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定,上工六天,周日休息。
上午牛头湾大队可热闹了,因为前些日子算是小有轰动的事件的主人公今天要开检讨大会。
这两个人在队里风评都不好。
张慧一向是眼高于顶的,她家里有背景,在本县也有亲戚,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当小学老师去了。看不上这穷乡僻壤的,对其他知青都不冷不热,唯独对孟远峥有所青睐。
可能是看孟远峥也是从大城市来的吧,人又长得俊,会打扮,说起话来一看就是文化人。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和孟远峥的媳妇林妙音有小过节。
那时候她刚来牛头湾,本着以后想推优上大学的目的,自然要和当地人搞好关系了,便忍着嫌弃把自己带来的水果糖分给一群小孩和姑娘们。
林妙音是队长的女儿,自然也分得了几颗,别人都是小心翼翼地揣兜里等着回家分给家里人也尝尝,不然就是晚上空闲的时候能静下来慢慢品味。
林妙音却不这样,当场就剥开一颗放入嘴里,恰好她运气不好,吃的是一颗薄荷糖。
这糖不喜欢吃的会觉得难吃得不得了,所以她眉头一皱,直言道,“这是什么糖好难吃啊!”
说着面带嫌弃地咽了下去。
张慧很是不爽,你一个穷山沟里的村姑,怕是一辈子都没吃过水果糖,还嫌弃,难吃你就别吃啊?咽下去干嘛?
从此她就把林妙音讨厌上了。
那时候她一个人在这山沟里,也没个什么好姐妹,觉得挺难熬的,和她一起来的知青们都分散在各个大队里,很多都搞对象了。
有了对象,平时活可以让对象帮忙干,还能互相照顾着,关心着,多好,她也起了心思。
搜寻一番后就瞄准了孟远峥,他算是队里唯一能入她眼的了,谁知道孟远峥扭头就和林妙音结婚了!
娶谁不好,居然娶了这个村姑?张慧气得要死,特别是有时候看着他们两个人走在路上,林妙音死皮赖脸地吊着他胳膊,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她更恶心了,同时又觉得,是不是他是被迫的呢?
在两个人经常吵架打架的事传遍全队的时候,她更加肯定了这种猜测。
在两个人都当上小学老师后,她更加心动了,再加上孟远峥对她若有若无地撩拨,她自觉自己沦陷了。
可是没想到,这还没吃到嘴呢,林妙音这泼妇就打上门来了,不但让她当众出丑,还逼得她把她推下池塘。
自己挨了几耳光没有得到任何赔偿,反而被记了大过,今天还要当面检讨。
她咽不下这口气,死死捏住拳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而林妙音和孟远峥就很轻松了,一个是完全忘了自己干了啥,一个是觉得没啥大不了的不就是检讨嘛,有她爸坐镇,还能有人丢烂菜叶不成?
周日上午在平时开大会的场所,前面架了一个台子,下面摆着几个椅子,坐着队长副队长书记民兵队长妇女主任,台子周围围着几百个老乡,人头攒动。
这些人表情都带着幸灾乐祸,毕竟这人心呀,当初这么多知青,最高调的就是孟远峥和张慧,如今乱搞男女关系被抓,当面检讨,看他们以后还嘚瑟什么。
林妙音环顾四周,知道他们想在想啥,只拍拍孟远峥的肩膀,替他整整衣领,道,“上去后不要怕,咱们该说啥说啥,深刻检讨,大家会原谅你的。”
“嗯。”孟远峥低头看为自己整理衣领的女人,低声道,“那你原谅我不。”
林妙音一顿,抬头看他,他的眼神真挚诚恳,眼珠黑黝黝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检讨地好我就原谅你。”她笑了,“上去吧,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孟远峥一脸淡定地走上去,挺直腰杆直直地站着,有几分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气势。
再加上他长得好看,又一脸正气,倒是像一个英勇就义的英雄。
林妙音仰头看着他,眼底划过笑意,凑过去在林父背后站好,谁要是在背后丢菜叶,她就拦住。
朱晚沁也在人群里,金成仁在她旁边道,“孟知青这架势我看着倒不像是来检讨的了,哈哈。”
这人怎么出现在她旁边的,朱晚沁不动声色地挪开点,皱眉,“那像什么?”
“像,像上次下乡来视察的长官。”金成仁目露欣赏,他觉得这事可能是误会吧,那天看孟远峥和林妙音感情挺好的,怎么也不像乱搞男女关系的人。
朱晚沁沉默地盯着台上的人,目露探究。
张慧后孟远峥一步上台,站在他旁边几步远,双手交握,微咬唇,控制不住地侧头看了他一眼,孟远峥收到她的眼神却视而不见,把眼神落在台下的林妙音身上。
林妙音自然也看见张慧的动作了,她微撇嘴,用口型对孟远峥道,别怕。
“开始啊,张慧,你先。”李书记宣布。
张慧微垂头,很机械地开口,“尊敬的组织领导,大队党支部,群众同志们,我是牛头湾大队插队知青张慧,我在任公社小学教师的期间,与孟远峥同志产生了不正当的恋情,并且我还将林妙音同志推入了池塘,我辜负了党和组织多年来对我的教育和培养,我深感痛心,我要深刻反省自己,现将这件事进行仔细的汇报……”
她用了几分钟时间,简单地说了下和孟远峥怎么认识,干了啥,怎么被林妙音发现,发生了冲突自己又怎么把林妙音推入了池塘。
“请党和组织接受我的检查,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会……”
伴随着她的话说完,已经有大娘丢了烂菜叶菜头上去,有的砸在了她脸上,头上,她伸手捂住脸,到底受不了,哭了起来。
这是从当年“pi dou”流下来的习惯,所以大家觉得很正常,犯了错,只丢你点烂菜叶算便宜你的了。
有新来的女知青道,“这么说林妙音打了她,是不是也应该检讨啊。”
“是啊,这打人总不能啥事没有吧。”
林妙音回头,见前几日那三个女知青正笑着看着她这边,崔芬在她旁边小声道,“不用理她们。”
林妙音冲她们笑了笑,弄得三人面色尴尬,不敢再说话。
这时孟远峥大步上前,站直,忽视一颗砸在他腿上的烂红薯,字正腔圆地开口道,“尊敬的组织领导,大队党支部……”
开头和张慧的差不多,但是当他说到林妙音发现他们俩的事,起冲突的时候,却不像张慧说的林妙音打了她,而是说是自己为了逃避责任获得林妙音的原谅打的张慧。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张慧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那么多人看见的,明明是林妙音打了我,我才推她的!他们都可以作证的!”
下面的人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人说话,傻子才会出来给她作证,得罪了林队长不是自己找死么。
孟远峥平静地和她对视,道,“是我打的你,对不起,我已经深刻地检讨了我的错误,并请求组织再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我也会赔偿你一笔营养费,并愿意接受组织上的惩罚,只希望你不要再把妙音牵扯进来。”
“你,你,你这个疯子!疯子!”张慧受不了曾经和她抱怨林妙音多么土,多么泼妇的孟远峥如今这么维护林妙音的落差,红着眼睛看着他,但是孟远峥的眸子如一滩静水,只倒映出她面容扭曲的样子。
林妙音也有点愣住了,她刚醒来那会儿,崔芬问她要是张慧告她打人怎么办,她随口说是孟远峥打的,结果现在孟远峥都不用强迫,自己就站了出来。
明明她可以不承认就行了,反正没人给张慧作证,他怎么这么傻,要把罪揽自己身上。
她看着上面神色淡然的男人,有点心疼。
她知道他敢做就要敢当,但是她总是在内心深处认为,那是从前的孟远峥干的,不是失忆后的他。
周围群众面面相觑,连丢烂菜叶的都停下来了。
“请党和组织接受我的检查,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会积极投身劳动,做一个对社会主义建设有用的人。”孟远峥说完结语。
李书记见势不妙,连忙开口道,“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希望你们两个都能记住今日的检讨,严格履行自己的承诺,不要再辜负党和群众的信任。”
孟远峥点头,“我记住了,书记。”
张慧红着眼睛,垂着头,形容憔悴,小声道,“记住了。”
李书记满意点头,“回去吧,以后好好劳动,别去整那些没用的,你刚说的赔偿,事后交给我,我再给张慧同志。”
群众慢慢散去,林妙音在一边等着孟远峥把赔偿金交给李书记。
“孟远峥……”她唤他。
“怎么了。”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温和地看过来。
“你刚表现得超好。”她露出笑来,见不远处张慧目露愤恨地盯着他们。
对方一身都脏兮兮的,头上脸上都有泥土和腐烂的菜叶。
想到张慧的结局,她在心里叹口气,到底是个可怜人。
“擦擦脸吧。”她走上前,递出一张手帕。
张慧愣愣地接住,看着手里的手帕,再抬头,见林妙音已经和孟远峥离开了。
“张慧同志,过来一下。”李书记叫道。
她回过神,好像一开始,她就弄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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