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出萧涵的人, 是为了防止误伤。黎秩清楚,至少还有一个人,是萧涵亲眼所见与圆通见面的内应, 他不一定会听命圆通,但他们合作过, 难免没有下一次合作。而就在今日,胡长老告诉他,三堂主曾亲自接待圆通。
三堂主王庸……老王啊,这个尽心尽力照顾了黎秩十年的人。
在黎秩的房间里, 几乎处处遍布着此人留下的痕迹。
他主管内务, 黎秩的很多必须之物和房间里的物件都是他亲自置办的。他若要害黎秩, 有着无数个机会, 而他从来没有。况且他年轻时受过重伤,落下后遗症, 身体一直很不好。
黎秩愿意相信王庸的,那就代表他必须怀疑另一个人。可王庸为什么要隐瞒他和左护法圆通来过的事?
黎秩想不通,只觉心烦, 他一心烦, 便提着剑出门练剑。
云霄十二式练了数遍, 黎秩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坐在湖边枯树下等待月出, 九斤长剑拄在边上。
忽地,极轻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黎秩眸光一沉,快速握住长剑。
映着清冷月光的剑锋刺向身后, 载着如霜剑意,快得不可思议。一片天青的衣摆往后略去,身形如鬼魅般迅速,眨眼间,已退出数丈外。
黎秩也看清了来人是谁,却没有半点收手之意。适才练过的几遍剑法算是热身,眼下有人主动过来,他便当做练手了,长剑紧追其上!
剑锋一往无前,透出阵阵杀意,可来人却只顾躲避,并不还手。
哪怕他功夫再好,身法再妙,在十数招后,九斤长剑依然迎上了他的脖颈,他不再退,剑锋亦止住。
黎秩剑指来人。
“为什么不还手?”
来人着一身天青长衫,身形颀长,眉眼温润,此刻正含笑望着黎秩,“听闻教主受伤了,不敢乱来。”
黎秩眉头一紧,冷着脸收回剑。
“刀剑无眼,日后我练剑之时,二堂主还是莫要靠太近。”
此人乃是教中二堂主温敬亭,七代教主的义弟兼心腹,原圣教左护法,二十年前在江湖也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凶名,如今只在教中管着财务。
温敬亭听到黎秩煞有其事的训斥,眼里笑意未减,“教主前些时候才受了伤,还是不要舞刀弄枪为好。”
“我早已痊愈!”黎秩故作冷脸,重又举起长剑指向温敬亭,“若是温堂主无事,亦可来给本座来练练手,本座许久未领教温堂主的功夫了。”
温敬亭道:“那就是属下老了,身子不利索了,不敢乱来。”
黎秩一脸扫兴,提醒道:“温堂主今年还不到四十。”
温敬亭耸肩,“教主身体不适,属下自然不敢与教主动手。”
黎秩手里的剑仍指着温敬亭,他眸光一转,饶有兴趣地问:“倘若本座要杀你呢?你也不还手吗?”
“那要看教主究竟是为何要杀我了。”温敬亭不慌不忙,笑说:“若是教主冤枉了属下,属下自然不甘心。若是属下犯了错,属下愿领死。”
温敬亭笑看黎秩,脸上满是无辜,“不知属下犯了什么错?”
这只老狐狸比黎秩还坦然,黎秩顿觉无趣,放下手里的剑。
在他的众多长辈中,温敬亭心机深沉,手段也狠辣,为人较偏激,可有很多道理,都是他教黎秩的。有王庸与红叶放纵无度的宠溺下,常让黎秩吃瘪的温敬亭也让他学到了不少。
可黎秩回到伏月山上已经两天了,现在他才来,让黎秩多打量了几眼温敬亭。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狡黠的黑眸里藏得全是算计,只不过,他对黎秩也是真的好。
他的好与其他人不同,有底线,不会无条件赞同黎秩的意愿。
黎秩这教主之位,也是他手把手教导着才慢慢坐稳的。比起另外两位前辈,他于黎秩更像是朋友。
一个与黎秩多年来你来我往,无伤大雅的互相算计着的朋友、老师,他的教导方式总与他人不同,将自己当做黎秩的对手,激起黎秩的好胜心。
黎秩深深看了温敬亭一眼,无声将长剑归鞘,转头就走。
温敬亭十分自觉地抬脚跟在黎秩身后,笑问:“黄沙帮的事情,教主不打算给大家一个交待吗?”
黎秩很不想提此事,黑下脸说:“你要什么交待?”
“总得让属下知道教主是个什么意思。”温敬亭道:“黄沙帮帮主是你杀的吗?不管是不是,教主现在又如何看待六大门派的讨伐?”
温敬亭又问:“这些事,三堂主未与教主说过吗?”
确实未说过,黎秩回来方才两日,也闲了两日,将伏月教交给两位堂主打理,他放心得很,谁知温敬亭还是找上门来了,非要他拿主意。
黎秩往前的脚步一顿,回眸斜着温敬亭,“温堂主怎么看?”
温敬亭总挂着温和浅笑的脸上透出几分凉意,张口欲言。
黎秩说道:“明日正午叫上所有人来往生殿,到时再说。”
如此一来,温敬亭不得不将已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黎秩见状轻哼一声,步伐轻快地走进自己的住处,凌波苑。
温敬亭摇头一笑,也跟上来。
黎秩看看他,又看了眼昏暗的天色,“还跟着本座作甚?”
温敬亭走到他跟前,伸出一手。
黎秩疑惑地看着他的手,却见那只手慢慢伸向了自己的腹部,在距离他的腹部只有一寸之距时,黎秩眼眸一紧,快速扣住了温敬亭的手腕。
“干嘛,又想下毒?训练本座面临危险时的反应能力?”
温敬亭道:“从教主十岁那年知道教主百毒不侵后,属下就再也没有给您下过毒,这对您根本无用。”
“知道无用你还做什么?”
温敬亭垂下黑眸看着黎秩的腹部,“伤的是这里吧?”
黎秩推开他的手,警惕地往后一退,“我已经好了。”
“表面上看着是好了,内里却未必。”温敬亭收回手,不紧不慢地在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递给黎秩,“仙芝血莲丹,对教主身体有益。”
黎秩面露疑惑,“什么东西?”
“宫廷秘药。”温敬亭道:“据说可解百毒,赠长寿元,大补药。”
黎秩俨然不信,双眸忽地亮了起来,狐疑地看着温敬亭,“你哪儿来的药?去过宫里了?”在这种时候听到宫廷二字,难免叫黎秩多疑。
温敬亭微笑道:“属下管着教中财务,哪有时间去宫里?不过是托人带的。据说是个老太监从宫里偷出来的,花了足足三千两才弄到手。”
黎秩深吸口气,一把夺过玉瓶。
“别是被骗了。”
“药已叫银朱检查过了,没有问题,也值这个价。”
黎秩打开瓶塞,轻轻嗅了一下,只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实在琢磨不出此药到底哪里值三千两了,心下不由觉得温堂主败家。他心里也清楚,毒药对自己无用,温敬亭敢把药给他,药肯定就没有问题,他也便收下了。
“我知道了,记我账上吧。”
温敬亭淡然一笑,财大气粗道,“这是属下送教主的。”
对啊,他是管财务的。
黎秩定定看着温敬亭,半晌后才吐出二字,“谢了。”
黎秩拿着药瓶转身回房。
温敬亭还未走,跟着黎秩走进房间,在他身后说:“倒是很想听听教主这次为何会遭人算计。”
黎秩眉头又皱了起来,可拿了人好处的他还是给面子回答了。
“一时失算。”
“教主不应该失算才是。”温敬亭意味深长道:“教主不是十一年前的小姜,而是伏月教教主,按理来说,这一次你不该败给武林正道。”
事实上,黎秩却不是败给武林正道,而是圆通的算计,藏在背后算计人,他不过是一时不察。而听到温敬亭那句他不是十一年前的小姜……
这样的话,黎秩这些年听过无数遍,这次却有了一些逆反的心理。萧涵说他是小姜,也是黎秩。
温敬亭却说他只是伏月教教主黎秩,所以他不能失败?
这么多年了,黎秩第一次心有不甘,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温敬亭也从不会对着他咄咄逼人,他很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听闻教主今日下山去了,还找了胡长老,可是在查什么?”
这话又让黎秩想起另一件犹豫不决的事,黎秩心情突然变差,凉凉地瞥向温敬亭,“明日正午让几位香主和堂主到大殿里议事,现在,本座要休息了,温堂主先回去安排吧。”
温敬亭倒也不气,笑着点头。
黎秩目送他走后,也出了门。
山巅内院禁地万籁俱寂,只偶尔经过一队巡夜的教中弟子。
黎秩大步流星走出凌波苑后,被山上晚风那么一吹,脚步慢了下来,他一边走,一边回想王着庸往日的模样,忽然就想到十年前的事。
黎秩还小的时候并不怎么喜欢王庸,他也说不出来是为何。可是王庸对他却是掏心掏肺的好,大家都这么说,黎秩也不会没有半点动容。
只是在阿九说过他可能是王庸的私生子后……黎秩对此难以接受,抗拒地跑到后山躲起来,不想见到王庸。而王庸跑遍了整座伏月山,还是找到了他,一瘸一拐地背着他走回来。
黎秩没想过让王庸受伤的,王庸也说是他自己不小心跌的,可黎秩总是过意不去,伏在他背上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问他,你真是我爹吗?
王庸当时整个人愣住了,片刻后笑说,你要这么叫也可以。
那时黎秩自然不肯叫,他警告王庸,他是有爹的,虽然现在人不见了。他让王庸不要乱说话,他只会是伏月教教主的儿子,不会喊他爹。
话虽如此,在王庸十年的悉心照顾下,黎秩心里还是认下了这个干爹。他是有爹的,但王庸对他那么好,亲自照顾了他十年,又教他易容,算是师父了,师父,也算半个爹吧?
只是王庸为什么要瞒着他圆通来过的事?他有什么苦衷吗?
黎秩恍然回神,抬眼一看,已经到了王庸的住处。他看着院内窗纸上的烛光,走近门前抬手敲门。
不等他说话,里头便道:“进来。”
黎秩愣了一下,推门进去。
王庸披着外衫站在房间里,他像是刚从床上下来,长发披散,其中夹杂着几缕银白,身形越发消瘦。他正不住咳嗽,想来是旧病复起了。
黎秩快速进屋关门,挡住门外的风,“三堂主知道本座会来?”
王庸见到他却是一愣,压下咽喉间的瘙痒不适,笑道:“我不知道教主会来,以为是小白来送药了。”
小白是他的徒弟,师父病了,徒弟在病榻前照顾理所当然。
黎秩心虚地别开眼,“我让小白留在山下照顾几位长老了。”
“原是如此,难怪这么晚小白还没回来,不过他不在,银朱也会来的。”王庸反过来安慰黎秩,“小白武功不济,确实该磨炼一番了。”
黎秩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便被王庸请着到桌边坐下。
王庸提壶倒茶,烛光打在他脸上,显得整个人气色极差,苍白至极,手背上藏青色的脉络突显出来。分明昨夜见到他时还不是虚弱的。
黎秩面上有些不自在,索性夺过茶壶,“我自己来。”
王庸笑看着他,时而低咳一声。
黎秩眸光闪烁,在袖中拿出刚才温敬亭给的小玉瓶,推给王庸,“若是总不好,便先放下事务好好休息。这药,你让银朱看看能不能吃。”
王庸问:“这是何物?”
黎秩道:“温堂主弄来的宫廷秘药,仙芝血莲丹。”
王庸眼里的光芒一顿,笑容淡了几分,却利落收下了丹药,“多谢教主,教主放心,我很快就会好的。”
黎秩点点头,看着对方病弱的模样半晌,才缓缓道明来意,“我今日去见过几位长老,他们说,约莫两个月前,你见过镇南王府的人。”
王庸面色一僵。
黎秩指尖转着茶杯玩,眼眸低垂望向杯中氤氲的温热雾气,语调冷淡,“我这次下山,也见到了镇南王府的人。他叫圆通,是一个秃驴,他在黄沙帮设局构陷我,非但如此,这阵子江湖上很多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王庸眉头拧起,神情格外凝重,“我便知他不会罢休。”
黎秩听到这话便知王庸绝对知情,他面色微沉,轻轻搁下茶杯,一脸正色凝视着王庸,“本座希望,三堂主能给本座一个合理的解释。”
王庸少见他如此认真,遂叹道:“我本来也不想瞒着教主。”
黎秩颔首,“你说。”
王庸似在措辞,须臾后,他长长叹息一声,“这个叫圆通的番僧,是镇南王府的门客,也是镇南王的心腹,他的确来过总坛,不止一次。”
黎秩听到此处,面色越来越冷。
王庸说道:“我并非刻意隐瞒教主,只是未曾想过,他竟会针对教主做出这么多事,让教主受苦了。”
黎秩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他其实是……”王庸垂眸沉吟良久,最后慢慢抬起头,望向黎秩,面上神情十分严肃,也勾起了黎秩的好奇心,他才接着说:“你娘的师兄。”
黎秩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然后呢?”
“没错。”王庸点头说:“你娘亲是镇南王府的人,是圆通的师妹……是他出家前的师妹,被他带去镇南王府。多年前,你娘奉命入中原,因缘际会与老教主相知相识,也便有了你,但你娘最终死在圆通手里。多年来,他一直都未放弃追查你们父子的下落。”
黎秩忽然有些头晕,“你是说,圆通棒打鸳鸯,还想杀了我与我爹?可我一直都在伏月山,他这么多年为何不来?还有,我娘她到底是什么人?”他也十分严肃,“虽然我从未见过她,但是王庸,不要因为我娘已经变成了后山的一座坟,你就胡编乱造。”
从称呼的变化可见黎秩此刻心情不妙,王庸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绝对不会说你娘亲半句坏话。”
黎秩见他如此,更确定他定是喜欢极了自己那从未见过的娘。
王庸思索了下,“你爹的癔症由来已久,他自己在外行走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圆通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你娘死后,你爹就疯得更厉害了,他把你放到了姜家村养大,很多年后,教中的人才知道你的存在。”
黎秩还是一脸不信。
王庸认真地说:“教主记住,圆通绝不会放过你,你离他有多远就多远。他杀了你娘,我便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你娘报仇,此事,尽管交给我。”
黎秩定定看着他,“你骗我。”
王庸反问:“我哪里骗你了?”
黎秩欲言又止。王庸的话与萧涵、江月楼跟他说的完全对不上,若圆通是为了私怨,镇南王府怎会给他那么多人手,任他在江湖上乱来?
况且此事,还卷入了朝廷纷争。
此事绝对没有王庸说的那么简单。
黎秩正要开口,王庸便遏制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一般,黎秩只好等他停下,却见他忽地捂住嘴,松手时手心赫然是一抹血色。
黎秩惊得双眼睁大,下意识看向他鬓边的白发。王叔应该也不年轻了,已现出几分苍老之态。
王庸又低咳几声,自顾自拿手帕擦掉手心和嘴角的血,扯了扯毫无血色的唇,嗓音透出几分沙哑,“让教主看笑话了。教主放心,属下无事。”
黎秩看了他良久,到底改了口,“你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王庸的笑容甚是勉强,“并无大碍。”他按住黎秩手背,无比郑重地望着他的眼睛,“教主,你放心,我会为你娘报仇,圆通的事交给我。”
分明还是在骗他……黎秩眉头紧紧皱起来,推开王庸的手起身,“我回去了,我会叫银朱来的。”
虽然心里很生气,黎秩走前,还是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王庸对上他的视线,惨白的唇角一扬,冲他安抚地笑了笑。
黎秩很想问王庸,是他真的只知道这些,还是就是在骗他?可毋庸置疑,事情绝不是王庸说的那么简单,要为娘报仇,他爹不会自己来吗?
等等,他爹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还不如这个王庸在意他娘……黎秩忽然惊觉,这些年来,也就只有王庸年年记得他娘的忌日去后山祭拜。
搞不好,他还真是……
黎秩及时止住这个想法,冷冷一甩袖,转身走人。不会的,他有爹的,在姜家村养了他十年,每月来看望他,长得可好看了。不像王庸这样,黎秩就长得跟他爹有几分相似……
黎秩在心下安慰自己,同时加快了脚步离开王庸的住处。
待黎秩走后,昏暗角落里走出一个人影,望着黎秩匆忙中似带着几分寒意的背影若有所思。疏忽一阵穿堂风席卷而过,撩起他天青的衣摆。
翌日正午,往生殿。
黎秩领着右护法准时到了大殿。
五位香主与两位堂主都已到齐,而且已经吵起来了。黎秩在门前听到熟悉的争执,皱着眉走了进去。
雷香主眼尖,一见到那抹青影,眼前一亮当即跑了上去,挤出一脸着急地汇报:“教主!六大门派牵头集结的诛魔义士已在赶来的路上!”
雷香主声音亦如其名,嗓门很大,这一声教主喊出来,众人的争执便都停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朝黎秩行礼,几位香主则谴责地看向雷香主。说好的一起讨教主欢心,没想到雷振天竟然一见到人就扔下大家去刷存在感了!
雷香主看着黎秩,一脸敬重。
黎秩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来的好快,虽说路途遥远,最多再过七八日便该攻上总坛了。二位堂主,几位香主,你们都有什么看法?”
原先吵得最厉害的几人在他来后都缄默下来,分开站成两排。
右护法见状主动拉开上首的位子,黎秩不动声色坐了下去。
雷香主面露惊诧,小声嘀咕:“右护法倒是难得殷勤。”
右护法回以温和一笑,沉默地站在黎秩身后当鹌鹑。
黎秩凉凉一眼扫过众人,见无人落座,也没人要做第一个发言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犟什么,就只有随便抓了一个人问:“温堂主怎么看?”
昨夜黎秩让温敬亭有话留着今日说,今天便第一个问他话。温敬亭并不意外,笑吟吟地斜了对面王庸一眼,朝黎秩拱手道:“教主,这些年来我教一直沉寂,倒是叫六大门派那些人小看了去,属下以为,圣教该复起了。”
黎秩道:“温堂主的意思是?”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雷香主那张方脸一正,冷哼道:“自然是狠狠地打回去!既然他六大门派有胆敢来,我们圣教就该让他们有去无回!”
黎秩还是难以适应他的大嗓门,不适地按了按眉心。
“那可是六大门派,谈何容易?”
“教主莫不是怕了?那属下愿做先锋,教主在后方待着就是,属下可不会怕那些伪君子!”雷香主慷慨激昂,忽觉一股寒气侵袭而来,抬眼一看,正对上黎秩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那张苍白俊秀的脸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雷香主跟被捏住嘴巴的鸭子似的哑声了,俊俏的黑脸一红,抓着满脑袋的小辫小声说:“啊,我不是说教主您怕了,只是想说教主莫怕……”
黎秩收回故意吓人的假笑,“昨日多谢雷香主的人参。”
雷香主闻言脸红得更厉害了。他身后有几位香主听到这话,满怀期待地看向黎秩。送礼的人不只有雷香主这个大喇叭,还有他们啊!
五位常驻总坛的香主中,有三男二女,除了老朱和老秦,雷香主与两位女香主都是这些年调上来的年轻人,对教主的追崇可谓十分盲目。
黎秩十分了解这些属下,雷香主年轻气盛容易被人利用当出头鸟,银朱聪慧机灵,她与另一位话少务实的年轻香主紫苏都是王庸手底下的。
至于两位老前辈,以前都是狠角色,是七代教主留下来的老属下了,也就只有像温敬亭这样的老人才镇得住,自然也是温敬亭那一边的。
而温敬亭看六大门派乃宿敌,王庸却并不主张与六大门派为敌。
此刻几人果然站队分明,不过王庸无疑是落了下风,雷香主性子急,到底还是站在了温敬亭那边。
黎秩看着众人,最后视线回到温敬亭身上,“接着说。”
几位年轻香主无不面露失望,两位老香主则是欣慰。
温敬亭垂头应了声是,接着道:“打六大门派说难不难,只要教主愿意。若不敲打敲打六大门派这些人,下次他们就该直接打到教主脸上了。”
黎秩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理。
边上一直留意着黎秩反应的王庸却是极不赞同,“可如此一来,教主依旧无法洗清冤屈。他们若都死在山上,教主日后可就真成了武林公敌了。”
黎秩也点点头,这也是。
温敬亭道:“三堂主莫要忘了,我伏月教本来就是正道的仇敌,是魔教,就算没有这些借口,他们也迟早会攻上我圣教总坛,我们本也没有握手言和的机会,就算解释了也不会有人听,还不如坐实了罪名,也不算亏。”
黎秩抿了抿唇,面色阴沉。
王庸道:“你这是歪理!二堂主,你可有想过,我们教主还年轻,那些事情教主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他就是清白的,被人构陷的!若真做了,教主后半生将陷在武林纷争中,再也无法解脱,那时要杀他的人只多不少!”
黎秩有些意外地看向王庸。
他是魔教教主,本来也逃不出江湖纷争的,不是吗?
温敬亭冷冷笑道:“难道现在要杀教主的人还少吗?”
王庸心知与他多说无益,便转向黎秩,苦口婆心道:“教主,你好好考虑一下,如今我教中状况不算明朗,贸然与正道一斗,只会两败俱伤!”
温敬亭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也跟黎秩说道:“教主放心,我圣教多年蛰伏,如今正是我们为圣教正名的时候,我们绝不能退缩,也不能畏惧正道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战便战,要魔教再低头退步,不可能……”
“如今局势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又怎么会怕正道那些人?”
“那王堂主为何不同意与正道一战?”
“此事既然因误会而起,那自然是先解决误会再说……”
“我看有些人就是怕了,虽然上山多年,却还是没什么见识啊。”
王庸急得因病态苍白的脸都红了几分,“二堂主,你……”
又吵起来了……黎秩默默看着互相喷唾沫子的两位前辈,以往大堂主红叶在还好,能劝住二人,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应对二人,真是头疼。
然而不论他同意谁,都会让另一方不满意,况且他还在等萧涵的消息,方可与之配合。黎秩按了按额角,出言道:“再说吧,时机还早。”
两人不得不停下来,神情俱是不甘,还在大眼瞪小眼。
黎秩和稀泥似的摆摆手,“坐吧,说说这段时间圣教的事。”
……
听了半天会议,最后总结一句一切如常,往后还需继续保持,黎秩便让大家散了,王庸赖着不走。
温敬亭一看就知道他有话要跟黎秩说,他倒不会幼稚地也留下来,带着往日一般温和的笑容跟黎秩告辞后,便与两位老香主出了往生殿,而刚出门口,温敬亭嘴角笑容就消失了。
“我看教主不是很想打啊。”温敬亭身旁的老朱说道。
老秦点头,“确实,毕竟有七代教主的教训在前……”
二人说到此处没再继续,温敬亭的脸色却是极难看。
老秦拍了拍他肩头,“教主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再说了,教主没说不打,只是暂时不主动出击,但教主被人构陷这事也不会就这么过去的。”
老朱捋了捋胡子,也点头道:“小教主与老教主不同,虽然他一直没说要寻六大门派报仇,可他那性子老温你也是知道的,吃不得亏。”
温敬亭脸色微微好转些许,忽而回首望向大殿,眸光深沉。
大殿里,王庸和银朱因有话要说留了下来,王庸还在劝黎秩,“教主,您可还记得七代教主的下场?属下不是不想给您讨回公道,只是一旦主动出击,我们便成了理亏那一方。”
黎秩敷衍地点点头。
他知道王庸是为他着想更多。
王庸又同他说:“至少是现在,我不建议圣教与六大门派为敌,过了这半年,教主你再劳心劳力折腾这事也好,只是现在绝对不可以。”
银朱也是一脸正色,“对,教主您现在需要休养。”
黎秩面色一变,视线撇向身后。
二人见到右护法还在,而黎秩又避讳着他,便没再多说。
黎秩让银朱扶王庸回去,待大殿中除了他与燕青,再无第三人,他才有空收拾燕青,“信送出去了?”
燕青垂头道:“送出去了。”
黎秩问:“回信呢?”
燕青静默片刻,“教主,昨夜才送出去的信,世子都还未收到……”
黎秩咬牙压下火气。别说昨夜,他五天前送回去的信,现在萧涵都还没有回信,黎秩等消息等到现在还没回复,早已攒了一肚子火气。
“他的信若再不来,我就要将六大门派打回老家去了!”
可就是他现在跑去打六大门派,燕青也没法把回信变出来。
因为萧涵的回信迟迟不到,黎秩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安排,才不会乱了萧涵的计划,只能按兵不动。可他不想动,教中还有其他堂主香主。
随着六大门派的诛魔一行的靠近,堂主香主们越来越急,都在等教主拿主意,可是教主呢?
整日躲在后山钓鱼,还莫名其妙的亲近起右护法燕青!
黎秩的意思是,把这个奸细放在眼皮下看劳了,省得他偷偷摸摸搞小动作。却让不少不知情的人眼红起燕青来,也在私下同情起左护法付白。
原先付白才是教主最宠信的人,现在居然被扔到山下去了!
比他们这些整日忙着事务,无暇接近教主的香主还不如。
至于黎秩本人,那么多人都在等他拿主意,他实在搪塞不过去,他竟只能躲起来。幸好王庸也在帮他拖延,虽说王庸的意思并非他所想。
一直拖在六大门派即将进入金水城的前一天,黎秩已经等到耐心全无时,萧涵的回信才终于来了。燕青递上信时,面上有些为难和心虚。
黎秩扔开鱼竿,狐疑地接过纸条。
纸条上只有二字,萧涵亲笔——
等我。
黎秩半晌无言,恨不得将纸条扔到地上狠狠踩上几脚。奈何有燕青这个外人在场,他做不出这种失态的事,只能在心里暗骂萧涵混蛋。
此时正巧,在山下收到消息的左护法回到山上了,受诸位堂主与诸位香主重托来找教主出山,他见到黎秩的第一眼,就欢呼着冲了过去。
“教主!我回来了!”
黎秩见状便忍下心头火气,在左护法冲到面前来时,嘴角扬起一抹虚假的笑意,而后出手,一掌拍向左护法门面,幸而左护法反应及时。
两人过了数十招,将左护法打得站不起来时,黎秩才收手,余光瞥见燕青想上去搀扶左护法,他一个冷眼看去,燕青便白着脸止住了脚步。
黎秩给了燕青一记警告的眼神,自己上前拉起左护法。
“不错,有进步了。”
左护法龇牙咧嘴地扶着腰背,闻言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胡长老也说我有进步了!不过我走的时候他们不肯放人,说您的奖金还没发呢。”
黎秩嘴角一抽,背过身走人。
“回去吧。”
左护法并未察觉到右护法的异常,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后,便乐颠颠追上黎秩,好奇地问:“教主,听说六大门派打过来了,快到山下了!”
黎秩嗯了一声,眸中略过一道寒光,“现在就去处理他们。”
天色慢慢黑沉下来。
渡口处,一艘大船上下来一行神秘人,被护在其中的一位紫衣公子站在码头,抬头望向月出之处。
那是一处陡峭的万丈高峰,仿佛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紫衣公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高山,“那里就是伏月山了吧。”
他身旁拄着拐杖的少年问了边上的人,回道:“听说是。”
紫衣公子扬唇一笑,低声喃喃道:“枝枝,我来了。”
两日后,在金水城休整了一天一夜的六大门派众人,继续向着伏月山的方向前进。各门各派年轻的少侠们跟在最后面,怀揣着满腔热忱。
这是时隔二十多年,六大门派的再一次围剿魔教总坛之行。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工作完了,明天世子就正式登场啦XD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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