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金枝玉叶:歌之女(1))

    我记起当天的一个小歌女,她身躯很瘦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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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自己看看,这叫做什么意思?!”顾家明把一叠报纸摔在吕竹面前。

    “做善事嘛,没所谓了。”吕竹伸手过去拿起报纸看了一眼,干笑一声,下意识地就想把那叠头版头条就是《午夜惊魂?!阿梅红红抱着被子通街追流浪汉》给折起来。

    看她这番掩耳盗铃的做派,顾家明冷笑一声,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了一下,又打开了电视机。

    他显然是把早上的新闻给录下来了。

    吕竹回过头,看着电视画面的时间快速倒退。

    在顾家明按下播放键之后,昨晚方艳梅那一声近乎惨叫的叫喊立刻就蹦了出来——

    “别跑啊,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我可以解释。”看完电视机里面自己和方艳梅抱着被子一路追着受惊的流浪汉们狂奔而去的背影,吕竹赶紧表明态度。

    顾家明微微往后仰了仰身体,好整以暇地交叠起了双手,一副我就看看你打算怎么狡辩的模样。

    面对顾家明的审视姿态,吕竹再次干笑一声:“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在录音室里录完了歌之后,吕竹就接过了Auntie的车钥匙,开车带着方艳梅出去游玩。

    “那我们今天去哪里玩?”在车上,吕竹首先开口问道。

    “嘿!”方艳梅笑着啧了一声,然后又补充道:“人要无拘无束,没有目的才好玩的嘛,有目的就不够刺激的了,Yeah!”

    说完这么一句,她就开怀地把肩上的白色丝巾甩高,任由它随风而去。

    既然方艳梅都这么说了,吕竹也就随意把车给开到了附近的一间游乐场里。

    “荔园游乐场?”方艳梅看清楚招牌,微微一愣。

    “是呀,我听说这家游乐场迟些就会结束营业了,你难得回来一趟,过去玩玩吧,下次不一定有机会的了。”吕竹解释道。

    方艳梅浅浅地笑了一下,感叹道:“我还真的很久没回过这里了。”

    吕竹闻言,果断接话道:“那就更应该玩得开心点和久一点了。”

    两人过来的时间正是傍晚的下班、放学时分,又因为是临近结业,这家一向已经相比其他新游乐场显得老旧的游乐场,最近就难得地凝聚了不少人气。

    吕竹和方艳梅在排队等旋转木马的时候,包包里的手提电话忽然就响了起来。

    有小孩子在附近总免不了笑声和尖叫声,吕竹按住一边耳朵仔细聆听了一下电话对面顾家明的追问,赶紧回复了一句:“我和梅姐出去玩了,今晚应该不回家睡觉了,你自己回去休息吧,不和你说了到我了……”

    挂机之后电话还继续在响,吕竹看了看旁边方艳梅那带着几分揶揄的眼神,没有多说话,直接就是塞回了包包里面。

    “夺命追魂call喔,什么时候阿Sa成了这样的人了?”方艳梅实在是忍不住笑了。

    在她的记忆里面,顾家明人如其戏一样是个浪子,虽然现实中顾家明没有他早期所饰演的那些渣男那么渣,但是换女友的速度如换衣服一样快是圈内公认的——甚至很多时候那些“女友”也不是正经谈恋爱的女朋友,就是这个才子兼浪子需要写曲的灵感,就约女仔出去拍拖约会,用完就散毫不留情。

    如今看到顾家明像个深闺怨妇似的隔几分钟一个电话隔几分钟又一个电话,方艳梅也不得不感叹世界上真的是一物降一物。

    跟女人出去玩都提防成这样了,换个男人的话,顾家明岂不是得原地爆炸?

    “没什么,可能是我太容易吸引人了,所以阿Sa不放心,害怕你也被我吸引。”吕竹一脸小得意的自信。

    “你这个妹妹仔还真是……”面对前辈如此不谦虚的还真是少见,但是偏又没法让人对她这种似乎带着蠢萌气息的自信计较,方艳梅啧了一声,便和吕竹一起坐上了相邻的旋转木马上。

    也许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方艳梅玩起来的时候也如顾家明以前一样颇为投入,抱着旋转木马的杆子小动作不断,就连吕竹唤她好几声都没怎么理会。

    玩到天黑人散,方艳梅又满含怀念地看向了一个废弃的小舞台:“以前我同我家姐,就在这里唱歌。”

    “我四岁半就不上学,而是上舞台了……当时我才那么小,在台上又唱又跳,把声就够大了,但是个人又生得细粒,每次我一开口,台下面的人们就到处在找——唱歌的人在哪里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手舞足蹈地向吕竹示范:“梅花靓,桃花靓,芬芳吐艳十分靓……”

    没唱几句,方艳梅又在吕竹茫然又不明觉厉的眼神里停下了歌唱:“这首歌叫做《卖花曲》,很老的一首歌了,除了这首歌之外,还有一首《我要妈妈》也是经常唱的,可惜……”

    “可惜什么?”吕竹问道。

    “没什么。”方艳梅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我记得旧时呢,上台表演没有钱买化妆品,就拿个‘利是封’在嘴上抿一抿,沾点纸上面的红色,就上台了。”

    不难看出方艳梅转移话题时的生硬,但吕竹也不是个太刨根问底的八卦人士,也就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上台唱粤曲?”

    “嗯,经常是我反串做小生,我家姐做女角。”她回忆着,“然后就有个人对我招手说,嗨,靓妹,你吃定这行饭的了。”

    想起这些年在娱乐圈的浮沉,方艳梅再次感叹一声:“真的被他说中了。”

    “谁招手叫你过去呀?”吕竹问。

    “梁醒波呀。”说起这个已经离去了的粤剧界的大神兼《欢乐今宵》的“开国功臣”,方艳梅的语气温柔而低沉,“当年要不是他,我可能没有今天。”

    “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嘛,长红不衰万人仰慕,大家都那么喜欢你,想要什么都有。”吕竹眨了眨眼。

    “但是你有的,我永远都没有。”方艳梅摇了一下头。

    “什么?”吕竹疑惑不已。

    方艳梅转头看向游乐场出口队列末尾的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妇,微微垂了垂眸:“平凡人的童年。”

    “其实我的童年也不算很平凡。”从小就得把随时容易思想跑偏的程蝶衣拉扯回来,戏班里又一大堆熊孩子等着管教,又是那种新旧思想碰撞交融的年代,吕竹当初也是费了不少的劲儿。

    以为吕竹只是在安慰自己,方艳梅低头笑了笑:“哎,总之呢,你们在学跳绳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学跳舞了;你们上学读书的时候,我就在后台读台词背台词;等到人们开始拍拖谈恋爱啊,什么初恋啊,我已经拍了十八次结婚戏,唱了百几次失恋的歌……”

    “如果可以让我找回童真啊、初恋啊,那就好了。”

    “可惜我出去那么久,始终都还是没有找到。”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荒凉又无奈的寂寞。

    “你想找一个什么类型的初恋对象?”被称为“香江的女儿”的一代天后居然有着一个如此卑微的心愿,吕竹亦是为之感怀。

    早年的港星不似后世多是为了名利而进入娱乐圈,他们那个年代,更多的原因就只是为了谋生养家,哪怕在银幕里看着多么艳光四射气度迫人,实则台下多少辛酸,不足以一一为外人道也。

    “像只白兔仔一样,又善良,又简单,又纯真。”方艳梅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的确很难找了。”吕竹唔了一声。

    从这个理想对象的要求里,很容易就明白方艳梅是环游世界到最后已经心累,想要定下来安稳生活的人,表面过分强势而内心又相当脆弱,所以只能把目标瞄准向理想里无害可爱的小白兔。

    “是呀,既然找不到,那就继续这样下去吧。”方艳梅道。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也已经跟着队伍从游乐场里出来了,方艳梅举起手臂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不料就是被夜风吹得一个哆嗦。

    她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

    把想法和驾驶座上的吕竹一提,吕竹欣然应允,开着车就把她带到了最近的杂货一条街。

    两个人合力搬了一个后座和后备箱的被子,然后就开始往贫穷地区那边寻找露宿街头的流浪者。

    触摸到温暖柔软的棉被,盖着烂布睡着纸皮箱的老婆婆喜极而泣连声感谢,作为送温暖的主导者方艳梅倒是先不好意思了起来,应付了几声老婆婆的感谢就连连催促吕竹快跑。

    比起动作迟缓的老婆婆老公公,那些相对年轻一些的流浪汉就没有那么“坐以待毙”了,许是习惯了管理人员的夜袭,昏暗不明的夜色里看到有人往自己这边来,立刻就给表演了一个“拔腿就跑”。

    这下可把抱着被子的方艳梅急上了,又好气又好笑地用着瘦削的身躯去追流浪汉,一边跑还一边喊:“别跑啊,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有些追得回来,有些绝尘而去无影无踪。

    等到把车上所有的棉被都送出去的时候,方艳梅也是经不住第二轮的折腾了,瘫在副驾座上连连摆手说我累了我累了但下次还敢下次继续来……

    “下次还来啊?好!”吕竹不禁笑开了。

    插上钥匙准备启动车子提前回家给顾家明一个惊喜时,电话声又再次响起。

    “哇现在都三点几了,阿Sa打电话来啊,他还真是……”方艳梅迷迷糊糊地地吐糟了一声。

    吕竹拿出手提电话看了看:“不是我的电话。”

    方艳梅睁开半眯着的眼睛,从座位旁边摸索出自己的电话来接通:“喂?是我。”

    “……好,我知道了。”接完这个电话之后,方艳梅周围的气场似乎都为之而改变了。

    吕竹似有感应地转头看向她把电话挂掉,没想到的是,才刚刚挂了这一个电话,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方艳梅突然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这才敢接通这个电话。

    电话对面的人情绪很是激动,声音大的旁边的吕竹都能听清楚:“你终于舍得回来香江了是吧?!你知不知道你大哥现在被人追债,你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不帮你大哥还?!”

    “现在我和大哥现在成日藏着匿着不敢出门,你开心了是吧?我们好歹是你哥哥和你妈妈,你又是大明星,帮还了这几十万又怎么了?!”

    “你也不看看我们穷得住在这些破大厦,吃得也不好……”

    这番“我弱我有理”的论调,惊得吕竹火都顾不上打了。

    “家姐刚刚在加拿大那边打电话过来,让我不要接你的电话,我想了好久,还是接了。”方艳梅没有理会电话对面那歇斯底里病的辱骂,语气非常平静地回了一句。

    “我四岁就不读书去表演帮补家用,同家姐一齐将最好的岁月奉献给舞台……刚刚出来唱歌的时候,大哥问我要了三十万去元朗做狗场生意,做了一段时间就说不做了去美国发展,我还以为他终于学好了……”

    “直到我被财务公司的人找上门。”

    “原来,他去美国不是去发展,而是去躲债——生意失败后又跑去贷款,还骗你做担保人,最后这个债务转接到了我身上。”

    “我们是亲生的?我都怀疑我和家姐是你捡回来的!”

    “还,那次的债我当然帮他还了!从小到大我和家姐就是你手里的摇钱树,摇下钱来供儿子吃喝玩乐,供你去赌,不管事情大小都丢给我们解决,现在家姐长居加拿大不再回来,我也和大哥断绝了兄妹关系,你至今都还是以前的想法吗?!”

    毫无意外电话对面又是一通粗言秽语的骂声,眼见方艳梅都快要奔溃了,吕竹果断一把抢过了电话:“她有钱,跟你们穷是两回事!”

    “你是谁?!”电话对面传来一声怪叫。

    “我是你的报应!”吕竹回话挂机拆机扔出车窗外一气呵成,完全没有给方艳梅反应的时间。

    “你做什么?”方艳梅呆呆地看着手提电话的残骸给吕竹丢入远处的黑暗中。

    “免得这种不可回收垃圾再找过来,我带你去买新电话。”吕竹说着就要启动车子。

    难怪方艳梅说到《我要妈妈》这首歌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原来摊上这么一个啃女儿补儿子的亲妈!

    方艳梅有些无奈地一笑:“其实……我妈妈那个时候也很辛苦的,阿爸去得早,她又是妈妈又是爸爸,什么都当了,一个人担在身上面,她要照顾四个小孩,还要在外面工作,很辛苦,那她回去脾气会比较大,常常打孩子那些……”

    “不过小时候真的非常的恨,为什么要打我这样,那后来我长大以后呢,其实最调皮反叛的也是我,整天跟她吵架,吵得很厉害。”

    “那长大以后,我开始觉得……妈妈是一辈子只有一个,其实父母原谅我们,我们原谅父母,也是最大的容忍。”

    “可能你是外国长大的鬼妹仔,不是很明白华夏传统的亲情观念,我们始终是一家人……”

    面对电话时的气势,在他人面前消失殆尽。

    也许只有实在被气着了才会说出那一番话,方艳梅不顾姐姐提醒都还是接通了电话,这样足以证明她还是留恋盼望着家庭的温暖。

    可惜,等来的不是温暖,而是雪上的霜。

    “在外面受气,就拿自己家里弱小的孩子发泄是什么道理?自己和儿子欠债,找女儿帮还又是什么逻辑?”吕竹可没有方艳梅这种故作强势和委屈自己的容忍度,完全不客气地开怼,“这种饮你的血食你的肉敲骨吸髓还不吐渣的,不配称之为‘家人’!”

    大概是这个气鼓鼓的样子触动了方艳梅,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拍了拍吕竹的手:“我明白的,你别太激动。”

    “能不激动吗?我最看不得这种事!”吕竹依然没有气完,那模样比当事人都要激动。

    “好了好了,我们回去吧。”方艳梅反过来安慰吕竹道。

    虽然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被这份疑惑掩盖了之前的气愤悲哀情绪,方艳梅看着车窗外的灯光,不禁低声感叹道:“果然还是白兔仔比较适合我……”

    习惯了一味付出的人就是这样,不求回报都算了,别人对她好一点点,都相当的不适应。

    “兔仔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吕竹斜瞄她一眼,“‘爱’是相互的,一味付出或者一味索取,都不能称为真正的爱。”

    “心里面有着爱,就是有了最坚强的铠甲,与此同时,也会拥有最锋利的刀刃。”

    “如果真正懂得去爱一个人的话,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说到这里,吕竹又简单地说完了把茫然的方艳梅送回楼下后,她偷偷摸摸地跑回来家里休息的事。

    “我是不是很犀利?帮天后解决她的极品家人什么的……”吕竹看向顾家明。

    这个一脸小得意的模样和那时劝解自己的时候如出一辙,当初也是因为她守在旁边各种道理歪理一通乱砸,才不至于使得程蝶衣走上如戏里的一条不归路。

    “最犀利就是你了。”顾家明应和了一声,目光温柔如水。

    吕竹在这温柔的目光下快速吃完了早饭,然后又道:“我跟Auntie说好了下午再过去录音室的,先回房间再眯一会。”

    接着,吕竹又期待地将目光投到了顾家明身上:“我昨晚追人追了好久,好累的……”

    “懒死你啊,就几步路都不肯走。”这个眼神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从前两人在四合院里的时候,吕竹就总是懒得动弹,让他抱着回房间。

    说归说,他还是起身走过来抱起了人。

    “我不懒,又怎么显得出你爱我呢?”吕竹乐不开支地揽上顾家明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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