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此时傅恒也跟了出来,得知鄂容安想将折扇归还,劝他莫费神,“这小子明显就是个江湖骗子,偷来不合身的衣裳冒充富家子弟,满嘴谎话不可尽信,三月天竟拿折扇,装腔作势,哪像个正经读书人?这扇子八成也是他偷来的,你若要还,直接还给宁琇便是。”

    倒也是个法子,反正小东说宁琇是他的亲戚,那就找宁琇问一问,便能寻得小东的住处。如此想着,鄂容安也就放了心。

    且说东珊和咏微离开戏楼便乘坐马车匆匆赶回家,两家是亲眷,恰逢东珊的祖母寿宴将至,东珊便差央了兄长派人去将咏微接过来住几日,否则她根本没机会出来与心上人相见。

    到得后巷,两人悄悄的自后门进去,丫鬟们早已备好热水,伺候两位姑娘洗漱,待换上女装,将长辫子散开后,咏微这才松了口气,一路上她都心惊胆战,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没被人发现。

    东珊面不改色,自始至终都十分淡定,似是习以为常,咏微深感佩服,“你八成时常这般偷溜出去吧?”

    初来异世时,东珊的确很不习惯此处的日子,好似被圈养的笼中鸟,不得自由,好在她这位兄长宁琇还算疼她,她软磨硬泡倒也能求得出门的机会,但宁琇要求她每次出去必须征得他的同意,由他陪同方可,今日特殊情况,自不能与兄长明言,是以她那会子瞧见宁琇才那般惶恐。

    她一向大胆,不怕训的,就怕连累咏微,

    “你不爱出门,我倒时常随兄长一起出去,今日若非为你掩护,我也不必换男装。”

    两人即将就寝,不必再盘发,只将长长的青丝梳顺即可,身着月色中衣的东珊挥退丫鬟,拉着她到帐中去,盘腿一坐,笑眯眯地向她询问着今日的情况,

    “哎?你与那李公子谈得如何?”

    “还能如何?”能与他相见,她心中自是欢喜,可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咏微不由月眉微蹙,哀叹连连,“选秀这种事,谁也避不过,只能看命。”

    难道就没有其他转圜的余地吗?“就不能让你阿玛跟皇上请旨赐婚?毕竟他也是军机处的,深得皇上信任,赐个婚小菜一碟吧?”

    若真如东珊所说的那般容易,咏微也不至于愁苦如斯,“不论大官小官,都没这个待遇,阿玛他哪敢为我的婚事冒险?

    除非圣上主动赐婚,否则谁也不敢为自己尚未参加选秀的女儿请求赐婚,先前有官员妄自议亲,皇上龙颜大怒,直接将人给革职,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再者说,我阿玛可是盼着我能入后宫,为乌雅家族博取更大的利益,如若未能中选,他才会考虑其他家族。”

    “照你这么说,即便你落选,你爹应该也不会选李公子吧?”

    这也正是咏微所担忧之事,“他乃汉军镶黄旗,倒是可以和我们满洲八旗联姻,只可惜他的家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不介意,阿玛肯定会嫌弃。”

    越是深思越觉头疼,东珊及时止住话头,好言劝慰着,“那咱们还是先选秀吧!走一步是一步,明日愁来明日愁。”

    两姐妹一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闲话至夜半,寂静的街道上传来悠悠更声,实在撑不住才入了梦。

    东珊还梦见自己选秀时被撂了牌子,心下窃喜,险些笑出声来,咏微则梦见自己被留了牌子,困于红墙之中遥望天幕,再也见不到心上人。

    她们的命运之轮如何碾延,说到底不过都在乾隆帝的一念之间,幸与不幸,皆是命。

    且说鄂容安对那位小兄弟印象极好,次日自南书房当值归来后,回家换了身群青色绣银杏叶的常服,而后便带着折扇去拜访宁琇。

    听闻鄂容安到访,正在与夫人一起逗孩子的宁琇将小女儿交给嬷嬷,而后去前厅招待。

    得知折扇一事,宁琇眉峰一挑,目露讶异之色,“小东?我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亲戚啊!”

    没有这个人?亲耳听到否认之词,鄂容安顿感失望,难道真如傅恒所言,那个小兄弟对他撒了谎?

    心下生疑的宁琇接过小厮呈上的折扇打开一看,只觉这把扇子十分眼熟,“这的确是我的东西,但去年被人给顺走了。”

    “哦?宁兄将它赠与何人?”

    说起此事,宁琇至今仍觉不甘心,刻意纠正道:“那不叫赠送,是被舍妹给骗走的。”

    妹妹?不是个小兄弟吗?鄂容安好奇追问,“冒昧问一句,令妹闺名?”

    “东珊。”

    东珊?默念着这个名字,鄂容安灵光顿闪,这个东珊该不会就是小东吧?

    宁琇深思之后也觉此事不对劲儿,当即命人去将妹妹给请来对质。

    为防妹妹借故推脱,宁琇还特地嘱咐小厮,不许说实话,只道他得了宝贝要送给她。

    彼时,东珊正在和咏微,还有三妹芸茹她们一起踢毽子,听闻兄长有宝贝相赠,她倒也没防备,将毽子给了她们,满怀期待的来找兄长。

    然而进门的瞬间,她笑容顿僵,暗叹遭殃!鄂容安瞧见她的一瞬间亦是心头一窒!

    这……这小兄弟怎的变成了姑娘?

    摘掉圆帽的她云髻叠翠,墨亮的青丝垂落两侧,编作两条细细的发辫,辫上缀着几颗莹润无暇的珍珠,黑白相间,俏丽夺目,发间别着一支红纹石花瓣簪子,一抹淡粉平添一丝娇柔之态。

    怪不得昨日她瞧见宁琇会那般恐惧,原来她竟是宁琇的妹妹!

    好在东珊反应灵敏,饶是心中惶惶,面上浅笑依旧,依着规矩朝着堂中人福身,

    “既然兄长在招待宾客,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告辞。”

    心虚的东珊借故离去,然而将将转身便被兄长给叫住,“站住,我有话问你,你且进来。”

    这声音异常严肃,肯定不会是好事,加之鄂容安也在场,她越发惶恐。此时的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敢情兄长叫她过来根本就不是送礼,故意给她下套呢!果然人就不该生贪念啊!心知懊悔无用,东珊将心一横,敛下愁苦之态,慢吞吞地转身进了门,不敢抬眸与之对视。

    宁琇为鄂容安介绍道:“这便是二妹东珊,容兄昨日所见的拿折扇之人可是她?”

    “什么折扇?”东珊抢先开口,故作懵然之态,“我没见过此人。”

    话音刚落,就遭兄长一记白眼,“没问你!”

    仅仅片刻的工夫,鄂容安已然反应过来,饶是她面露疑色,矢口否认,他也能确定,昨日所见的那位小兄弟的确是她,这双黛眉不似昨日那般粗浓,悠长如远山,越发衬得眼眸澄亮,一如盛着两汪星河,蕴辉流光,熠熠生彩。

    当宁琇再次问起他时,东珊看似泰然自若,实则心如鼓锤,惶惶不安,一双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暗自祈祷着鄂容安千万不要说穿!

    稍顿片刻,鄂容安平静回道:“不是她,昨儿个拿折扇的是位少年,个头儿比她也高上许多。”

    如此笃定的语气,宁琇反倒无言以对,生生噎在那儿。

    心弦紧绷许久的东珊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并未表现出来,依旧装糊涂,

    “不晓得你们在说什么,若无要事我就回去了,芸珠还等着我陪她踢毽子呢!”

    宁琇却不许她离开,越想越觉得怪异,“扇子明明在你那儿,为何会出现在飞彩楼?”

    鄂容安都说不是她了,兄长居然还在质问,东珊只好接过折扇,随意洒了一眼,惊呼道:

    “原是这把啊!早前被我给弄丢,我怕哥哥你生气,没敢告知,想是有人捡到拿去给典当了?”

    鄂容安心道:这姑娘扯起幌子来当真是极其顺口且反应机敏,若非他知晓内情,只怕也会被她给蒙骗住。

    宁琇狐疑的打量着她,“你真的没去戏楼?”

    “哥,咏微还在咱家呢!我总不可能丢下她一个人跑去戏楼玩儿吧?到店铺里闲逛还有可能,你也晓得我不喜欢听戏,我去戏楼作甚?”

    妹妹信誓旦旦,宁琇找不出破绽,唯有放弃追问,正色嘱咐道:“很快你便要入宫选秀,万莫出去闯祸,老实在家练习宫规。”

    耳朵已经起茧子的东珊勉笑应承着,“谨遵兄长教诲。”道罢她感激地看了鄂容安一眼,而后福身告辞离去。

    鄂容安亦向宁琇请辞,宁琇留他在此用晚膳,鄂容安只道今晚还有应酬,多有不便,待老夫人寿诞那日再携礼来贺。

    辞别后的鄂容安快走两步,赶上东珊。

    起初东珊还不敢与之说话,直至拐了个弯,约摸着兄长瞧不见时,她才小声道谢,

    “多谢小容爷帮我解围,幸好你没承认,否则我这会子定在挨家法呢!”

    这“谢”字他可担不起,“我若晓得你是个姑娘,断不会找上门来,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倒是我疏忽大意。”

    提及此事,东珊窘迫一笑,“怪我昨日扯了谎,当时情非得已,并非有意欺瞒,还望小容爷见谅。”

    “无妨,你乔装打扮,料想自有要事,谁还没个苦衷呢?我懂得,断不会怪罪。”

    险避一劫,东珊甚感庆幸,暗谢上苍保佑,“得亏今日是你过来,若是那个小九爷,定会当场将我拆穿,乐得看我笑话。”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鄂容安摇头朗笑道:“你倒是了解他的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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