前她是不懂事,但现在,绝对不能用。
她宋初亭就算瞎了眼睛,再可怜,也不能,不能再碰这种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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