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昏暗的石屋里, 气氛十分古怪。
躺在床上的女人眼含热泪,站在床边的少年像炸毛炸到一半忽然懵逼的刺猬,而门口英俊到有些邪气的男人也一副震惊难当的模样。
男人过于高大, 直接堵住了并不开阔的门洞,让本就光线不佳的小屋子更昏暗了。
半晌,女人情绪过于激动,忍不住喉咙处不断冒上来的痒意,低头捂着嘴咳嗽起来。这一咳嗽,就越发止不住, 女人越咳越厉害,瘦弱的背脊也越发佝偻。
屋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被这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惊得回了神。
阿念刚转身想要去娘身边为她拍背, 只觉得身边陡然吹过一阵风, 眨眼的功夫, 刚才还站在门口的男人竟然就出现在了他娘身边。
楚凌霄也是被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惊了一下,不过既然都已经过来了, 他也不能再退开。
再则,武者,到了一定的境界,直觉已经成为了可靠的第六感。
既然直觉如此强烈, 楚凌霄也不会容许自己只是因为暂时的无法确定, 就置他想念的人于不顾。
到底是当了几十年的御医, 楚凌霄到得跟前, 先给女人按揉了手掌心以及背心几处穴位。
等女人停止了咳嗽, 他这才为对方把脉。
这看病的姿势,阿念还是能看懂的, 再加上刚才这个疑似他爹的男人就在娘身上按了那么几下就让娘不咳了。
想要走过来把人撵走的阿念停住了脚步,眼巴巴站在旁边看着。
宋婉看十年未归的夫君如此紧张自己, 被咳嗽激得散发出病态红晕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个阿念从来没见过的笑。
阿念也说不出来那跟平常娘对他的笑有什么区别,明明一样的温柔,可他就是觉得,这个笑不太一样。
认真把完脉象,楚凌霄一抬眸,就对上女人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神。
已经经历过一世,他自然能从里面看出无限的深情。
这让楚凌霄有种看见傻鸟的错觉,可下一刻又因为对方完全不同的容貌晃得回过神来。
微薄的唇抿成一条凉薄的下垂线条,楚凌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
于是他只是安静地将女人的手腕放开。
宋婉并不在乎夫君的冷淡,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的性子。
冷淡的时候像是没有感情的野兽,可温情起来的时候,却能叫人心头火热熨贴。
她知道,夫君是个极好的人。
当初她被婶娘逼得心生绝望,想要去跳崖,是偶然路过的夫君救了她。
那是宋婉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白天她干完了活,找到悬崖那里,总是坐在悬崖鹰喙上的夫君就会耐心地给她讲外面的世界,还教她如何捕鱼打猎。
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鱼,是夫君亲手烤给她吃的。
她抚摸过的最柔软的温热,是夫君为她抓来的那只野兔。
她的第一份生辰礼物,也是夫君送来的一条漂亮发带。
所以为了夫君,她宁愿放弃身为女儿家的一切矜持自爱,无媒无娉就与他在山洞里拜了天地做了夫妻。
想到那段美好时光,宋婉眸光婉转,憔悴的病容上露出个苍白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眼眸中却隐藏着凄楚。
从头到尾,宋婉头脑不清醒吗并不是,她只是,想要抓住这一份美好。
看进这样一双明明看透一切,却偏还要痴傻到蕴藏一片柔情的眼眸中,楚凌霄心中一动,忍不住轻生呢喃一句“你真傻。”
宋婉笑了,多了两分少女的娇俏“你不是说,就是喜欢我的傻吗”
这般神情甚至给他的感觉,都与小妻子全然一致。
再联想到系统一点都不在意他昨晚满心的杀意,楚凌霄有了答案,无措的心一点点沉淀下来,最后落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楚凌霄冷峻的脸上也隐约浮现一抹笑意,“是啊,你一直傻,我就一直喜欢你。”
宋婉噗嗤一笑,一双好看的眼睛却与夫君对视着。
两个人看着彼此,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阿念在旁边眼巴巴看着陌生男人给娘把脉,然后就目睹了娘跟这家伙那啥的全过程。
这让阿念很郁闷,眼看着两人对视着但笑不语,一点也不像短时间内要结束的样子。
阿念光着的脚丫子趾头动来弹去,半晌,终于耐不住了,硬着头皮出声“娘,这个人是谁还有,嗯,那个,我娘的病怎么样了”
楚凌霄蓦然回神,想起来一件事,回头看过去,视线挑剔地上下打量阿念。
这个就是转世与小妻子的孩子呵
阿念在无风的屋子里突兀地打了个寒颤。
僻静简陋的院子里,在靠近厨房棚子的外面,多了个临时用石头堆砌的小灶,灶上安放着一个全新的药罐。
而药罐里,此时正熬煮着不知名的草药,散发着一阵苦涩的气味。
阿念在旁边草棚里的灶膛前心不在焉地熬煮着海鲜粥。
粥是便宜爹临时出去了一趟,转眼间再回来时,跟药罐药草等物一起带回来的精细大米。海鲜就是他捡的那些蛤蜊海螺。
螃蟹虾这类,都被他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便宜爹嫌弃得差点儿丢了,说是不能让感染风寒还发热的病人吃。
还是阿念扑腾着好不容易抢救下来,说是要拿去卖钱。
然后他便宜爹就给了他一个格外冷淡的眼神,并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给了他娘。
――那钱袋沉甸甸的,还能听见银子铜板的碰撞声。
阿念怀疑是自己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爹,所以总觉得对方当时那冷淡的眼神里蕴含了别的意思。
阿念正盯着药罐上腾气的白烟出神,楚凌霄就从屋里弯腰走了出来,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却语气淡淡提醒道“粥要熬干了,火烧小点。”
阿念回过神,连忙去看粥,果然沸腾得厉害。
红着脸撤了两根柴出来,阿念用眼角去偷瞄便宜爹,可惜便宜爹只专心地端了小灶上的药罐子,动作流畅好看地倒了一碗药汤,而后转身就又进屋了。
阿念竖起耳朵听,果然很快就听见他便宜爹让娘喝药的声音。
那声音,谈不上温柔,可至少是十分温和的,比对他冷冰冰的样子不知道好了多少。
阿念撇撇嘴,心里很闷沉,他知道,这个爹不喜欢他。
娘倒是依旧喜欢他,可更喜欢爹。
阿念耷拉着脑袋,手里拿着一截烧焦的木棍在地上胡乱划拉,耳边是被风吹来的娘温柔的说话声。
“药有些涩口,这是我从药方买来的蜜枣,不妨碍药性。”
楚凌霄进了屋,没急着把药碗递给宋婉,反而是转身,从他带回来的大包袱里翻出一个小陶罐,而后用小碟子装了几颗蜜枣。
宋婉好笑道“哪里就需要甜口的东西了。”
楚凌霄侧身坐在床沿上,眼睛看着她,认真道“需要的。”
分明就喜欢甜食,这十年里,小妻子尝得最多的反而是苦。
只一想想,楚凌霄心里就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什么重物,闷得厉害。
宋婉指尖摸着身下才垫上的全新棉褥子,身上盖着轻飘飘却保暖细滑的薄丝被,再看男人眼底按捺着的心疼,只觉得心里暖流涌动,让她整个人都如沐浴在春日阳光里。
她想,即便是现在就死了,她也心满意足了。
她等的男人还喜欢着她,她的情意,并未单相思。“好,那你喂我。”
宋婉歪头软软一笑,哪怕面容还带着病态的憔悴,两架却多了少女般的红晕。
楚凌霄为难地皱眉,“只能喂你蜜枣,药苦涩难咽,还是一口气喝光为好。”
阿念端着煮好的海鲜粥踩在门槛上,就看见他娘笑着张嘴,便宜爹就把蜜枣喂进了娘口中。
阿念
阿念默默地把挪脚后跟,觉得自己是不是现在不该进去。
恰好宋婉看见了阿念,笑着朝他招手“阿念,过来,你爹买了蜜枣,你也来吃一颗,好甜。”
阿念也想吃甜的,可看着便宜爹望过来的那道冷淡视线,阿念使劲儿摇头“娘我不喜欢吃甜的”
宋婉哪里还能不知道儿子的喜好,笑着推了推楚凌霄“夫君,阿念怕是也等着你喂呢。”
楚凌霄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本不想动弹地,无奈宋婉扯着他袖子晃,楚凌霄只能起身,把手上的小碟子塞进阿念手里,同时把阿念端着的海鲜粥接了过来。
“这海鲜粥里除了大米不错,其他的都不怎么样,蛤蜊太瘦,海螺太腥,紫菜太老。”
说着,楚凌霄先用勺子尝了一口,皱眉“味道也不如何。”
对粥,或者说对阿念的嫌弃,丝毫也没隐藏的意思。
宋婉看着儿子小脸一挎,偏要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强撑起一个僵硬的笑,不由觉得想笑。
两父子都对彼此有嫌隙,再则,一个是从出生就没见过爹,一个是离开的时候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个孩子,要说有感情,自然谈不上。
宋婉也不强求,只温声让儿子也赶紧去吃粥。
阿念默默端着娘吃剩的几颗蜜枣出去了。
等儿子走了,宋婉才试探着说“夫君,阿念还没有姓,我也不知道你的名讳。”
楚凌霄抬眸,你怎么这么傻的意思泄漏无疑“都不知我的名讳,怎地就给我生了孩子。”
宋婉眉目温婉,杏眸荡着柔情“不管你叫什么,只要是你就好啊。”
楚凌霄面色总算稍稍舒缓了,“我叫楚凌霄。”
顿了顿,楚凌霄到底没继续说别的。
小妻子只是个性子温软的渔村女子,若是知晓了他是魔,恐怕会心生无限的担忧。
至于因此害怕就离开他有了转世到另一个小世界也如此痴恋他的此番种种,楚凌霄已经全然抹消了这种可能。
就这样,陪她在小渔村里过一辈子普通人的生活,一起操持菜米油盐生活琐碎,一起看日出夕阳春来冬去,一起白了满头青丝,挺好的。
宋婉眸光闪烁,“那,阿念以后就叫楚念”
楚凌霄并不在乎小少年姓甚名谁,因此听了只随意点头,而后就细致地一勺一勺给小妻子喂粥。
大概是受转世肆意妄的本性影响,楚凌霄完全没有像上个世界那样,哪怕对子女并不在乎,也能在小妻子面前装出父爱如山。
宋婉吃着夫君亲手喂的粥,一边在心里想着如何拉近父子俩的关系。
楚凌霄的心里,则是真就一点都没装上便宜儿子,反而满心满眼都是如何改造他跟小妻子的家。
石头房子虽保暖避风,可到底太过潮湿了,还是搭个木屋好些。
小妻子爱干净,木屋最好搭个两层,下面放杂物,上面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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