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凉, 正值起雾之时。
厚重的白雾覆盖了整座山头,眼前几乎看不清路。树林中隐约走过一个匆忙的红色身影,不过多时又走了回来, 一直在原地反复绕圈。
而当事人却并不知情,足足走了一个晚上, 都未走出这座山头。
终于知道自己是入了阵,红叶心急如焚,却对破阵之法毫无头绪,眼看天色渐渐亮了, 日头就要升起, 她犹豫了下, 闷着头折返回去。
临近山崖, 坐落着一座木楼。
白须白发的白袍老者抱着酒葫芦坐在楼前的台阶上,一动不动, 看着像是睡着了,只是红叶才刚推开篱笆走近楼前,他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 就慢悠悠地开了口, “回来了。”
红叶面色阴沉地吐出一口郁气, 板着脸抱拳道:“徐老, 晚辈有急事, 必须离开。”言下之意,是在求对方至少给她指一条路,放她离开。
徐老闻言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她, 边叹着气,边拍了拍怀里的酒葫芦说:“你这可是在为难老夫,老夫收了徒弟的酒,得帮他看好人才是。”
红叶一肚子气险些忍不住,也顾不上太多礼数,“那徐老何时才肯放我离开?今日我家教主要与六大门派比武,身为大堂主,我怎可不在!”
徐来也觉得她的话有理,抬眼望了望天色,扶着栏杆慢慢站了起来。就在红叶以为他动容之时,他背过身,走进小楼里,“我得等徒弟消息。”
红叶嘴角的喜色僵住,死死捏住拳头。可一想到她面前这位可是宗师级的人物,她绝不是对手,她闷闷拂袖,回身望向山下的苍茫白雾。
她不去,教主怎么办?
与此同时,伏月山上。
黎秩与萧涵刚刚坐上马车,带上伏月教的人与王府的人马,慢悠悠地往半步坡而去。这几日伏月教的人和萧涵的人都去半步坡探过,确实有发现一些怪异之处,有陆静在大可不必忧心六大门派使坏,那便该是圆通了。
这也在预料当中。
黎秩今日起得晚,换了华贵红袍,还未上妆,在马车里刚坐稳,左护法便捏着胭脂盒凑过来。
余光瞥见萧涵借打哈欠的动作在偷看,黎秩顿感不适,推开左护法,“差不多得了,我一会儿戴了面具,谁也看不到我脸上是什么样的。”
左护法瘪瘪嘴,失望地收好东西,“那教主你要小心点。”
黎秩敷衍地应了一声,回头见萧涵还在目不转睛看着他身上的衣服,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看什么?”
“看你好看……”萧涵脱口而出,听去有些调|戏的意味,眼看黎秩就变了脸色,好在萧涵及时改口,“我好像也还不知道你到底长什么样。”
左护法惊异地看了萧涵一眼,心道这世子是不是眼睛坏了,难道看不到他家教主长什么模样吗?
左护法甚是同情,正要说点什么,却叫黎秩抢了先,“你管我长什么样,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还是好好考虑要不要继续加入今日的比武。”
萧涵想都不用想,“当然要继续。我都练了这么多天了,不就是为了今日的比武在做准备吗?”
“刀剑不长眼,况且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为了打败我不择手段到拿你这个世子做要挟,到时,他们也可说是比武场上只谈实力不谈身份。”
萧涵依旧坚持,“我要去。”
黎秩向来左右不了他的决定,也没再多说,只是到底有些动容,借低头整理繁复的明红衣袖掩饰异样。
萧涵看了片刻,以为他又不高兴的,沉吟须臾,忽而低声说:“其实你长什么样,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反正你易容术好,你喜欢漂亮点就画漂亮的,不想要漂亮的就画平凡的。”
黎秩手上一顿,抬眼望去。
恰好对上萧涵含笑的桃花眼,他那双眼睛仿佛天生就这般温柔。
只是他们忽略了马车里还有一个人——左护法听得好笑,“世子这话说的我们教主好像话本里的画皮鬼。”
黎秩与萧涵:“……”
二人相对的视线很快分开。
萧涵心道他家枝枝哪是画皮鬼,分明是神仙下凡好吗?
不过怕黎秩听了恼羞成怒,对身体不好,他就没有说出来。
一路无话。
临近午时,半步坡到了。
半步坡处于伏月山到金水城中间一座怪石嶙峋无甚草木的矮山上,山坡上有片很宽阔的空地,武林盟的人早就到了,还早早地清了场地。
伏月教这边人马浩浩荡荡而来,他们也早就看到,不说伏月教高层基本全部出动,就是萧涵也带来了一半人马,六大门派见之面色都青了。
如此一来,他们先前想过的靠拿捏世子威胁黎秩怕是不成了。
这也是少数人的想法,只因黎秩积威甚深,他们心里没有成算。
如华山掌门之流,早知萧涵不好惹,已商量好各家要上场的人最好不要理会他,免得惹是生非。
黎秩戴上精致镂空的金凰面具,与萧涵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带着几位堂主走上半步坡,双方人马一会和,先跟对面武林盟的人打了个招呼。
陆静并非六大门派中人,这一次便担任裁判,规则早前已经定好,伏月教这边是黎秩一人出战,萧涵要加入随意,六大门派各出一人,应世子要求,点到为止,不得伤人性命。
无论怎么看,六大门派这次已是占了便宜,便无异议。
伏月教这边,虽说两位堂主都不同意,到底也拧不过黎秩这个教主,更多的还是对黎秩的信任。
黎秩静静听完后,催道:“你们是打算车轮战还是一块上?”
他的态度这般随意,让华掌门脸色青了几分,碍于萧涵在,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黎教主说笑了,你与世子一同,我等自是六人一起。”
黎秩早有预料,也不想多说,“多说无益,开始吧。”
都是老江湖,华掌门索性不做面子了,同意地点了头。
双方人马很快让出场地。
黎秩与萧涵留在原地,两位堂主与护法走时还不忘叮嘱他小心,六大门派那边应战的人也留下了。
见到对面的孟见渝,黎秩与萧涵对了一眼,皆是早有准备。
孟见渝果真是要上场,华掌门也是亲自上阵,昆仑派派出的是那位老师伯,也是位一流高手,少林派则是一位面盘方正的老和尚,武当还是那位小师叔,功夫应是众人中最差的。
看到青城派的人时,黎秩不由挑起眉头,“这是青城派的人?”
远处的青城掌门眼神闪躲,“这位袁三先生,是老夫的一位至交,只因老夫前几日练功时不慎受伤,只好请来袁先生,黎教主有何意见?”
“谈不上意见。”黎秩早就知道青城派无人可战,而且这一任青城掌门功夫实在一般。他握着手里的剑,分出一柄递给两手空空的萧涵。
萧涵惊喜地接了过去,“给我的?”他顺手握着剑柄抽出看了一眼,乌金的剑鞘衬着雪亮的剑刃,还未完全出鞘,一股彻骨的寒意便已逼人。
“反正九叔不在,借他的寒星一用。”
萧涵也见识过不少名剑,头一眼见到这把长剑,便知这是难得的好剑,他翻来覆去把玩着手里的宝剑,很是爱不释手,“此剑名为寒星?”
“看你应该用得顺手。”黎秩说着,撇了远处的王庸一眼。
他二人说话间声音不高,让远处的人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可躲在王庸身后斗篷遮身的阿九自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剑,顿时咬牙切齿。
他都不知黎秩何时顺走了他的剑,难怪早上偷偷回房时找不到了,原来是让黎秩拿去给他姘头用了!
萧涵将长剑一寸寸抽出,日光映在剑锋上果真漂亮得很。
华掌门眼里略过一丝惊艳,很快便被不屑与可惜取代。剑是好剑,可看世子左手握剑的姿势,分明是不会武动的,白白浪费了一把好剑。
像华掌门这样想的人不少,一看萧涵,他们就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多了几分,殊不知萧涵是故意的,左手握剑只是想起第一次见阿九出手那时。
众人中,孟见渝与那位袁三被衬得有些不同,孟见渝同样看出是好剑,也未瞧不上萧涵,反而见猎心喜,而那袁三,一直在暗中打量萧涵。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正道那边的人忽而往边上退去,只因半步坡上又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是一位黑裙高挑的夫人,身后紧跟着一名眉清目秀的中年男人。
再看他们带来的人的穿着,正道那边的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
“是七星堂的堂主!”
众人很快认出那中年男人就是七星堂的堂主,看他对那位黑纱夫人唯唯诺诺,不必想便知道这是谁了——七星堂现在真正的主事人胡夫人。
见他们竟敢出现,华掌门连比武都顾不上,眉头一竖,指着他们斥道:“正愁找不到你们这群七星堂余孽,没成想你们今日竟还敢现身!”
黎秩看了过去,身边很快凑近一人,不用看就知道是萧涵。
“伏月教教主与六大门派比武,机会难得,我七星堂自然要来观战,非但如此,还得来给伏月教助威。”胡夫人的笑声被内力传得很远。
只可惜话音刚落,就被温敬亭笑得一脸讥讽地打了脸,“当不起,我伏月教与七星堂向来不和,胡夫人突然这般讨好,我圣教可不敢受。”
短短一句话,就说明了伏月教的立场,七星堂这是不请自来,可与他们无关,讨好他们他们还不想要。
如此一看,在场的都是七星堂的仇人,七星堂前阵子还在江湖上躲躲藏藏,如今胡夫人倒是不惧,挑了个视野不错的好位置,不紧不慢地笑道:“温堂主倒也不必如此警惕,都被武林正派排斥,你我论起来也算是同道。”
黎秩闻言不由嗤笑,七星堂当年打他们的时候可没说是同道。
萧涵见状好奇地问:“这是谁?”
黎秩低声跟他解释了一番,萧涵闻言不免多看了几眼远处那名相貌平平的黑衣妇人,“他们早前与圆通勾搭在一处,现在也许还密不可分。”
“这么多人在,他们应该不敢乱来。”只不过想起这位胡夫人所擅长的,黎秩始终不放心地低声叮嘱了句,“她擅毒,你一会儿多加小心。”
萧涵郑重点头,“你也是。”
那边温敬亭态度冷硬地回了胡夫人的话,“观战就观战,可与我伏月教无关,胡夫人今日没带那些毒物来吧,我可最是厌烦那些东西。”
“做不成朋友,我也不强求,我等今日当真只为观战,不做什么,老温,多年相识,我的话你还信不过吗?”胡夫人的声音听去甚是委屈。
“七星堂的事,与我伏月教无关,胡夫人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黎秩的声音紧接着响彻山坡,好叫人知道他们无意与七星堂这群人为伍,于是武林正道那边也放心了。
黎秩都开口了,武林盟主陆静跟着出言警告,“待比武结束后,我武林盟自会与七星堂好好谈谈。今日的比武,还望胡夫人与孙堂主最好莫要插手,否则,休怪我武林盟不客气。”
王庸也道:“陆盟主说的极是,若有人胆敢破坏比武或是在背地里放冷箭,我伏月教也绝对不会放过。”
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么多人指指点点,孙堂主那张白净的脸上青了又黑,奈何这里没他说话的份。
反观胡夫人,一张平平无奇不显年纪的年轻脸庞上仍是笑吟吟的,“几位的意思我都晓得的,我老胡混江湖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些事哪儿还需要提醒,我们不如还是先看比武吧?”
闻言,包括青城掌门在内,武林盟不少人都在骂这群人多事。
前阵子才被七星堂搅和得一团糟的武林正道对他们自然没什么好态度,巴不得隔得远远的,伏月教也一样,他们与七星堂多年来便不对付,因此,七星堂那群人很快被隔离出来。
有武林盟与伏月教的人看着,胡夫人等人断没有插手的可能。
于是陆盟主暗松口气,出言让方才被打断的比武正式开始。
六大门派出战的众人互相对了一眼,俨然早有计划,很快分散开来,将黎秩二人包围其中。
黎秩没什么好说的,只跟萧涵道了一句小心便拔剑。
孟见渝的长剑也出了鞘,饶有兴趣地看着黎秩,“那我先来了。”
黎秩眉梢一挑。
孟见渝果真先动了,其余五人倒也很是配合,孟见渝看都没看萧涵,长剑径自缠上黎秩。这一战,他等了已久,原本在九华山就该开始的!
很显然,六大门派也将所有筹码都压到了孟见渝身上。
黎秩是熟知六大门派的功夫,但只学了招式未学心法,故而不敢轻敌,尤其对手还是孟见渝这个传闻中实力不亚于陆玄英的九华山小师叔。
然而,孟见渝出剑来势汹汹,真交上手时,黎秩确实感觉到了孟见渝实力不弱,耳边同时传来一句——“你爹前日给我写信,让我败给你。”
黎秩:“……”
惊愕之时,侧首正瞥见孟见渝嘴角的笑容,同时,斜里一柄长剑突然袭来,黎秩毫不犹豫破开孟见渝的剑招,身形快速往后掠去,方才站定,少林金刚指与那昆仑刀法便一起袭来。
不过眨眼,黎秩已被五人包围。
萧涵与他被几人分开后,就被武当的小师叔缠住。
身前身后俱是危机,黎秩的心神却分成了几份,一边在想孟见渝刚才说的话,一边在看萧涵,一边应付面前连孟见渝华掌门在内的五人。
而萧涵用左手玩了一阵寒星剑后,便露出被对方击退的颓势。
武当的小师叔眼里的轻蔑更甚,假意劝道:“世子,您认输吧。”
萧涵见黎秩对付五人还应付得来,眼眸一转,嘴角勾起几分笑意,逗弄起眼前这位武当小师叔,“这可不行,我若输了,便娶不到黎秩了。”
那小师叔听着双眼一亮,假装苦口婆心地劝说:“世子,天下有多少好姑娘在等您,您又何苦非要娶那魔头呢?这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吗?”
萧涵一听不高兴了,长剑从左手换到右手上,“这么说来,你也是来笑话本世子的了?那本世子今日还偏就不能输了,我非要赢给你们看!”
那武当派的小师叔本就是被安排去应付萧涵,趁早赶他出局的,说实话他不想跟萧涵打,也不敢跟他打,真要弄出点伤来他也赔不起。遂听到萧涵的话,这位小师叔心下暗暗嗤笑,怪萧涵这个世子傻,哪怕眼见萧涵端着长剑袭来也不躲,慢悠悠地迎上去。
只听哐当一声,那小师叔手里的剑都掉了,他整个人呆愣了一瞬,整条手臂后知后觉发麻,萧涵的长剑已至身前,直直指向他的脖颈。
“该是你出局吧?”
武当的小师叔面如菜色。
就在这时,察觉有异的华掌门回身一剑刺来,萧涵也顾不上那小师叔,握紧剑柄认真起来,长剑在空中一个停顿,挥出了极致完美的一剑!
观战的武林盟众人原本的注意力都在黎秩身上,见他一人单挑六大门派的五位高手仍未落下风,也是暗暗心惊,同时对孟见渝失望不已。
传闻中不亚于陆玄英的孟见渝,实力怎会不及华掌门?也不是说他弱,而是他们对孟见渝的期待太高,没想到他跟黎秩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而在此刻,见到萧涵非但击退了武当的小师叔,竟连华掌门的剑都敢接下来,还挥出了如此精湛的剑招,包括伏月教的人在内无不是震惊。
温敬亭惊叹,“还真不错啊。”
王庸只专注看着萧涵的剑法,身后的阿九瞪大眼睛,在他耳边小声问:“哥,他使的是不是你教小姜的南华剑法?小姜这几天教他的?”
短短几天,哪儿能学会南华神剑这等精妙剑法?
王庸本是想这么说的,忽地灵光一闪,想到黎秩小时候问过的一句话,到嘴边的反驳忽然顿住。
“说不定从前就会。”
阿九诧异,“不是失传很久了吗,应该没几个人会的。”
王庸摇摇头,没再说话。
说回战局上。
华掌门接下萧涵这一剑,也因轻敌而倒退数步,他站稳后先是惊愕,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涵。
“看来传闻果然都做不得真,谁说世子手无缚鸡之力?”
萧涵眨巴眼睛,拿长剑指着他问:“我这几日学得好不好?”
“好极了。”华掌门咬牙。
周边观战的不少人听见了二人的对话,也都与华掌门一般,不得不说一声好极了。但六大门派那边多是嘲讽之意,而伏月教那边可乐呵了。
萧涵这一剑让众人意识到他们许是被骗了,见到这一幕,还在场上与黎秩交手的几人也都被惊得分了一丝心神去——如此一来,他们原先只针对黎秩的计划不得不作出改变。
华掌门眸光一凛,看向还呆站在一边的武当小师叔。
“还不快把剑捡起来!”
那小师叔回过神,尴尬地跑去捡剑,还暗暗庆幸没有武器落地便出局的规则,否则他要被世子坑害了!
萧涵也想到了这一点,心下难免有些懊悔,忽闻不远一阵刀剑相击的清脆声响,一个红影出剑击退数人,转瞬到了他身后,顺手一剑挥下,刚才冲过来的武当小师叔便摔了出去。
黎秩才刚热身就对上这么多人,难免有些吃力,眼下轻松了片刻,他侧首问萧涵:“怎么样?”
萧涵扬唇一笑,颇为骄傲,“小鱼小虾罢了,没事。”他回头看向黎秩,虽说被金凰面具遮住了脸,他忍不住小声夸道:“枝枝,你真厉害!”
黎秩皱了皱眉,望向正装模作样从地上爬起来的孟见渝。
事实上不是他厉害,是孟见渝放水了,他现在这个水平连华掌门都险些比不上,实在是太过明显,这让黎秩愈发怀疑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他失踪了十一年的爹真的给孟见渝写了信,叫他败给自己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干完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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