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夜熬的太晚, 萧涵睡到日头快爬上正中才起来,一睁眼就看见黎秩在日光下多了几分暖色的脸。
“起来。”
萧涵揉着眼睛含糊道:“枝枝早啊。”
黎秩提醒道:“快正午了。”
萧涵在地板上坐起来,被子往下滑落, 大半胸膛袒露,里衣松垮难以遮挡, 本还有几缕披散的墨色长发遮掩,却被他毫无知觉一把撩开。
黎秩皱着眉别开脸,催道:“起来,孟扬要出殡了。”
萧涵徒然清醒, “不是吧, 昨晚才进了贼, 人还没抓到, 这就要出殡了?”他以为至少会拖延两日,“他真下葬了, 那蛊虫不也埋地下了吗?”
如此一来,不就没人知道蛊虫的存在了?萧涵一骨碌爬起来。
黎秩背对着他坐下,细白的指尖轻敲着红木桌面, 缓缓说道:“九华山早就做好准备, 停灵已有七日, 也是该下葬了。昨夜那点小打小闹, 如何能打断他们的计划。再说此时下葬, 没有查出再多证据,就能坐实杀人凶手是伏月教教主,毕竟证据确凿。”
萧涵系着腰带道:“枝枝是说, 有人希望孟扬尽早下葬,掩埋更多证据,而那个人也许是冒充伏月教主的夺剑人,也有可能是给孟扬下蛊的人,只有尽早下葬他们才能放心,所以一旦推迟下葬,他们必定会着急。”
“一着急,就容易露出马脚。”萧涵说着眼前一亮。
黎秩看向他,“你认为夺剑设局之人与下蛊之人并非同一人?”
萧涵理所当然道:“既然已经成功下蛊,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也许是孟扬发现了蛊虫?”黎秩也就是随口给出一个猜测,他摇摇头,道:“不一定是一个人,也不一定不是同伙。快点,我们去送葬。”
萧涵又是一惊,“枝枝,你不是应该安排人阻止孟扬下葬吗?”
黎秩挑了挑眉梢,站了起来。
等萧涵快速洗漱完,两人便出了门,他们来得晚了些,灵堂葬礼的事宜已经安排好了,丧仪已经铺展到了灵棚外,再过片刻,便要盖棺。
两人没进去,他们找到华栖迟等熟人,站在人群后等待。
停灵多日,如今留在九华山上的宾客不多,只余下三清楼而来的武林同道。灵棚里动静不小,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其中夹杂着声声哭泣,刺目的白蔓延到灵棚外面。天公不作美,今日正好是雷雨将至的阴天,甚是压抑。
萧涵跟华栖迟几人打了招呼,尽量无视他们对着自己下腹三寸时露出的奇怪表情,便缩到了黎秩身后,小声问:“这样不会刺激到蛊虫吗?”
此刻灵堂里人很多,也很吵。
黎秩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也许会,也许不会。倘若下蛊之人在这附近,也许能操控蛊虫作出反应,但这样一来蛊虫就会暴露。”
萧涵一想也是。
大白天诈尸,影响肯定不小。
而且如果下蛊之人与夺剑设局陷害魔教之人是同伙,就完全没必要暴露孟扬体内的蛊虫。否则好不容易才让魔教背的锅,岂不是白费心机了。
黎秩没再说话,只看向人群里那个白衣人。孟见渝除了脸色有些白,依然安静抱剑守在灵堂内,与往常一样,谁又知道他昨夜受了伤呢?
这时有人在二人身边走过,萧涵和黎秩都下意识看了一眼,见是薛菱和一位身着碧蓝色亮眼衣裙,小辫发尾缀着一支鲜亮的孔雀羽的年轻姑娘。
许是那支孔雀羽太过绚烂夺目,黎秩盯着那蓝衣姑娘的后背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慢慢移开,落到灵堂中那具被众人围绕着的黑沉沉的棺材上。
萧涵敏感地察觉到黎秩的神色变化,低声问:“怎么了?”
黎秩默默摇头。
灵堂内的唢呐声静默了下来,里头传来杂乱的人声,繁复的丧仪后,有人抬起了棺盖。孟见渝和孟绾绾就守在旁边,在看孟扬最后一眼。
萧涵频频看向黎秩。
难道黎秩真能看着孟扬下葬不成?
就在萧涵这么想时,陆晚秋尾随一名九华山弟子在外头急匆匆奔来,二人神情都甚是焦急,“盟主,诸位前辈,魔教右护法送来了帖子!”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都知道孟扬是死在伏月教主剑下,伏月教竟还敢明目张胆在孟扬出殡时送来帖子?众人的注意都落到陆晚秋手中那张墨色的帖子上。
萧涵听到魔教二字便心下了然,看向黎秩,朝他眨巴眼睛。
陆晚秋将帖子递给九华山的前辈,“这是伏月教右护法燕青送来的帖子,他们说三日后会亲自前来吊唁,并取回九斤剑。”陆晚秋犹豫了下,面露为难,压低了声音说:“他们还说,今日不是好日子,不,不准下葬。”
狂还是魔教的人狂,如此简单直白的威胁,让九华山的正道众人脸色大变,破口大骂,萧涵心下为感慨了一下,回头却发觉身边的人走了。
整个灵堂喧闹起来,黎秩的离开没有引起太多注意,萧涵也悄悄退了出去,快步追上黎秩。
“枝枝,你这就走了?”
黎秩慢悠悠地拐上幽静的长廊,“他们自然不会继续葬礼。”
萧涵小心地问:“莫非,你们伏月教真的派了护法前来,让他拦住九华山的人,阻止孟扬下葬?”
黎秩摇头不语。这显然是不会告诉萧涵的意思。
黎秩似乎对九华山很熟悉,左拐右拐,带着萧涵拐进一座院落里。萧涵感慨道:“先前在三清楼,枝枝可是很散漫的,我不动你就不管。”
黎秩心道那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站定在门前,不知道打哪摸出来一根针,拿着铜锁鼓捣起来。
萧涵又是惊奇又是疑惑,“这是什么地方?枝枝你还会开锁?”
“孟扬的房间。”
萧涵有些错愕,“枝枝,你有什么计划,你跟我说说呗,我还可以配合你,我们来这里是找线索吗?”
黎秩倒也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房间肯定被处理过了,但万一呢?”锁头咔哒一声开了,黎秩将针收回去道:“也许里面会留下什么。”
萧涵只能赞同,“好吧。”
黎秩拉开锁链,轻推开门。
门板发出细微的声响,光线顺着门缝钻进昏暗的房间里,一个高瘦的男人抱剑站在门内,恰与黎秩二人对上,也可以说,他是特意等在这里的。
黎秩和萧涵齐齐顿住。
门内的人一动不动,他们也没有动,但黎秩二人眼里已满是戒备,直到门内的人开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同样的计策不能用两次。”
孟见渝冷冷看着黎秩,“声东击西这种把戏,一次就够了。”
分明不久前,孟见渝还在灵堂主持葬礼,此刻魔教的帖子送来,灵堂那边大乱,孟见渝不应该走开才对,但他就是在他们之前来了这里。
黎秩也张了口,“你怎么进来的?”
孟见渝斜了眼窗户。窗户是开着的,温暖的日光洒了进来。
“门都锁了,为什么不锁窗。”黎秩懊恼地埋怨道。
萧涵嘴角抽了抽,心道这是追究锁没锁窗的时候吗?他抓住黎秩衣袖晃了晃,朝孟见渝露出又甜又傻的灿烂笑容,“我们好像走错房间了。”
孟见渝的目光这才落到他身上,“走错后顺道开了门锁?”
黎秩敛去眼底懊悔,望向孟见渝直言道:“你想怎样?”
“昨夜是你,前夜也是你。”孟见渝笃定道:“你是伏月教派来的人。”
萧涵心道不妙,忙打哈哈道:“误会了,我们只是好奇!”
黎秩并未理会萧涵的和稀泥,自顾自道:“是又如何。”
孟见渝也没有理会萧涵,冷冷道:“昨夜的机关,我中了一箭。我很少在别人布置的机关里受伤。”
黎秩道:“哦,前夜的机关我们躲开了,但你出手了,两箭,所以我昨夜还了你二十箭。我朋友也中了一箭,差点没死,跟你打平了。”
萧涵:“……”你们理理我好不好?
孟见渝似乎听到了萧涵的心声,眸光又转向他,打量了下,“原来是他,他可没有受伤。”那一夜搜查到他们房间时,孟见渝看得清楚。
黎秩皱眉道:“命大而已。”
萧涵忍无可忍,举手道:“所以我们现在是在算旧账吗?”
黎秩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孟见渝轻吁口气,对黎秩道:“你是来偷剑的,还是来自首的。”
黎秩道:“我只是取回我的剑,孟扬不是伏月教所杀。”
孟见渝似乎并不意外黎秩会说出这样的话,他道:“我知道。不过刚才的帖子确实是伏月教送来的,这两夜,也是你们伏月教在捣乱。”
萧涵抓到了重点,“等等,你说你知道孟扬的死跟伏月教无关?”
黎秩也定定望向孟见渝。
孟见渝道:“伏月教要插手此事?”
“有人盗剑设局,陷害伏月教教主,难道我们要什么都不做,认命吃下这个亏?”黎秩惊疑不定地看着孟见渝,“你知道谁是凶手?”
孟见渝摇头,“要查可以,但我只会给你们三日时间。”
这话听得黎秩和萧涵二人都很不可置信,孟见渝刚才说了什么?萧涵眨巴眼睛,急迫地转向黎秩,想问问他孟见渝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黎秩在一瞬错愕后,神色凝重地问:“你说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们?”孟见渝神情淡漠,即便是师兄孟扬的死也难以让他露出悲痛的情绪。他道:“三日后不管如何,你们都必须离开。”
孟见渝望着二人道:“若让我先找出了凶手,我会暴露你们的身份,让你们无法留下来。若三日后你们也没能找出凶手,我也会将你们是魔教中人的身份说出去,你们同样无法留下。除非,你们在我之前找出凶手。”
黎秩二人齐齐怔住,他们在孟见渝眼里看出了敌意,还有隐隐的挑衅。孟见渝很快又道:“如何,伏月教的小教主,可敢应下这个赌约?”
“小教主?”萧涵脱口而出。
黎秩迟疑了下,“如果我们先找到了凶手,你就不说出去?”他用很怀疑的眼神看着孟见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此刻的他有些天真。
孟见渝轻笑一声,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小,此刻望着黎秩,他眼里难得多了几分温和,甚至有着明显的怀念,“倘若你认为,你可以做到。”他顿了下,轻叹道:“一直没机会胜过你们老教主,但胜过他的接班人也不错。”
黎秩愣了下。他已经很多年没见到有人在他面前怀念老教主了,即便那是他的父亲,他竟然有些不适。
但黎秩的眸光很快坚定下来。
“好,我与你赌这一场。”
萧涵眼睁睁看着这个走向,最后瞠目结舌,彻底沦为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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