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秩的话一出,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紧跟着,蛊师被阿彩拉出去暴打一顿, 陈清元被推搡着过来把脉,之后在众人包围下揪掉一把头发。
被折腾一番望闻听切下来, 听着屋里屋外的嘈杂,蛊师的哭闹、阿彩的怒骂,阿九急切询问还有陈清元充满了迷茫无奈的声音,坐在床上的黎秩在几人争论他只是种了第二只蛊虫为何会失忆时, 苍白的嘴角微微一抽, 淡声开口, “也许, 我只是失明了。”
话音落下,房间里吵闹的所有人顿时消音, 面面相觑。
陈清元重新给黎秩诊脉,检查过他的眼睛,这回仔仔细细地问清楚了黎秩他的身体状况, 最后得出结论, 暂时性的失明, 以及功力全废。
跟死比起来, 这并不算什么大事, 两只蛊虫的融合让黎秩小死了一回,如今他是醒来了,身体仍是极度虚弱, 不仅是双目,其他地方也有程度不一的损伤,让他想站起来都很难。
万幸,这些损伤都可以好起来,只是需要长时间的休养。
这归功与两只蛊王双重的正面效用,不过由于两只蛊王还在融合初期,相互之间的毒性即便可以抵消,但也有少部分会成为漏网之鱼。那么在恢复的这段时间里,黎秩体内与体表可能还会出现各种各样不同的损伤。
只要熬过了最初的生死关,后面只需要精心调理,出现问题时及时解决即可,黎秩算是活过来了。
陈清元的医术在江湖上寂寂无名,比不得白沐与蛊仙的名声,这并不代表他的医术很差,他是一名在合格线以上的医者,姜蕴与阿九边感激边将为黎秩调理身体这件事交给他。
陈清元受宠若惊地出去煎药了,见黎秩初醒,神色疲乏,其他人也没再房间里多待,跟着退出房间,最后,只留了姜蕴一个人在房间里。
黎秩看不见,只能用听的,他知道房间里人很多,这些声音很熟悉,也陌生的叫他意外,很快,那些嘀嘀咕咕说话的人好像都走了。黎秩正暗松口气,床沿被褥忽地微陷下去。
姜蕴并不意外的在黎秩脸上看到惊疑之色,若不是知道黎秩只是看不见,对周遭环境皆不安,他还真的相信黎秩把一切都给忘了。姜蕴摇头失笑,轻握住黎秩僵硬而苍白的手。
“是我。”
黎秩一双黑眸应声看来,可见他的听觉很好,即便是大病初醒难免受到影响,他一听到声音就能准确的找到方向,明亮的眼睛让人看不出他竟真的看不见的真相。他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这个温柔低沉的嗓音,慢慢放下了防备,望着他问:“萧涵呢?”
姜蕴本有一肚子要说,闻言笑容一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黎秩反握住他的手追问:“萧涵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
自黎秩醒来到现在,也才不过一刻钟,没见到几个人,就已经确定了萧涵不在这里,他太过敏感,敏感到让姜蕴有些害怕,也相当不满。
别以为他不知道,黎秩声音听上去有平静,心里就有多着急。
姜蕴慢慢抽出手,幽幽说道:“他早就走了,回王府了。”
见黎秩怔愣住,显然有些失落,姜蕴忍不住添了一把火,“自从你出事,世子就没有再出现过。黎秩,你信不信,世子已经放弃你了。”
黎秩微垂眼帘,往床头一靠,神色淡淡道:“我乏了。”
姜蕴道:“你不信?”
黎秩恹恹地收回手,摸索着找到被子一角,“我想睡了。”
姜蕴又好笑又有点气,“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我可是你爹。”
黎秩正在费力地躺回床上,根本没有要搭话的意思,姜蕴心里好一阵气,可见他动一下就累得出了汗,就心软了,主动伸出手扶了一把。
“好吧。”姜蕴掖好被子,闷闷道:“我刚才是骗你的。”
黎秩闭了闭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再睁眼时眸子亮了许多。
姜蕴看得分明,没好气道:“睡吧,这段时间好好休养。”
言下之意,莫非是在说,休养好之前不会让黎秩见萧涵?
黎秩一双透亮的黑眸定定看向姜蕴,冷淡的脸色充满叛逆。
姜蕴冷笑一声,一手伸过去,拿手掌遮住了黎秩大半张脸。
“乏了就闭眼睡觉。”
黎秩:“……”
病弱无力的黎秩,最终还是败给了向来专横独断的老父亲。
这次醒来,无疑是黎秩好起来的信号,往后数日,黎秩几乎每日都在沉睡中度过,从未下过床,两只蛊虫的相争相融让他的身体自行进入沉睡状态休养,而鲜少有醒过来的时候,基本都是喝各种各样的汤药,身边陪伴的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姜蕴、阿九,还有陈清元百里寻阿彩等等。
蛊师也会出没,因为陈清元在,他体内的剧毒被暂时压制下去,右眼上的伤也好了,拆开纱布众人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睛根本就没瞎,伤的只是眉上一片,连个疤痕也没留下。
不过每次蛊师出现,都是在观察黎秩体内的两只蛊王,黎秩的房间里必然也会有很多人盯着蛊师。
而往常会同黎秩说话、时常陪在他身边的无疑是姜蕴和阿九。
醒来的第五日,黎秩终于知道,原来他们住在一幢竹楼里,楼里住着不少人,只不过因为他在养病,大家平时说话做事都会静悄悄的。
而因为黎秩的眼睛迟迟没有好起来,他一直不被允许下楼。
这日被允许下床沐浴,阿九陪在一旁,吧嗒吧嗒跟黎秩说了他昏睡前后的事,黎秩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是裴炔和薛菱的藏身之处,若非百里寻,他们恐怕不会收留他们这些人;原来白沐冒险帮他找到了春秋蝉,也陷入了昏迷;原来姜蕴将他带走后,萧涵派人满江湖找他们和皓月山庄……
还有便是阿九和孟见渝在去往岛上送春秋蝉的半路上恰好碰上逃跑长源,顺手把他给杀了,之后他们正巧撞上了姜蕴一行人,把春秋蝉给病危的黎秩用了,再之后就到了这里。
一切都那么巧合,唯独萧涵一个人被所有人扔在了那座岛上。
见黎秩半天不说话,阿九紧张趴在浴桶边问:“怎么了?”
黎秩拿一双越发流光溢彩的黑眸斜他一眼,“你是叛徒。”
阿九嘴角抽搐,眨巴眼睛无辜地看着黎秩,“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从头到尾都是站在大哥这边的。”
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黎秩冷笑,“你还是个骗子。”
黎秩最厌烦骗子。
阿九摸了摸鼻子,委屈巴巴地说:“你不能怪我,我就只有一个大哥,而且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黎秩没再说话,但脸色一直很冷,阿九自觉心虚,缩在一边不再多话,等水凉一些了,才扶着黎秩起来,在黎秩摸索着自己穿衣服时,目光在黎秩背后停留了片刻,白皙的脊背上,一团火焰似的荆棘藤绚烂而妖冶。
阿九心道完了,彻底压不住了。
等黎秩回床上休息,阿九跟着就走了,出门去寻了姜蕴。
由于黎秩行动不便,姜蕴和阿九为了就近照顾他,一左一右住在他隔壁,阿九过去后好一阵由心,但姜蕴听完,就只说了一句不必再管。
阿九走后没多久,百里寻就来了,他见黎秩恢复的很好,这次是来告辞的。如今不仅仅是平阳王府放出消息追杀他,镇南王府也在找他。
谁也没想到,百里寻这一失踪,就是两个月,镇南王府迟迟等不到消息,也没有等到任何人回来,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长源一行人已经出事了。而百里寻身为镇南王府的义子,生母又是镇南王的宠妾,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镇南王都不可能放任百里寻不管。
黎秩理解百里寻如今的处境,也很感激他这段时间给予自己的帮助,向来话少矜傲的他也屡次道谢过,他真诚地劝说百里寻去找萧涵一趟,他得罪萧涵无非是因为自己,而萧涵曾经给过百里寻一个机会,以百里寻如今尴尬的位置,多一个靠山绝非坏事。
百里寻听完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本来也想去见世子一面的,只不过现在似乎不太方便……”
黎秩看不到百里寻的神色,也听出来了他话中的为难。
就在这时,姜蕴推门进来了,黎秩从轻缓的脚步声听出来是他,即便他和百里寻目前谈的话题是姜蕴最不喜欢的那个人,黎秩仍然面不改色,百里寻则是一脸尴尬,马上站起。
姜蕴端着滚烫的汤水放到桌上,便默不作声坐下舀汤,熟悉的参汤味道让黎秩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鼻子,下一刻,汤碗就被送到了手边。
“喝汤。”姜蕴言简意赅。
黎秩细白的指尖碰到碗壁,感觉到过分的热度马上缩回手,朝百里寻站着的方向看去,自顾自接下去,“不久后就是世子的生辰,你若要去见他,可否帮我备上一份礼物送去?”
百里寻愣住,“啊?”
他下意识看向姜蕴,一开始从岛上离开时他不懂,后来知道萧涵在全江湖找他们这群人,他再蠢也知道了这是姜蕴得罪了萧涵,姜蕴不喜欢萧涵,可黎秩却在他面前提及萧涵……
果不其然,姜蕴面无表情端回汤碗,拿勺子搅动着散热。
百里寻浑身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尖,硬着头皮问:“送什么?”
黎秩道:“你看着置办吧。”
百里寻面露难色,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什么叫看着置办?
因为姜蕴在,百里寻没再问下去,他与大家道别后,第二天就离开了小楼,先是秘密回了无名小岛。
姜蕴根本不关心萧涵的事,只是给黎秩喂汤时一直黑着脸,可惜他这脸色是做给了瞎子看,黎秩的确是没有看到,也装作完全不知情。
姜蕴气得在喂完汤后捏了一把黎秩的脸颊,黎秩来不及躲,迷茫地看过来时,看着无辜可怜极了。
姜蕴见之心头一软,什么气都消了,闷声道:“瘦了。”
黎秩垂眸不语。
姜蕴心中憋着一口气,只因从黎秩醒来后再也没有叫过他爹。
三日后,百里寻登上无名小岛,尾随燕七身后见到了萧涵。
他本以为面对自己的会是冰冷的刀剑,至少也会有一场下马威,结果他很顺利地上了岛,只是见到坐在小楼中,一袭矜贵紫袍的萧涵时,本是紧张不已的他震惊得瞪圆了双眼。
如他想象中,世子果然是高高在上地冷艳俯视着他——面对帮忙拐走心上人的人谁能有什么好脸色?
但是,一身冷肃的世子怀里竟然坐着一个……一个白白嫩嫩的胖娃娃,胖娃娃还揪住他的头发玩!
而世子面色冰冷一脸嫌弃,却没有真的动怒,只是扯出头发将小孩放到地上,然后小孩抱住他的大腿爬回去……这场面看上去十分滑稽。
百里寻看得大跌下巴,一时间忘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
萧涵被惹烦了,提起小孩的后衣领就扔给了燕七,燕七诚惶诚恐地接住,又宝贝似的抱着跑出去。
他敢肯定,再不把小公子抱走,王妃最心疼的小宝贝就要挨打了。
而百里寻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随着那个孩子,见他爬到燕七肩头,咯咯笑着露出了几颗洁白的小米牙,小模样看上去可爱极了,而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百里寻觉得,这小孩跟世子长得好像!
萧涵本就不想见百里寻,见他走神,不耐烦都写在了脸上。
“你可算现身了。”
百里寻一个激灵回神,再没心思去管世子为何在这里养了一个孩子,忙拱手而礼道:“百里寻自知得罪了世子,今日是特意来赔礼的。”
萧涵微微侧身,手肘倚在雕花扶手上,看去慵懒而威严。
百里寻只好自己接下去,“听闻不日便是世子生辰,百里有一位朋友,特嘱托百里送来一份礼物。”
萧涵挑眉不语。
分明世子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可百里寻还是感觉到一股威压,但至少没有把他赶出去……百里寻在心底安慰了一下自己,低下头在怀中取出一个方长小巧的雕花木盒。
“百里答应了他人,不能告知世子他们的下落。不过这份礼物,却是那位朋友千挑万选出来的。”百里寻将简朴木盒双手奉上,忍着紧张,轻轻缓缓地接道:“望世子笑纳。”
萧涵勾起嘴角,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他道:“放着吧。”
百里寻顿了下,顺从地低着头上前,将木盒放在桌子上。这是黎秩叮嘱的,他怕萧涵可能会扔掉,犹豫须臾,低声提醒道:“我朋友姓黎。”
萧涵睁大双眼,似惊诧,又似喜悦,刹那点亮眸中星光。
百里寻走后的第四日,黎秩的眼睛能模糊看到微弱的光线。
阿九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轮椅,每日带着黎秩出去晒太阳。
姜蕴过来时,阿九正趴在四方木桌上打瞌睡,反观黎秩,正无聊地拿手指拨弄着栏杆上的牡丹玩。
姜蕴眸中闪过一丝暖意,缓步上前,装作不在意地说:“听说世子昨夜连夜离开渝州,回王府了。”
黎秩一顿,循声回首望去,漆黑透亮的眸子被微微眯起。
他看上去好像很不高兴。
姜蕴也不高兴,他认为,这是萧涵已经放弃黎秩的信号。
可下一刻,黎秩浅红唇角微微上扬,昳丽眉眼弯成新月。
他看上去很开心,而且回答时语气也透出几分莫名的雀跃。
“哦,知道了。”
姜蕴准备了满腹的安慰话憋在肚子里,完全搞不清状况。
作者有话要说:百里寻可能送了枝枝意料之外的礼物……可能明天见面,如果能一口气写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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