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扬睁着血红的眼球, 狰狞的面容上遍布黑红血丝,脉络交错,如同蛛网, 喉咙间不住发出嚯嚯的气音,好似一张口, 便会露出獠牙。
在秦风语呆滞的那一瞬,孟扬萎缩枯黄如树皮的手已经将他一把丢开,孟扬的力气大到超乎寻常,生生将人砸到梁柱上又重重摔下来, 秦风语滚落地上, 仰头噗地喷涌出大口鲜血, 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良久缓不过来。
见到他的惨状,众人纷纷往外退开, 离他要多远有多远。
“怎么回事!”
有人崩溃大喊。
亲眼见证孟扬起死回生,也或者说是诈尸,不管是站着的还是已经毒发的人们都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对这一幕只有目瞪口呆和吓到恍惚。
孟扬随之在棺材上跳了下来, 似乎是因为跳下来时棺木的边缘太高让他险些面朝地扑街, 他回过头就泄愤似的搬起了整具棺木, 高举过头。
“……”
孟见渝愣了一下, 也跟着陆盟主等人往门外跑去。
没一会儿,灵堂就被孟扬砸得乱七八糟,遍地狼藉, 厚实的棺木被甩到门边。所幸武林盟的人跑得快,只有秦风语的人还在里面,孟扬砸完就趔趔趄趄朝几人冲了过去,长生楼的人也不怕死,一群人对上了孟扬。
这绝非孟见渝的计划,他回头看了眼,孟扬显然神志不清,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活过来,刀剑袭来他不躲,身上被捅出深黑的血,整件寿衣都湿透了也不知道疼,反而是那几个长生楼的人,一个个被轮着举起来抡出去!
孟见渝看得眼珠子生疼,他在人群中找到黎秩的身影,跑了过去,指向孟扬惊疑道:“怎么回事?”
黎秩推了推萧涵巴在他肩头的狗头,镇定道:“如你所见,诈尸了。”
正说着话,孟扬那头靠横冲直撞和一身蛮力砸死了好几个长生楼的人,秦风语一脸惊恐地躲到了门边,眼看孟扬朝他走来,一步步,步伐沉重而缓慢,却带着死亡的气息靠近,秦风语慌忙爬到门外,喊道:“救我!”
不久前还把控全场说要杀光所有人,声称为了复仇归来的长生楼少主,在片刻之后后,竟如此狼狈,而会救他的人,也只有长生楼的人。
长生楼余孽见少主有危险,大半人放弃阻拦武林盟的人离开,纷纷冲了进来,为秦风语拦住孟扬。
这不是孟扬,秦风语看着被好几个人联手撞开的孟扬,心有余悸地喘息着,他心里很清楚,孟扬根本没有气息,这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换个说法,就是傀儡。
生前他们便不是孟扬的对手,何况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累,只会杀人的傀儡。
秦风语的人本来就不多,经不起这样的损耗,眼看护着他的几人又接连死在孟扬手里,秦风语扒着门板爬了起来,双腿发抖踏出门槛。
孟见渝本还想跟黎秩说些什么,见到秦风语意欲逃走,就要冲过去,却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秦风语还没走出来,就被段崇踹了回去。
秦风语倒在地板上,胸口疼得他头脑一阵阵的发昏,但却不及一睁开眼,便见到站在旁边的孟扬那一眼来得震撼,一双眼睛徒然瞪大!
孟扬也顿了一顿,而后飞起一脚,就要踹到秦风语腹部时,秦风语一个手下扑过来抱住了孟扬的腿,另外几人奔了过来将秦风语拖走。
“少主,我们快走!”
秦风语几度有惊无险,背上衣衫被冷汗湿透,双腿还是软的,愣了一下才点头。谁料几人还没到门前,就被提着刀的段崇堵住了路。
秦风语颤声怒斥:“你干什么,现在跟我算账是吗?”
段崇道:“老天有眼,让孟扬醒过来就是为了杀你,你休想逃!”
秦风语看了眼被自己的人围住的孟扬,暗松口气又咬牙切齿,“你别傻了,现在不跑,你也活不成!”
段崇却是嗤笑,“我杀了孟扬,现在事情败露,本来也活不成了,但我只要将你的命留在这里,小师妹就会很安全,老五,你还是认命吧。”
“你疯了!”秦风语自己都快疯了,还是被孟扬这个人形凶器吓疯的。孟扬拦不住,他的人死伤越来越惨重,秦风语咬牙道:“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他白着脸跟身旁两人示意,两名属下意会,放开他迎上了段崇。
孟见渝称奇,“段崇这是知错悔改了?”他看了眼另一边抱团护住孟绾绾的九华山众人,突然跑走。
萧涵挑眉,“他做什么?”
黎秩摇头。
孟见渝跑到了最角落的那一扇门边,不知道在摸索什么,在灵堂里打得激烈时摸到了门板内侧的几根绳索,握在手里挑出一根用力一抽。
黎秩和萧涵都觉得这个动作莫名有些熟悉,忽闻咻咻的破风声,两人眼里露出似曾相识的愕然,在身后一大片的吸气声中望向了灵堂内,箭如雨下,里面的人瞬间成了刺猬!
黎秩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了孟见渝为什么一点都不慌的原因了。
长生楼的人本就不多,在孟扬和孟见渝这对师兄弟接连出手后,武林盟未出丁点力气便死伤大半,余下七八人。都护在了秦风语身边,于是还留着外面的十来人也冲了进来护主。
秦风语这回真的气炸了,眼里充斥着红血丝,狠狠蹬向外面。
“孟见渝!”
孟见渝嗤了一声,只道:“老大,不想死就滚出来!”
段崇适才被秦风语的人围攻,竟正巧避过了箭雨,此刻愣愣站在灵堂中央,不远处是因为中箭而暂停了攻击的孟扬,右手边则是秦风语。
秦风语从这句话里听出来孟见渝还有后手,急道:“快撤!”
十数名属下忙护着秦风语逃走,段崇本欲退出灵堂的脚步一顿,转向秦风语的方向,孟见渝见状眉头一紧,但时机紧迫,他暗叹一声,接连拉下两根绳索,机关齿轮快速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在空荡的灵堂里回荡。
说时迟那时快,铁制的短箭快速上膛,在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射出,正对着中央的位置,只听几声沉闷的倒地声,长生楼又有七八人中箭身亡,余下八|九人多多少少受了一些伤,挥刀荡开箭矢的动作变慢,难以抵挡铺天盖地而来,且杀伤力更强的铁箭。
段崇提刀到了秦风语面前,秦风语早有准备,在后腰抽出一把二寸长的匕首挡下那一刀,他的武功在段崇之上,段崇内力又被封,过了七八招后,段崇的刀落地,秦风语一手扣住段崇脖颈,匕首指向他颈间脉搏,勒出一道猩红血痕,转眼又见自己的人只余下两人在第二波箭雨过后苟延残喘。
秦风语气得额角青筋跳起,“孟见渝,放我们走,否则……”
话还未说完,缓过神的段崇一口咬住秦风语的手背。
秦风语吃痛,段崇便找到机会逃出,孟见渝看准时机,抽出又一根绳索。这次的机关似乎格外沉重,齿轮声响动了好一会儿,武器才冒头,却奇快,眨眼的功夫,一指粗细的闪着寒芒的暗弩重箭已到了面前,长八寸,看似小型的矛,却无比锋利,不知从何处来,待他们发现时,已避无可避。
这一次只有八支箭,长生楼的人最终没能耗过着一波又一波的机关,几乎全军覆没,秦风语慌忙之中将段崇当做挡箭牌,堪堪躲过一劫。
段崇胸腹不幸连中两箭,浑身僵直口吐鲜血,秦风语死里逃生,将段崇丢开,嘴角扬起几分得意朝孟见渝看去,忽地听闻身后脚步声响起。
就在秦风语回头那一瞬间,孟见渝毫不犹豫启动最后一重机关,实木打造的笼子从天而降,将秦风语和几度被机关耽误的孟扬都关在了里面。
段崇是个意外,但看着这四五重找不出破绽的机关,外头的正道众人早已震撼得话都说不出来,不由自主用膜拜的眼神看向孟见渝。萧涵和黎秩也默默地用拜服的眼神看着他。
倘若他们偷剑那夜碰上的是这种机关,能不能完完整整逃出来实在难说,而秦风语实在倒霉,不仅遇上这样的机关,还被孟扬和段崇拦路。
孟见渝快步奔向门内,扶起段崇,九华山那边,孟绾绾缓过神来,也冲到了段崇那边,一见到段崇胸口的箭和满地的血,眼泪又落了下来。
“大师兄……”
才刚开口,又止不住哽咽起来。
段崇面色惨白,满脸痛苦,张口只能发出比气音还要轻的声音,沾满了血污的手缓缓举起来,却又怯怯地收了回去,“对不起,小师妹。”
孟绾绾愣了下,哭得更难过了。
孟见渝扶着段崇,让他靠在横梁上,起身朝堂中看去。
陆盟主等人也进了一片狼藉的灵堂中,正看着中央那个五尺见方的笼子,哐哐的撞击声接连响起,秦风语正狼狈地在笼中逃窜。孟扬身体僵硬,十分凶狠,不断地向秦风语发起攻击,因方才杀了不少人,也中了箭,孟扬现在的状况宛如一个长了刺的血人。
“爹?”
孟绾绾也被这边引走了注意。
孟见渝看着秦风语像只老鼠一样惊恐乱窜,眼里略过一丝嘲讽,“他现在不是你爹,他早就死了。”他说着,目光转向门口的黎秩和萧涵。
二人齐齐回以无辜的眼神。
“放我出去!”秦风语吓得面如菜色,就地一滚挤到笼子前慌不择言道:“绾绾救我!小师叔,你放我出去,我以后再也不报仇了,算我求你!”
孟见渝没那么好说话,他冷笑道:“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你跟段崇合谋杀了孟扬,现在他来索命,一饮一啄,皆是天定,没人能违背天意。”
六大门派中,少林的一位老师父闻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假慈悲!秦风语心下暗骂,将希冀的眼神投往孟绾绾,然而孟绾绾正蹲在段崇身边哭,根本就不看他,就在这时,一道阴影覆盖了秦风语。
秦风语回头,果真是孟扬回过头了,孟扬动作死板僵硬,他才钻空子找到喘息的机会,但机会已经过去了,孟扬血红的眼瞪着他,拳头就要落下。秦风语坐在笼子一角,早已退无可退,只得绝望地抬起手臂挡在面前。
拳头却没落到秦风语头上,而是将他头上的几根木栅栏一拳打碎,一人宽的口子露了出来,孟扬的手皮开肉绽,露出森白的骨头。秦风语愣了一息,就地一滚逃出笼子,孟见渝心道不秒,朝陆盟主等人喝道:“跑!”
很有先见之明的黎秩和萧涵两人就站在门外,看着一群人飞快地跑了出来,里头接着好一阵兵荒马乱。
孟见渝也跑到了门口,见到他们俩如此闲适,忍不住用不仗义的谴责眼神瞪了他们一眼,再回头看去,孟扬已经打破笼子走了出来。
这一眼,孟见渝心头猛地一跳。孟绾绾方才蹲着没人发现,也不知道逃走,现在灵堂里只剩四人,已死的孟扬,半死的段崇,作死的秦风语,还有一个傻愣愣站起来等死的她。
比起另外两人,孟扬先留意到了气息最稳的孟绾绾。
而孟绾绾眼睁睁看着孟扬走过来,只含着泪呆呆地喊:“爹。”
孟扬近了跟前,狰狞血污的面容面朝孟绾绾,扬起手。
“小师妹/绾绾!”段崇与从角落跑出来的秦风语异口同声。
孟见渝心下一震,顾不上危险飞奔过去扑向孟绾绾,与此同时,一支短箭斜斜飞进门口,插在了孟扬那只血手上,冲击力带着孟扬倒退。
这给了孟见渝机会,他将孟绾绾扑倒后就地滚走,抬头看见那一支箭,下意识朝门外的黎秩看去,惊魂未定说不出话来,只默默竖起拇指。
黎秩拍拍手,颔首收下这番谢意。
孟扬呆滞了片刻,将手里的箭拔了出来,一转身对上跑到面前来的秦风语,双方面对面顿了许久,秦风语眉心一紧调头就跑。
看着孟扬跑去追秦风语,孟见渝忙扶着惊呆的孟绾绾起来,将人扔到门外,九华山的弟子默契地将人接住,让几名女弟子照看。
趁着孟扬还没反应过来门外的人更多,对他们发起攻击,孟见渝拉开衣袖露出一把袖箭,又向门外的黎秩招了招手,“来搭把手!”
黎秩本可以不理他,却还是走了进去,萧涵寸步不离跟上。
陆盟主不知孟见渝叫的是黎秩,他看了看还未毒发的一些年轻人们,吩咐一句小心,也跟了进去,随后跟进去的又多了好几个武林新秀。
孟见渝倒未明言,在门口盯着正追着秦风语的孟扬道:“我有个办法让他停下来,我们合力把他绑起来,若还不行,那就断了他的手脚。”
他说这话时很冷静,却吓了众人一跳,尤其是老前辈,陆盟主也不认同,“先试试将他绑起来吧。”
孟见渝就知道会是这样,他隐晦地看了黎秩一眼。黎秩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敷衍得很,似乎除了他身边的萧涵,他谁都不在意。
孟见渝有点气恼,“机关已经用尽了,你们一会儿最好不要动用内力,避免毒发,那边有绳索,他现在笨手笨脚的,我们试试合力将他捆起来。”
拿了绳索,陆盟主安排了几名年轻人的站位,孟见渝自告奋勇,上前引诱孟扬走进他们设下的陷阱。
秦风语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似乎是因为身上血气重,孟扬只追着他不放,他见到陆盟主进来,眼珠一转,便朝他们跑了过去,打算祸水东引。不料跑到一半被突然冲过来的孟见渝飞来一脚踹了回去,还正中裆部!
秦风语重重跌落,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疼得好像要死了。
孟见渝将厌恶的人踢开,直接在原地朝孟扬发射袖箭。
孟扬的反应太慢了,等他发现手臂上又中了一箭,才慢吞吞地朝孟见渝走过来。孟见渝忍不住啐道:“没想到你死了我还能揍你一回。”
孟见渝边攻击边退,将人引入早已布好的陷阱里,等孟扬一脚踏入绳索当中,孟见渝抬手一挥。
得到动手示意,分布在各个方位的几位将手里的麻绳拉紧,萧涵很努力,鼓起腮帮子双手拉绳,黎秩只一只手拽着绳尾,站在那里划水。
很快,孟扬被数根麻绳捆住手脚,一时间动弹不得,一行人这才走了出来,用剩下的麻绳一圈圈缠绕起来将孟扬绑成了蚕蛹。他们人多势众,最终成功将孟扬绑在了梁柱上。
众人这才慢慢放松下来,胆子大的,走进来看看复活的孟扬,顺道将已经没力气逃走的秦风语也绑了起来,胆子小的还在外面不敢进来。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因为刚才的经历实在是太过惊险,太过匪夷所思,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也都不希望再经历一次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
门口忽然爆发了一阵细弱又软和的哭声,“大师兄!”
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的众人看去,哭的人又是孟绾绾,她蹲在段崇面前,哭得很伤心,而段崇双眼紧闭,面容安详,俨然早已经断了气。
黎秩静静看着那边,萧涵也幽幽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黎秩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朝孟扬看去。
孟见渝无暇看管孟绾绾,他正与陆盟主一起研究孟扬,还叫上了这里医术不错的陈清元,陈清元倒比不少人镇定,检查过后,也是纳闷。
“没有气息,没有脉搏,也没有心跳。”最后,陈清元指着孟扬血淋淋的手指道:“他还在动。”
“那要何时才能恢复正常?”孟见渝说这话时,是看着黎秩的。
不少人跟着看了过来,黎秩不得已开口,“诈尸这种事不常见,也许要等耗尽了他生前积攒的所有力气,也许要等完成了他的遗愿。”
一句话推得干干净净。
许多双眼睛又默默看向刚被绑起来的秦风语,他们脸上都明显写着让这小子去祭天吧,我觉得可以。
秦风语本以累瘫,此刻咬紧嘴里的布团慌张摇头:“呜呜呜!”
孟见渝深深看了黎秩一眼,眉头紧皱起来,转身出了灵堂,陆盟主几位前辈别无他法,也跟着出去,应该是要找孟见渝一起商量这件事。
留下来看着孟扬和秦风语的只剩下几位年轻人,也都是黎秩和萧涵认得的熟面孔,黎秩和萧涵也留在里面,黎秩还很不忌讳地坐在了侧翻的棺木上——只因这灵堂早被孟扬砸得不成样了,也就这具棺木够结实,耐用。
萧涵觉得瘆得慌,黎秩不以为意,“反正以后也会用到的。”
萧涵抹了把冷汗,忌讳道:“呸呸呸!不能这么乱说话的。”
黎秩只道:“人都会死的。”
外头天色越来越黑,让人看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只依稀猜出大约已是黄昏时分,一道道电光在天际闪烁,映入灵堂,闷雷伴随落下。
薛菱和阿彩在孟扬面前转了一圈,两人结伴走到了门前。留在灵堂里的只有三位姑娘,还有一位是陆晚秋,但她很听话地一直守着孟扬。
黎秩的目光随着薛菱二人出了灵堂,看着那一支绚烂夺目的孔雀羽,很快又收回了视线,就连萧涵都没察觉到他盯着一个姑娘看了那么久。
华栖迟和百里寻、陆晚秋三人将地上的烛台捡了起来,重新点燃,放在灵堂四角,摆满了两个烛台架,灵堂的光线很快变强,亮如白昼。
陈清元也没出去,就站在孟扬面前研究。他是个大夫,见过的死人多了,没什么害怕的感觉。而裴炔则站在他两步之距,做守护姿态。
萧涵闲不住,也压下鸡皮疙瘩跑到陈清元那边去凑热闹。
孟扬本是安静下来,却不知为何,忽然剧烈地动了起来,陈清元几人发现得早,黎秩站起身来,正要过去看看,耳尖听到了啪地一声。
那声响十分细微。
黎秩眸子一紧,找到了声源——
捆在孟扬身上的绳子竟被他用蛮力撑断,他的双眼似乎溢满了血,眼球被染得满是刺目的猩红,而后抬起一手,裴炔极快地反应过来,持剑护在陈清元二人面前,却不等他完全抽出长剑,孟扬便夺过他的剑,力气大到不可思议的一掌直接将他拍飞出去!
“哥!”陈清元破声道。
“孟扬挣脱绳子了!”华栖迟看到这一幕,忙朝外大喊。
外头一阵嘈杂慌乱,孟扬这次不知为何速度快了许多,且还知道将裴炔的剑□□,很快锁定了离他最近的陈清元,双手持剑高高扬起!
远水救不了近火,萧涵看着那一剑即将落下,想也不想扑向陈清元,与此同时,孟扬手里的剑沿着原本的诡计朝他背后挥下,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听见黎秩在喊他,但随之占据他大脑的,是背后长剑破开布帛的撕拉声响,还有剑刃敲在脊骨时那一阵锐痛!
纵然是平生教育良好的萧涵,在此刻也很想骂娘,事实上他不知道自己喊了没有,他只感觉背上痛的厉害,好像骨头都被敲碎了。最后扑倒在地上,看到陈清元那错愕的眼神,他顿时心生懊悔,不值得,真不值得!
他应该救的是他的枝枝啊!
下次不能再见义勇为了!
实际上,黎秩真的喊出了他的名字,虽然迟了一步,但赶在孟扬第二剑砍下之前,他扣住了孟扬手腕,一用力,孟扬的腕骨便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响,手里的剑落地,随后整条手臂都被黎秩废了,软软垂落下来。
黎秩的动作很快,当孟见渝等人到了门口,孟扬已被踹开撞到墙上,再沉闷地滚落地面,如此大的力气,只能说明,黎秩的内力没有被限制。
众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黎秩顾不上藏拙,只盯着萧涵看。陈清元检查了萧涵的脊骨,随后将他侧翻过来,平躺在地上。
萧涵面色白的可怕,额上全是冷汗。但从匆匆一瞥,黎秩看到他背上没有血迹,只是孟扬力气太大,加上裴炔的剑十分锋利,软甲上还是留下了剑砍过的长长一道痕迹。
陈清元在此刻很有医者的镇定,他问:“感觉怎么样?”
黎秩屏着呼吸蹲下来,手不自觉紧张地攥住萧涵的衣袖。
萧涵缓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很是沙哑,“还好,能动了。”
陈清元检查了一会儿后,断定骨头应该没断,便扶着他坐起来,黎秩搭了把手,没再管孟扬那边的事,直到孟见渝喊他:“过来帮忙啊!”
黎秩眸光一沉,扶着萧涵让他在侧翻的棺木上坐下。萧涵原本有些抗拒,但此刻的确累得不想站,便听话坐了下来,黎秩便松手看向孟扬。
孟扬挣脱后实力大增,众人都被压制了内力,只能以技巧取胜,都说众人拾柴火焰高,然而就是有孟见渝时不时放冷箭相助,众人联手也扛不住这样的孟扬,他仿佛刀枪不入,所有攻击对他根本造不成真正的伤害。
众人打着也累,总觉得就是肠子漏出来了,孟扬还能接着打。
这简直就不是人!
几位年轻人最先受伤退了出来,薛菱试图用银链将孟扬捆起来,结果被孟扬一手扯断了银链,配合她在孟扬背后偷袭的阿彩也被一掌推开。
薛菱面色大变,快步上前扶着嘴角溢血的阿彩后撤。
孟见渝手里的箭快没了,即便他的冷箭可以让孟扬的动作稍缓,但这也不是办法,麻绳已捆不住孟扬,陆盟主他们甚至喊人去找铁链来,他只得又催了黎秩一句,“你快动手啊!”
黎秩一手按在萧涵肩头上。
萧涵抬头疑惑地看他。
黎秩深吸口气,寒声道:“等着。”
萧涵不明所以,等什么?
不等他发问,黎秩已走向孟扬,孟见渝见之大喜,朝正围着孟扬挠痒痒似的陆盟主等人狂摆手。
“退退退!别挡路了,赶紧退出来!”
黎秩眉头一紧,有些烦躁地瞪了眼孟见渝。陆盟主等人面面相觑,倒也真的听话退了出来,而后见到黎秩那单薄的身板靠近过来,几位见识广博的前辈都觉得孟见渝在胡闹。
然而不等他们再冲回去,便见黎秩加快了步伐,身影鬼魅般眨眼到了孟扬面前,孟扬攻击快,他出手也奇快,手无寸铁,却快速废了孟扬的另一条手臂,只听令人肉痛的咔哒咔哒的骨节脱臼声颇有节奏的铺成一曲,在孟扬半跪下之时,站在他身后的黎秩已经将他的右腿骨头也卸了,这时孟扬才反应过来,用力一撞而后挣扎爬起。
这姿势太诡异了,孟扬的躯体现在看起来也很奇怪。
众人震撼到了无以复加,他们不是没想到废掉孟扬的四肢,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近身,孟扬太快了。
制胜之道,果然还是唯快不破。
本以为黎秩会接着卸了孟扬剩下的左腿,黎秩不紧不慢扯下横梁垂挂的白色帷幔,在孟扬刚爬起来时,手一甩,那柔软的帷幔像是化作了剑刃,凌厉而锋利地朝着孟扬袭来,触及他之后,又似水蛇一般缠上他的左手。
萧涵看得目不转睛。
黎秩将手里的帷幔往上一抛,提气跃上了横梁,绕了一圈又轻盈地落了下来,被扯开的帷幔漫天飞舞。
雪白而柔软的帷幔飘在空中,一个青影穿梭其中,不过片刻后,黎秩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将帷幔拉紧,身后唰唰几声,露出了真面目。
孟扬双手双腿都被帷幔束缚着,呈大字被绑住半吊起来,手臂和右腿被废使他找不到着力点,他的挣扎几乎无用,只张牙舞爪地瞪着黎秩。
黎秩将帷幔在梁柱上绕了几圈,而后利落地打了个结。
孟扬只剩下一条腿使劲,此刻就是力气再大,也很难挣脱。
孟见渝又惊又喜地跑了过去,惊叹连连,“只是不能一直这么绑着他,看来我们只能将他的另一条腿也废了,否则他一定还会挣脱伤人。”
“不必。”黎秩冷声道。
萧涵听着他的声音,确定他现在很生气,却不知他为何生气。
黎秩在衣摆下抽出了短剑,在左手掌心划了一道,这个动作很奇怪,也很快,他将周遭的视线完全无视,将染了血后黑芒越发森寒的短剑送入孟扬胸膛,孟扬的所有挣扎在这一刻终止,那双血红的眼睛也一点点闭上。
最后,孟扬垂下头,膝盖一弯,身形委顿下来,不再动作。
黎秩撕开一块衣摆缠住左手掌心,转向孟见渝,“好了。”
孟见渝和所有人:“……?”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无不震惊地看着黎秩清瘦的背影。
这位到底是哪路神仙下凡啊?
如此玄妙轻快的身法,搞不好真是哪位天师下凡伏魔?
不怪大家想太多,黎秩的表现看来应该是没有中毒,内力没有被遏制,可就是几位有着半甲子功力的前辈,也无法这么快逼出体内的毒素。
孟扬这一次彻底安静下来后,过了好一阵,众人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因为担忧他还会再一次诈尸,很多人没敢进来,也没敢将他放下来。就是九华山的人,孟扬的女儿和徒弟都不敢再提放孟扬下来,让他入土为安。
安稳下来后,几位前辈凑在一块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待陆盟主吩咐大家收拾灵堂后,又拉上陆盟主一块小声咬耳朵,还频频望向黎秩。
黎秩正站在萧涵面前,逼着陈清元给他继续检查。因为萧涵的脸色越来越白,而且捂住额头和腹部开始喊晕喊疼。他不是没留意到陆盟主等人的打量,现在盯着他看的人太多了,灵堂里外,武林盟的人都在偷看他,不乏有好奇与膜拜之类的视线,就是陆盟主几人的眼神,也对他十分赞赏。
孟见渝跟着在棺木上坐下喘气,盯着吊在中间的孟扬,笑叹了一声,“早知道他坏,没想到他会死的这么惨。虽然很厌烦这个人,但他对九华山的贡献和平生所杀不少奸恶之人确实是做了不少好事,我不得不佩服。”
裴炔走过来道:“正因如此,我未将真相昭告天下,让他身败名裂。”他顿了下,“但他杀的那五个人确实无辜,这是他无法磨灭的恶行。”
孟见渝摆摆手,没有争论。
黎秩没搭理他们,只默不作声盯着萧涵,等陈清元松开萧涵的脉搏后才终于开口,“怎么回事?”
陈清元道:“背上的伤确实不轻,要尽快上药,揉开淤血,这阵子兴许会有呕吐、食欲不振的情况出现,不过看脉搏,他应该是毒发了。”
闻言身边三人都看了过去。
黎秩皱眉:“毒发?”
“是啊,大家都中了一样的毒,先前说了,只要动用内力就会发作。”陈清元道:“他现在就是这样。”
黎秩脸色沉了几分,深深看了萧涵一眼。萧涵不是没听到,但他装作没有听到,扶着额头小声喊疼。黎秩便别开脸问:“要怎么解毒?”
陆盟主和六大门派的几位前辈走了过来,正听到这话。
陈清元语气轻快,“这毒不难解,最多七日,不吃药毒性也会自行排出体内,只是这段时间不能使用内力,毒发后会不时头晕腹痛。要解毒的话只需要煎上一碗板蓝根水,服下后疼痛缓解,三日之内内力就可以恢复。”
孟见渝惊了一下,“这么耗时间。”
陆盟主也苦笑道:“是啊,秦风语许是怕我们有所察觉,不敢下重药。这毒如此耗时间,不好解,能拖延三日时间,已经足够出很多意外了。”
“小奸贼。”孟见渝骂道。
陆盟主道:“那就有劳陈大夫了。”
“盟主客气。”陈清元看向黎秩,“那,我现在就去煎药?”
黎秩没点头,他都不敢走。
黎秩道:“快去快回。”
陈清元却被裴炔先拉走了,“走,去看看薛菱的伤。”
陈清元:……
陆盟主过来是找黎秩的,黎秩也心知肚明,在陆盟主约他出去谈谈时,他没拒绝,萧涵也想跟上。
黎秩见他虚弱成那样,按着他在棺木上坐好,“等着。”
萧涵晃了晃脑袋,晕得看不清人,也不得已坐在那里等。
最后孟见渝也跟了出去。
萧涵看着几人的背影,总担心孟见渝也会过河拆桥,在黎秩帮了忙之后还要告发他们是魔教的人。
事实上,孟见渝什么都没说。
陆盟主几人迟疑地对了一眼,才问黎秩,“你没有中毒?”
黎秩早已准备好腹稿,“我身体不好,常年服药,其中有几味奇药是平阳王府送来的,药性强烈,服药期间百毒不侵,迷神香对我无用。”
抬出了平阳王府,众人讳莫如深,加上平阳王府的人的确跟黎秩二人有过接触,有理有据。
陆盟主又很是疑惑,“那少侠拔剑之时,为何要在手上划一剑,你又是如何让孟扬恢复正常的?”
几人都满是好奇。
黎秩坦然自若,毫不犹豫道:“不知道啊,我习惯了出剑前给我的剑开光一下。孟扬怎么倒下的,可能是因为我扎中了他的心脏吧。”
陆盟主:……什么玩意儿?
孟见渝看到几位老前辈表情崩裂,也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我与这两位小朋友相识一场,机关也是他们助我完成的,他们本事的确不小。”
江湖上也有许多能人异士,孟见渝的话被当做担保,没人再问下去,再看黎秩,坦坦荡荡,比他们还像正道中人,也就只有这从头到尾一身白,一脸正气的陆盟主能与之气势相比了,于是从陆盟主开始夸赞黎秩。
“英雄出少年,碧水山庄人才辈出。”
另一位老前辈立马接道:“可不是,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李少侠身法如此玄妙,功力也如此扎实,我们这些老骨头都被拍在沙滩上咯。”
一人接一句夸下去,黎秩半点不谦虚点头照收。
萧涵一个人坐在棺木上很不自在,强站起来晕乎乎走到门边,扶着门板朝远处看,黎秩那边都是满脸笑容的,似乎相谈甚欢,说明孟见渝没有告发他们。他又不拿捏不准孟见渝的心思,正要过去,肩上多了一只手。
萧涵迟钝地回头望去,是个穿着九华山弟子服的人,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好不容易看清那个人的脸,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而后徒然清醒。
萧涵开口喊人前,那人一个手刀劈下,萧涵浑身无力倒下,被那人接了个正着。在意识全失之前,萧涵感觉到那个人在带他离开,他执拗地望向远处黎秩的背影,只觉那个背影越来越模糊,而后陷入了一片黑暗。
陆盟主等人逮着黎秩好一通夸,最后黎秩听烦了,借口要照顾萧涵先行告辞,孟见渝也跟着他回来,拍着他肩头道:“这次给你个机会。”
黎秩将他的手拍掉,“若要感谢,还是金银财物更加实际。”
“庸俗。”孟见渝摇头。
黎秩道:“我不介意。”他说着到了门口,朝门内看去。
一个人突然冲了出来,在门前一顿,跑向孟见渝。是九华山的弟子,孟扬的三徒弟,面上满是急切。
孟见渝嫌弃道:“做什么?”
曲三正是出来找他的,指着灵堂内急急说道:“秦风语说,当日他的确准备了抹了剧毒的匕首要跟大师兄联手谋杀师父,再嫁祸魔教,但他的匕首被师父发现了,师父还拦了下来,却因为突然晕了过去,他跟大师兄才能顺利杀死师父,他还说,还说……”
孟见渝听得直皱眉,“还说什么?”
曲三缓了口气,正色道:“他说师父定被人下了药,但不是他们做的,这药也许是师父诈尸的原因!”
孟见渝下意识看向黎秩,他总觉得黎秩是知道真相的。
黎秩却对此不以为意,没给孟见渝解释,抬脚进去找萧涵,却见棺木上空无一人,不少弟子进进出出收拾灵堂,却没看到萧涵的身影。
黎秩眉头倏然一紧,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收一波正道粉丝,板蓝根包治百病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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