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限将至

    乾隆不仅赏了公爵府, 还赏赐诸多古玩珍宝, 且他还细心的嘱咐内务府, 将每样珍宝都配上紫檀底座,御赐之物中有架紫檀锦边围屏, 共计十二架, 奢华且不张扬, 东珊很是喜欢,不由暗叹老乾真够意思,不仅给傅恒赏宅子, 还管装修,果然是亲姐夫

    只是这府邸那么大, 抵三个承恩公府,原先承恩公府养着那么多的主子和下人们,开销甚大,如今忠勇公府这么多房屋, 得请多少下人啊

    看她默默掰着手指算账的模样, 傅恒朗笑道“那就多请些人呗皇上给了那么多赏银,还把广得当赏给了我, 你随便花, 咱家不差钱儿。”

    所谓当铺,大都是皇子皇女们成婚时, 由皇上赏赐给他们,补贴家用,而今皇上居然把一座当铺赏给了傅恒

    面对如此隆恩, 东珊为傅恒感到高兴的同时又隐隐生忧,毕竟君心难测,皇上现在如此信任傅恒,有朝一日会不会因为某件事而厌弃他呢

    这荣宠,是转瞬即逝,还是长盛不衰

    如此喜庆的日子,这样的念头,东珊只是想想,并未说出来,以免扫兴。参观过几间屋子,将孩子们的住所定下来之后,东珊便不想再看了,都怪这屋子太多,实在看不过来啊反正来日方长,等搬进来之后再慢慢游赏吧

    五月二十六,一切收拾妥当,傅恒带着家人正式搬入新宅。因着是乔迁之喜,傅恒并未请外人,只请了自家亲戚过来用宴。

    西林觉罗氏磨不开面子,前来赴宴,看着如此奢豪的忠勇公府,她的心里终究不是滋味,这一辈儿里,傅文永远都比不过傅恒,那就只能看子嗣们,看看谁家的孩子将来更有出息。

    难得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用着宴席,饭毕众人或闲聊,或推着牌九,孩子们则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玩游戏,品着茶的东珊看着这一幕,甚觉温馨,这场景不由令她回想起她初入富察府的那段岁月。

    如今婆婆驾鹤仙游,琇琇嫁了人,明仁娶了履亲王的女儿妻,明瑞也长大了,而东珊的两个儿子都早早的定了亲,这些孩子们的变化令东珊清晰的感知到岁月的流逝,此时的她才真正意识到,年年有今日,这祈愿是多么的平淡且美好。

    然而生老病死,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乾隆十五年的元宵节,傅恒才用罢晚膳,陪着妻儿到府门外放烟花。

    周围的百姓们一早就听闻忠勇公府今晚有烟火会,便早早的聚集在四周,等着烟花燃放。

    东珊心疼那些买烟火的银子,傅恒却不在乎,说是图个喜庆,让附近的百姓们也热闹热闹。

    福灵安两兄弟扬首目睹升空的彩色烟火绽放出璀璨的图案,欢喜的拍手叫好。立在后方的东珊看着前面一高一矮两个孩子,心中洋溢着喜悦,暗叹若是再有个女儿就更好了。

    奈何傅恒说,他姐姐过世属于国丧,三年内最好不要有身孕,以免被人诟病,是以要孩子的事只能再等等。

    才看了一小会儿,下人匆匆来禀,说是八爷病重,怕是熬不过今晚

    傅恒闻言,笑意顿敛,顾不得再看烟火,将孩子们交由嬷嬷照看,而后带着东珊赶去傅谦家。

    此时的钰娴正守在床畔,近一年来,傅谦时常生病,还咳过几回血,但在大夫的精心调理下已然有所好转,未料今日下午竟突然晕厥,现下人是醒了,却又咳了好多血,看得钰娴揪心不已。

    大夫看过之后直摇头,钰娴不信,又请来一位大夫,皆说他这病是胎里带的,心肺不好,能撑到三十岁已是奇迹,现下肺已衰竭,实在无力回天呐

    自知大限将至,傅谦倒没什么可恐慌的,只因他曾听人说过,儿时的他犯病时险些丧命,后来多活的每一年他都觉得这是上苍恩赐,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钰娴和一双儿女。

    这些年,他和钰娴相敬如宾,关系始终未能再进一步,有些话,他很想问,却又有所顾虑,生怕一戳破会闹得更僵。现下命都保不住了,他顾不了那么许多,挥退下人,强撑着与她说着心里话,

    “钰娴,当初我年少任性,胡作非为,害你失了脸面伤了心,此事是我一生的遗憾,我一直都觉着对不住你。”

    那个时候他独宠怡珍,钰娴这个正室的确被人嘲笑过,但她真的不在乎,并未很伤心,更何况时隔多年,怡珍早已不在,恩怨皆了,钰娴又怎会记恨呢坐于帐边的她垂下眸子,默了半晌才轻声道

    “已然过去那么多年,我都快忘了,还提它作甚”

    “我知你大度,不记恨我,可我对你始终有愧,我很想知道,这些年来,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感情”

    道罢他又觉问得不够准确,随后补充道“我不是说亲情,是指男女之情,有没有哪怕一丁点儿”

    一日夫妻百日恩,亲情是有的,钰娴可以确定,但若说男欢女爱,她真的无法确定,毕竟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隔着一个怡珍,且怡珍还没了,她总觉得,傅谦只对怡珍动过心,付出过真情,而对她,不过是履行夫妻职责罢了

    两人之间似乎不存在悸动与爱情,加之钰娴是一个认命的人,不太注重这些情啊爱啊的,也就从不曾仔细思量过她和傅谦之间到底算什么。

    而今他突然问起,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有感情吧她不愿撒谎骗他,说没感情吧眼下他这情形不乐观,若说狠话,他定然难以接受。

    隐在她眉目间的犹豫尽落在他眼底,傅谦已能猜测出她在想什么,暗叹自个儿病糊涂了,为何偏要问出这个不该提及的问题,尴尬了自己,也为难了钰娴。

    胸腔一阵绞痛,像是被一把大钳子咔嚓一刀似的,他的呼吸越来越短促,此时的他不禁在想,当初若是没有长辈干涉,钰娴不与他定亲,而是嫁给那个男人,也许会比现在幸福吧

    不知这些年来,她可曾后悔过生怕听到失望的答案,没等她回答,傅谦长叹一声,打岔说起了旁的,

    “罢了,前尘无法挽回,不提也罢,我也很想想与你白头偕老,奈何天不遂人愿,我不能再照顾你们母子,若能有来生,我愿意把最纯粹的心给你,也就不至于一辈子都愧对于你”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怎奈呼吸不畅,咳得涨红了脸,钰娴赶忙凑近些为他顺着背,劝他莫再说了,躺平歇一歇,又吩咐丫鬟端来热水,他却摆了摆手,实在喝不下。

    与此同时,傅恒夫妇终于赶过来,傅谦瞧见老九,费力抬手,巴巴的招着。

    傅恒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八哥,我来了,我还让人去请了太医,你且坚持住,太医很快就到。”

    面色憔悴,双眼无神的傅谦倚在枕边,吃力的摇了摇头,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回握着傅恒的手。

    “不必折腾了,我这病谁也救不了。”

    傅恒越来越受皇帝器重,身为兄长,傅谦很替傅恒高兴,但他很清楚,老九身在高位,必须万事小心谨慎,且傅谦也有自己的骄傲,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给傅恒添麻烦,从未央过他什么,而今却不得不向傅恒道出心中的祈愿,

    “九弟,我来不及看奎照长大成人,钰娴她她一个人带孩子定然辛苦,往后这一双儿女,就拜托你帮忙照看。”

    听着傅谦的嘱托,钰娴喉间发苦,一阵疼痛,东珊立在她身畔,紧紧搂着她的肩,给予无声的安慰。

    傅文才走两年,傅谦居然也病重,这些都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兄长们啊这些年来,傅恒不断的面临着生死诀别,只觉老天太过残忍,他的哥哥姐姐们还那么年轻,为何就不能平安康健的活下去呢

    纵使心底苦涩至极,傅恒也不敢在此时表露出来,掩下酸楚,点头应道“八哥你放心,奎照是我的侄子,我自当好好照顾他。”

    得他承诺,吊在傅谦心口的那股气终于松缓,浑身疲惫的他张了张唇,望向钰娴,“钰娴,其实我”

    他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只可惜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重,不自觉的缓缓阖上。

    最后一眼,似是钰娴的泪眸,她在哭,在为他而哭吗他走以后,她会为他伤心吗会否在午夜梦回时,偶尔想起他来所有的答案,他不得而知,只因意识已然消散

    年少荒唐错付情,陌路殊途渐独行,

    纵斩乱麻心生刺,恨里织爱终难平。

    相伴多年的人骤然离世,不论对他是什么感情,钰娴终是难以接受,扑跪在帐边,痛哭失声,

    “傅谦傅谦你醒醒大夫,大夫,求您救救八爷”

    傅恒即刻起身给大夫让位,大夫仔细检验过后,摇头直叹息,只道人已断了气。

    没多会子,傅宽、傅新、傅玉三人皆闻讯赶来,年前傅清已奉皇命去了西藏,傅宁常年在外地任职,家中只剩他们几兄弟,帮着钰娴张罗丧仪。

    心知今晚可能会忙到半夜,傅恒着人先送东珊回府,东珊不放心,说想陪着钰娴。

    她的好意钰娴心领,噙着泪哽咽劝道“孩子们还在家呢你得回去照看,莫在此耽搁,此处有他们兄弟几人打点已经足够,你先回家休息,等白日里得空你再过来也可。”

    既如此说,东珊也就没再勉强,又与傅恒交代了几句,而后才离开。

    出得房门,但见远处的夜空中仍有烟花和孔明灯,承载着世人美好的祈愿,点亮漆黑的夜幕。世事无常,每一日都有新生,亦有生命在悄然流逝。

    于漠看尘世的星月而言,凡人的悲喜似乎显得微不足道,但在世人看来,能来红尘走一遭便是最大的幸运,纵然渺小的生命随时会似烟花一般转瞬即逝又何妨至少曾经璀璨过某个人的天空,活在心里,即是永恒。

    八哥与八嫂的爱恨纠葛,东珊这个外人无法真切体会,无从评判,但她始终相信,多年相伴,傅谦在钰娴心底定然留有一席之地,至于是怎样的存在,难以说清道明。

    感情二字本就复杂,不能笼统归纳。有些情感,介乎两者之间,也许连钰娴自己都无法断定,心底的称,究竟在默默的向哪边靠拢。,,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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