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谈心, 让黎秩和姜蕴之间紧绷的父子关系有了一丝缓和,而黎秩愿意再喊姜蕴爹,本就是原谅姜蕴的一个信号。之后黎秩虽然也很少喊爹, 但也喊过几回,姜蕴还是挺满足的, 但若不是每次见到黎秩隐晦的眼神都会免不得想到这是在提醒他去跟萧涵当面道歉的话,姜蕴会更加开心。
接连几日,姜蕴用给黎秩熬更多汤水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欣慰。这对他人而言也许是折磨——黎秩喝汤快喝到吐,可因为戒口, 他能吃的东西并不多, 比起淡而无味的白粥, 他更乐意选择偶尔会有几块肉的汤水。
自从眼睛好起来后, 黎秩的身体也加快了恢复速度。
陈清元说,黎秩的身体内已经没有太多毒性了, 是在往好处发展。而蛊师的意思也是差不多,说是两只蛊王这段时间融合得还算融洽。
若无意外,半年内能养好。
只不过, 这个半年对于黎秩, 还有姜蕴而言都太长了。
由于现在留着蛊师也没什么用了, 黎秩找了个空闲, 给了蛊师一张解毒方子, 让他滚了,但因为阿彩还在,蛊师得到自由后也赖了下来, 还找了一个相当合理的借口——镇南王府肯定怀疑他叛变了,他回去就是死。
蛊师跟阿彩是旧相识,算是青梅竹马,阿彩虽然很讨厌他,但不至于看着他去送死,看大家都没有意见,就留着蛊师继续在楼下住着。
反正他也不敢再去得罪黎秩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黎秩提醒姜蕴离开的眼神就越发明显。
而姜蕴忽然躲了起来,让黎秩等了几天都没找到机会道别。
这日晌午,姜蕴又不在。
露台上围绕的鲜花开得正好,平日很少出现的孟见渝正跟阿九在楼外的树林里比剑,武功似有进展,能在阿九剑下走过百招,阿九也认真起来。陈清元在楼下平地上晒药草,今日日头不错,阿彩提着花锄和篮子往后山去了,不知是不是要去抓毒物,蛊师死皮赖脸地跟在后面,原本苍白得跟死人一样的脸色大抵是因为这阵子常出门晒太阳变得红润起来,有了些许人气。
所有人都在忙,黎秩精致的眉眼微微一蹙,转身下楼。
孟见渝和阿九打得激烈,他进步不小,但始终不是阿九的对手,已落了下风,再有四五招便该落败,他的剑反而缠得更紧,让阿九想放水都没办法,只能全力以赴,忽地,孟见渝找到了破绽,剑锋直指阿九门面。
阿九及时调整过来,闪身避开锋利的剑刃。长剑落空,孟见渝一时收不住剑势,往阿九身后而去。
阿九本该由他去的,余光瞥见身后一个青影时,眸子倏然瞪大,右手中的剑快速换到更灵活的左手,长剑如银蛇般缠上了孟见渝的剑,一挑一推,便已将剑推回了孟见渝身前。
他的反应快极了,比他以往每一次挥剑都要快,这一手反击得非常漂亮,也非常惊艳,不说孟见渝不可思议,身后的黎秩也是满目艳羡。
阿九出剑神速,收剑也很自如,他并未乘胜追击,对孟见渝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提着长剑跑向黎秩。
“你怎么下来了!”阿九额角还淌着一滴来不及流下的冷汗,握住黎秩的手,将人转了一圈仔细打量过,发现他没有受伤,神色才放松下来。
“没伤到就好。”
“我没事,也能躲开。”黎秩望了眼对面走来的孟见渝,后者态度随意地对着他颔首,黎秩挑了挑眉,总觉得孟见渝快成了阿九的徒弟了,不得不说,阿九带徒弟也是真的厉害,虽然教学方式简单粗暴,但进步飞快。
阿九一听乐了,“你现在能躲开?”
经他提醒,黎秩才想起他忘了自己如今是功力尽失,反应过来后也有些后怕,心虚地偏开脸,目光在林子里梭巡,聪明地转移话题。
“老姜呢?”
“去河边了。”阿九说着,一脸嫌弃地朝他摆手道:“你回楼上歇着去,我们还要练剑,你要是眼馋就在上面看着就行,别再撞过来。”
方才的确很危险,就是阿九也吓得心惊肉跳,若阿九没有拦住,孟见渝那一剑想必会伤到黎秩。黎秩无话可说,却也没有听话上楼,转身就跑进林子里,那是去河边的方向。
阿九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追问道:“你去找大哥吗!”
黎秩摆摆手,走得毫不留恋。
不可否认,裴炔他们找了一个好地方,此地远离人烟,风景秀丽,背山环水,是个极好的隐世之处。
这片金黄的银杏林不大,走出林子不过片刻功夫,外边就是一条蜿蜒小河,黎秩一眼就找到了坐在树下垂钓的姜蕴。几缕日光透过树荫倾下而下,落在他看不出年龄的苍白侧脸上,让他的脸颊线条看上去变得柔和。
黎秩抿了抿唇,缓步上前。
并未掩饰的脚步声在姜蕴身后响起,他懒懒地回头望了一眼,而后眼神闪躲地扯出一个笑容。
“怎么来了。”
黎秩哪里还看不出来他在躲自己,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姜蕴做错了事情,去跟萧涵道个歉很难吗?还是说他不想见萧涵?黎秩百思不得其解,他思索着,走到姜蕴身旁的石头上坐下,望着鱼竿与平静河面之间的那一线相接,若有所思道:“你在钓鱼。”
他从前都不知道姜蕴有这嗜好。
姜蕴笑道:“是,给你做鱼汤。”
黎秩眉头皱得更紧。
他真的不想喝汤了。
姜蕴其实也很不自在,他怕黎秩一开口就说要走,赶在黎秩之前急道:“那些事过几日再说。”
黎秩回过头,一脸费解。
姜蕴既然开了口,也就顺畅地接了下去,“你先跟我说说,你以后想干什么,有什么打算。”
黎秩道:“先去苏州走一趟,再去看看皓月山庄。”
姜蕴闻言有些好奇,“皓月山庄是你和小白背着大家偷偷建立的,你怎会想到要建这样一个山庄?”
“我从前想,伏月教的年轻人里除了小白和银朱基本无人能用,若我不在了,教中就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倘若六大门派趁机围剿,还要连累教中老人出手,我就想换一个没那么多纷争的地方,给大家一条退路。”
姜蕴面上露出惊愕之色,他没想到黎秩这么痛快就跟他说了建立皓月山庄的初衷,而且还说了这么多话,这可是黎秩苏醒以来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姜蕴也有些好笑,原来黎秩看来,伏月教大部分人都属于老弱病残。也是,那些武功低微的在正道人士手下也活不下去,那跟残废没什么区别的,但黎秩愿意给他们一个安稳的落脚处。
姜蕴沉吟须臾,由衷道:“我一直都觉得,你在魔教长大,却太过仁慈。所幸这只是对待自己人,小姜,你的确是个很负责任的教主。”
他说的是教主,而非魔教教主,黎秩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淡然道:“所谓魔教正派,在我眼里,不过都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我从不在意这些,若他人骂我是魔头,我就要活成江湖人口中十恶不赦的魔头样子,他人说伏月教是魔窟,我们便要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我们跟牵线木偶有何区别?我从未将伏月教当成魔教,我只知道,我是教主,他们信任我,而我便该为他们负责,尽量保护好他们每一个人。”
姜蕴笑着点头,轻叹道:“是,魔教也好,正派也罢,有人身处名门正派,却做着下三滥的勾当,有人在魔教,竟也会做好事。世事无绝对,人心更是难测,江湖如此,朝堂如此,全天下都是这样,这个道理我在经历了很多事情后才明白。你比爹聪明,但缺点也很明显,你太冒进,太冲动,也太仁慈,小姜,我其实很不满意。”
“你将所有人都看得很重,却把自己看得很轻。”姜蕴肃容道:“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话不是好话,但我希望你能学学。日后处事三思而后行,即使要出手,也要确认此事不会祸及己身,有时自私一点并非坏事。”
黎秩静默着,慢慢点了头。
姜蕴满意地笑了,“我的话是不好听,但愿你真的能记住。”
黎秩微眯起双眼,道:“你的意思是,我该为自己而活。”
“你明白就好。”见黎秩听进去了,姜蕴的目的便达成了,拍拍衣摆起身收鱼竿,黎秩跟着起身,低头一看,树下的竹篓早就满了。姜蕴拉起鱼钩一看,上面果然空荡荡的,他忙着跟黎秩说话,本就没有心思钓鱼,连鱼饵都吃了,他摇头笑了笑,带上鱼竿提起竹篓,招呼黎秩道:“回吧。”
话音落下,黎秩就看见姜蕴特别豪迈地将鱼竿背在肩头上,他从未见过姜蕴这么充满了烟火气息的样子,嘴角一抽,主动上前抢过鱼竿。
“我来。”
姜蕴笑意更深,带着几分欣慰,眼角隐约浮现一丝皱纹。
黎秩正好看见,忽地怔住。
父子二人边走边聊,黎秩也不知为何,姜蕴问他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什么,让姜蕴知道了皓月山庄在何处,知道了他对伏月教众人的安排,黎秩甚至险些就要将那一句“你身体不好大可在山庄休养”说出来。
回来后,黎秩就有些后悔。
姜蕴对他何时离开一事避而不谈,反而从他这里套话。
可是与姜蕴相处时,黎秩总是感到很舒服,跟姜蕴待在一起久了,他又觉得姜蕴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黎秩想不清楚,认为这归咎于多年前自己还未出事时与姜蕴的相依为命,毕竟他曾经找了姜蕴长达十年之久。
而姜蕴明知道他在找他,却一直不肯现身,他又会派很多眼睛盯着黎秩,仿佛不愿意错过黎秩成长的每一个瞬间,他像是什么都知道。
黎秩不想心软的,他怀疑姜蕴是故意提起那些旧事的。
这日之后,姜蕴不再躲避黎秩,他仅仅用一句话就又拖延了黎秩好几日,他会每日陪伴在黎秩身边,给他灌一堆的补药汤水,黎秩这才知道自己入口的东西全都是姜蕴亲手做的,这让他感到相当的不可思议——要知道,在黎秩还小的时候,姜蕴也曾经亲手给他做过饭,但是当年的姜蕴进厨房只会炸锅,让黎秩吃了半个月水煮蛋。
黎秩想问他上哪儿学的炖汤,简直好奇得抓心挠肺。
黎秩休养的同时,姜蕴其实也在休养,大抵是因为萧涵赠与的金还丹,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而他与黎秩之间的相处也一日比一日融洽,这让一直忧心他们父子关系的阿九竟然有了想一家人永远在这里生活的希望。
黎秩醒来的第一个月后,姜蕴开始频繁地离开竹楼,有时白日出去,深夜才回来,如此几日之后,黎秩发现阿九也不太对劲。阿九平日里是最跳脱的人,这几日代替姜蕴陪在黎秩身边,竟然每日都是愁眉苦脸,黎秩每次问他,他都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一定是出事了,黎秩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告诉他,陈清元和阿彩等人必然不清楚,他便开始担心姜蕴,还有离他很远的萧涵。
月上柳梢头,子夜。
姜蕴踩着轻缓的脚步上楼,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他推开房门,只见桌上留了一盏燃烧过半的烛火。
黎秩已睡去了。
姜蕴到底还是走了进来,带着秋月夜里特有的冰凉霜气,慢慢靠近床沿,黎秩睡梦中很是不安,眉头紧皱着,手也压在了被子上。姜蕴轻轻握住他的手,掀起被子一角小心地放了进去,却见黎秩猛然睁开一双黑眸。
他满脸惊恐,该是做了噩梦。
姜蕴用手帕擦去他额上冷汗,轻声道:“没事,睡吧。”
黎秩小口喘息,他心跳得很快,也不是梦到了什么被吓到,而是蛊虫偶尔会这样不受控制,让他有种窒息至死的错觉。黎秩彻底没了睡意,缓过神后,哑声道:“你又出去了。”
姜蕴点头,又笑道:“事情快办完了,我明日就不出去了。”
黎秩觉得他的语气好像在哄小孩子,他心底有些羞愤,皱眉道:“那,你还记得要跟世子道歉吗?”
姜蕴一顿,而后面不改色地掖了掖被子,“夜深了,睡吧。”
黎秩很是不满,他就是想知道自己何时能走。实则他并非没有姜蕴相助就走不了,而是想要带上姜蕴一起去找萧涵。一是道歉,二是寻个安稳之处——姜蕴的身份太危险了。
黎秩并不指望萧涵能原谅姜蕴,并且保护姜蕴,但若让他什么都不管,看着姜蕴在朝廷与西南双重的追杀下自生自灭,黎秩也做不到。他打算带姜蕴去皓月山庄,那里有黎秩为他准备的房间,他可以在那里养老。
但姜蕴的态度让黎秩有几分气恼,黎秩一把抓住姜蕴衣袖,让正要起身离开的姜蕴不得不留下来,回头便对上黎秩格外认真严肃的脸色。
“老姜,你不要再去做危险的事了。”黎秩斩钉截铁道:“跟我走。你不想跟萧涵道歉,那就不去见他,皓月山庄永远留着你的一席之地。”
姜蕴先是一愣,而后由心笑了起来,又无奈地看着黎秩。
“担心我会跑去找仇人送死?放心,你爹我不是蠢货。”
黎秩抓紧他的衣袖不放,充满不信任的脸上就差写着你就是笨蛋。姜蕴也不生气,还哄道:“真的没事,只不过是爹的好运气终于来了。”
“什么意思?”
姜蕴拍拍他手背,“小事罢了。”
黎秩真的信了他就是傻子,他说没事那肯定是出了大事。姜蕴扒拉开黎秩的手,黎秩又追上去,这回勾住的是姜蕴腕上的玛瑙佛珠串。
姜蕴一脸无奈,“怎么这么粘人。”
黎秩脸颊泛红,闷闷的重复道:“那你就别去送死。”
姜蕴没想到黎秩会如此固执,让他没办法不点头,“好,听你的,我绝对不会去送死。”姜蕴心下补充,我只是让我的仇人去死而已。
黎秩觉得他在敷衍自己,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在姜蕴充满慈爱纵容的眼神下,他满心羞耻地松了手,不忘再次警告:“别干傻事。”
姜蕴笑应:“好好,我回房了。”
天色已晚,姜蕴这几日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但略显苍白的脸上显然有些疲倦,黎秩便没再留他。姜蕴反倒很高兴,因为黎秩对他的关心,他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许多,看着他的背影,黎秩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说过的,”黎秩看着他清瘦的后背,忽然说:“活着最重要。”
姜蕴脚步一顿,双眸含笑,无奈地望了黎秩一眼便走了。
房门重新被关上,姜蕴的身影在窗纸上走过,脚步声远去。
黎秩捏了捏拳头,面色越发苍白,因为他嗅到姜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气。失明的那一段时间让黎秩除视觉外的所有感官变得敏感,他很肯定,姜蕴今日出去,八成是杀人了。
这个认知让黎秩一宿没睡好,再次醒来时天都还没亮,他心烦不已,干脆起床等日出,然而今日的天亮来得格外迟,让他等得更加烦躁。
终于,山的那一边浮现了一缕橙光。等楼下有动静时,天亮了有一会儿了,隔壁的房门开了又关,属于姜蕴和阿九的脚步声往楼下去了。
黎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紧跟着下床,不料刚开门就见到站在门前的陈清元,黎秩被堵了个正着,还险些撞到了陈清元手上端着的药。
“有事?”
近距离看着黎秩的脸,陈清元愣愣地将手里的药碗送上。
“喝,喝药了。”
黎秩深吸口气,端起药碗一口喝完,忍着一脸苦涩越过他出了门冲向露台,没想到不过是喝碗药的功夫,姜蕴跟阿九的身影就不见了。黎秩回头瞪向陈清元,“他们去哪儿了!”
陈清元一脸迷糊,“谁?”
“我爹,我九叔。”
平日里姜蕴跟阿九偶尔也会不在,但在昨夜,黎秩刚刚发现姜蕴身上有异常的血腥气,今日一早姜蕴就带阿九偷偷出门,他难免担忧。
陈清元恍然,“不知道。”
黎秩本不该迁怒的,可听到他的回话,还是憋了一肚子气,为了避免发生一怒之下杀死救命恩人这种事的发生,黎秩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忍了忍,到底压抑不住心中的着急和怒火,沉着一张脸闷闷回了房间。
徒留陈清元一人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黎秩。
所幸,晌午时姜蕴就回来了。
阿九来敲门时,黎秩第一时间冲出去,两眼发着光地看着阿九,吓得阿九无措地抖着手指向外面。
“……出来吃饭了。”
黎秩跟着望向门外露台。
果真见到姜蕴站在桌前布置碗筷,空气中竟然飘来久违的肉香,黎秩受宠若惊地跟在阿九身后过去。
阿九今日有些沉闷,坐下后,一言不发先灌了自己一杯酒。
黎秩跟着坐下,疑惑地看着桌上的酒菜。从露台开阔的视野,他可以看到树林里练剑的孟见渝,楼下围在一起晒药草的陈清元、蛊师、阿彩三人,日光温暖,除了莫名其妙紧张起来的他,似乎所有人都很安逸,可是姜蕴不会无端端地布置这桌酒菜。
就在黎秩困惑时,姜蕴在边上坐下,端着一碗面送到他手边,“你果然又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黎秩一愣,垂眸望向汤面。
阿九就在这时幽幽道:“这是大哥亲手给你做的长寿面,就只有你这一碗,其他人想吃都没得吃。”
黎秩挑起眉梢,所以阿九就是因为没能吃上面才不高兴?
姜蕴轻咳一声,将筷子塞进黎秩手里,笑道:“别管他,他就是发发牢骚。本来你生辰,我是想做些好吃的给你尝尝的,不过小陈大夫说你现在还得戒口,我就只能让阿九去捞些鱼和虾回来,勉强做了一桌菜。”
桌上只有四个菜,一盘炖野菜,一盘清蒸鱼,一盘蒸虾,还有小小的一盘炒腊肉,看去是有些简陋。
这都是姜蕴做的……
黎秩不可置信地看向姜蕴。
姜蕴只道:“趁着今日你生辰,咱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黎秩下意识看向另一边的阿九。
阿九气道:“我就是你叔!”
黎秩只是在想,他们忙活了这几天就为了给他做一顿饭?
这显然不可能。
黎秩看着面前的长寿面没动。
姜蕴跟阿九对视一眼,接过酒壶给倒了一杯酒,自己先饮了一杯,慢慢搁下酒杯说,“小姜,你今日又长了一岁,满打满算的二十二了。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才刚开始长牙,二十几年就像一眨眼,你就长大了。”
黎秩不爱铺张,往年生辰只是跟前辈们坐在一起吃个饭,即便是及冠那年,这是独属伏月教教主的习惯,姜蕴显然也知道了。实际上,这是自黎秩九岁生辰之后,终于又再一次跟姜蕴一起渡过,这让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不知该是开心还是如何。
姜蕴见黎秩一直不动筷,便催了一句,“尝尝味道。”
黎秩犹豫了下,拿筷子挑起几根细面,在姜蕴和阿九的注视下,他默默地吃了一口。姜蕴也罢,阿九怎么也奇奇怪怪地看他……黎秩心中的怪异感越发清晰,他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却不由自主地回味起来长寿面的味道,“好熟悉的味道……”
阿九闻言抿紧嘴角,偏开头望向楼下,像是没眼看下去。
而姜蕴只是纵容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黎秩脑袋,“也许是因为你喝多了爹炖的汤,味道还可以吗?”
黎秩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手,客观评价道:“淡。”
“你现在还不能吃重口的。”
淡是淡了一点,但面的口感和汤底都很合黎秩的口味。
黎秩终于相信姜蕴这些年学会了做饭,这也让他非常惊奇。
姜蕴收回手,忽地,将右手上色泽暗红的玛瑙佛珠串摘下来。黎秩看他总戴着这珠串,就知道这东西对他很重要,却没想到姜蕴随后握住他的左手,就要将这串玛瑙往他手上套,黎秩睁大眼睛,急着将手抽出来。
“这是你娘的遗物。”
姜蕴一解释,黎秩就不动了。姜蕴这才顺利地将玛瑙佛珠船套进黎秩手腕上,珠串有些长,在黎秩细白的手腕上绕了三圈,暗红的玛瑙衬得肌肤过分苍白。姜蕴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笑说:“爹没什么东西能留给你的,爹的家早就没了,我们拥有的东西,实在不适宜留给你,那会给你带来麻烦。不过你娘的东西,你大可戴着,你日后看见它,就能想起来爹和娘了。”
黎秩直觉他话里有话,“你……”
话刚出了口,黎秩感到大脑一阵眩晕,眼前忽地一黑,意识也在快速溃散,而看姜蕴和阿九毫无反应,黎秩就知道他们给自己下了药。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黎秩晕得厉害,便狠心咬了舌尖。
见状,阿九竟是直接起身离开。
黎秩看着他模糊的背影,心中又惊又气,瞪向姜蕴,“你,你是不是,又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别害怕,爹只是给你吃了一些能让你睡着的药。”姜蕴神色平静道:“放心,爹会让你如愿的,但是小姜,爹也要去做爹该做的事了。”
“不要再找我,不要再等我,从这里离开后,你就是王庸的孩子,姜蕴与你无关,他只是一个将旁人的孩子错认成自己孩子的疯子。”
“你,又要走?”黎秩准确地抓到了重点,他浑身无力,仅依靠靠在桌上的手支撑着自己,一双眼睛却执拗地不肯闭上,死死瞪着姜蕴。
姜蕴笑叹一声,“你很聪明,不愧是爹的骄傲。镇南王府要没落了,我等这个时机等了很久,小姜,你跟我不一样,我背负的血海深仇太过沉重,我必须要为我的亲人报仇。”
他果然要去西南了。
黎秩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姜蕴这一次竟然连给他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这样给他下了药,跟很多年前一样,丢下他就再也不回来。
黎秩用尽全力向姜蕴伸出手,通红的双目直直望着他。
“你,不要走……”
姜蕴眼底也有许多不舍,却没有去触碰黎秩的手,他看着黎秩变得沉重的眼皮慢慢下坠,之后又惶恐地睁开,瞪大,眼里渐渐没了神采。
“睡吧。”这是黎秩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听到姜蕴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很温柔,又很无情,他说:“等你醒了,就可以去见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
明天有事要很早出门然后很晚回来,可能没时间码字,一会儿如果能赶完的话就还有一更,要是写不完的话就只能等后天了_(:з」∠)_
感谢在2020-04-10 21:40:03~2020-04-11 22:3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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