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谌秋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似的。

    见他不说话,阿芒低头解下自己腰间的海棠攒珠荷包,里面有好些碎金银,她还嫌荷包不够饱满,又褪下自己腕上的一串红玛瑙手串和一只血玉镯,一并放了进去,然后双手捧住,一脸虔诚,近乎供奉似地递给他,“谌秋,我同你赔不是,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她盼望着,盼望着谌秋能将她从那伙欺负他的人当中划掉,到时不要找她算账。

    哪知谌秋见了,面上一冷,转身便走。

    阿芒忙追了上去,哪知还没碰到他的衣角,他便突然转过身来,迅速而毫无征兆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按在了书架上。

    阿芒心中惊惧,又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情急之下挠了他几下。

    谌秋白皙的手背上立现三道血痕,阿芒吓得立即松了手。

    谌秋逼近她,低声道:“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阿芒艰难地喘着气,哽咽道:“我、我就是、来……来和你道歉的……”

    谌秋“呵”了一声,声音似带讥嘲,而神色与目光俱冷。

    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他终是松开了她,就见阿芒白皙的脖颈上现出了几道深红色的指印。

    谌秋微微皱眉,沉声警告道:“这件事,要说出去不?”

    阿芒连忙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像拨浪鼓一样猛摇头,坚决道:“不说,我死也不说!”他这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以前被人欺负的模样啊,这家伙分明是个恶霸!

    谌秋似乎并不相信她,他居高临下,凑到她鬓边低声道:“你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他们只会觉得你欺负我。”

    阿芒立马带着哭腔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谌秋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谌秋走后不一会儿后,阿芒便听到了小兰唤她的声音,阿芒慌张之下,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就走了。

    回到国子监后,阿芒这才想起她将荷包落在藏书阁了,就是谌秋不要的那个。

    阿芒心想:他不要就不要,生什么气呢?而且,她也是听闻他日子过得很艰难,才会这么做的。

    阿芒也想不通,他继父乃堂堂云南王,众所皆知,云南王这些年来一直待他不薄,云南王府又如何能短缺了他?可为何身边的人都在传他日子过得困苦呢?

    哦,兴许是在他那同母异父的弟弟——云南王世子的衬托下吧,便显得他日子寒酸了许多。

    下午的时候,藏书阁的宫人将荷包给阿芒送回来了,只当是她不小心落下的。

    阿芒托腮,有些苦恼。经了今日这事,她感觉谌秋又记恨上她几分了,唉,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嗯?这么比喻好像有点怪怪的?

    算了,以后她看到谌秋,能绕道就绕道走,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几日后,旬假已至。

    旬假这日,阿芒不仅不用去国子监上学,还可以出府去玩。

    阿芒为这一日已经盼了许久。

    金陵城内,一般也就东西两市是做买卖的地儿。

    阿芒以前只去过东市,东市的东西都是好物,舶来品也不少,吃的、玩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寻常人家还去不起。

    平日里普通老百姓大多去的西市,西市那里鱼龙混杂,什么东西、人物都有。

    阿芒要找的那个草泽医人,便在西市中。

    阿芒此次出行,是几日前便计算好了的,她有意简单出行,只带了两个丫环——小兰和小玉。

    她待出了公主府后才说要去西市,两个丫环一听,都有些目瞪口呆。

    阿芒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我听宫里的人说,西市有一家糖水铺,铺子里的芋圆尤其好吃。”

    两个丫环这才恍然,原来郡主是为了吃呀。郡主从小就爱吃甜食,她们是知晓的。

    “可是郡主,”小玉担忧道,“西市那里可乱了,人特别多,听说还有不少罗刹蛮呢。您要去的话咱们得回府带多些侍卫才行,免得到时候那些贱民冲撞了您。”

    阿芒对此不以为然,两个丫环们见劝不住她,只能随了她去,同时打起十二分精神。

    金陵身为大周朝国都,繁荣昌盛,自然奴役了不少外邦人为奴婢,现在金陵城内主要的外邦人有三种:昆仑奴、新罗婢、罗刹蛮。

    昆仑奴是野人,天生卷发,浑身肤色漆黑如炭,力大无穷,性情忠厚而温驯;新罗婢皮肤为深棕色,体型矮小,踏实肯干,乖巧听话,这两种奴婢都是很受富贵人家喜爱的。

    罗刹蛮则不同,罗刹蛮指的是当年罗刹人强占金陵女子后生下的孩子。

    十几年前,贪婪残暴的罗刹人攻破金陵城,破城后于城中□□掳掠,无恶不作。先帝为了苟活,甘心成为罗刹人手中的傀儡,甚至主动向罗刹人献上自己的后妃和女儿……

    罗刹人侵占了金陵城整整两年,两年后,罗刹人才在云南王强势的进攻下弃城而逃。

    说来讽刺,罗刹人逃走后,先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赐死那些被他亲手送到罗刹人床榻上的后妃和女儿,仿佛她们死了,他这两年为罗刹人所奴役的耻辱也就不复存在了。

    在这些女子中,唯一活下来的只有玉枫公主,因为云南王求娶了她。

    玉枫公主是让破城的罗刹将军侵占的,罗刹将军似乎十分钟情于她,兵败而逃的时候还不忘将她带走,后面是云南王冒死一路追击,才将她救回,然后求娶。

    玉枫公主嫁给云南王后没多久,玉枫公主便怀了身孕,然而生出来的却是个蓝眼睛的孩子。

    谌秋的出世,又一次提醒了大周皇室的耻辱,听闻当年玉枫公主是想丢弃这个孩子的,可云南王却执意将这个孩子留下,收他为继子。

    其实,在金陵城中,像谌秋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只是他们就没谌秋这么幸运了。他们和他们的生母受尽族人和金陵百姓的唾弃,无人庇护,最后被赶至城外生活。

    这些手无寸铁的妇孺们为了生存,只能聚在一起,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小村落。

    后来,城中的百姓称其为罗刹村,里面那些杂种儿,则为罗刹蛮。

    说来也怪,罗刹人体型高大,皮肤雪白,须发金黄,体毛发达,双眼或蓝或碧,高鼻薄唇……在金陵人眼中,他们生得一副鬼怪的模样,尤其是那双可怕的眼睛,可偏偏他们和金陵女子生出来的罗刹蛮,却精致得如同敦煌壁画上的金童玉女一般。

    现在,这些罗刹蛮大都长成了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

    他们漂亮狡猾,全无昆仑奴的老实忠厚和新罗婢的踏实顺从,现如今,大多都是聚集在西市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也难怪丫环们会担心阿芒的安全。

    主仆几人到了西市后,果见行人尤其多。阿芒还不曾来过这般热闹的地方,印象中东市这么热闹的时候,只有上元节了。

    阿芒到了后,先去糖水铺子吃了两碗芋圆,一碗莲子绿豆的,一碗地瓜薏仁的,吃得直摸肚皮。

    从糖水铺子出来后,主仆几人明显感觉到街上的行人似乎又密集了许多——百姓们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两边小贩们的叫卖声也似乎叫嚷得更大声了些。

    两个丫环一前一后,努力护着自己的主子,可偏她们的主子还往人多的地方走。

    两人一个不留神,阿芒就不见了。

    其实阿芒也不用她们护着,阿芒的穿戴与这里的平民百姓格格不入,百姓们见了她,都有意识地让出条路来,以免冲撞了她。

    阿芒问到了路,往城隍庙去了。

    西市的城隍庙虽然几近修缮,仍是破落。

    正如梦中那人所说,城隍庙前有个算命的瞎子,瞎子旁边,剥落的墙角下坐着个一个正在打瞌睡的老翁。

    老翁须发灰白,面前摆着一个缺了角的破碗,碗里只有几个少得可怜的铜板,身上的灰袍也是又脏又破。若不是手里还拿着虎撑,腰间挂着一个药葫芦,看起来就同一般的老乞儿没什么两样了。

    阿芒知他大概不是寻常人,走了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试探着唤了一声,“老郎中?”

    这乞儿般的医人没反应,似乎是睡着了。

    阿芒便又提高声音,唤了两声,他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来。

    待他看到阿芒的模样,他那双眼睛又瞪得大了一些,背也直了起来。

    阿芒只当他从自己的穿戴中看出自己身份的不同寻常,并无多想。

    她抱着膝盖蹲在他跟前,模样看起来颇为乖巧,“老郎中,我府上有人得了一种怪病,您能治吗?”阿芒知道这老翁将是能救她娘的人,所以待他态度分外恭谨。

    老翁打量了她一眼,“不知姑娘府上何处?”

    阿芒稍一犹豫,“玉华公主府。”

    其实她是知道的,她们母女俩在民间名声不大好。外面传的是——玉华公主,骄奢跋扈,视人命为蝼蚁;其女多罗郡主,刁蛮任性,穷奢极欲。

    咳咳,传闻嘛,总是有些夸张的。

    老翁听了她的回话,目光略一黯淡,摆摆手道:“治不了,治不了。”

    “可是……您还不知是何病呢?”

    “宫中御医尚不得治,老朽何能?”老翁反问。

    阿芒唇张了张,无话可说。确实,她娘这怪病,曾请宫中御医诊过,御医们都表示无能为力。不过,阿芒相信,这老郎中是治得了的,只是他不愿治罢了。

    阿芒也没有勉强,“那叨扰了。”然后便走了。

    梦中那人说,这草泽医人脾性古怪,她得寻他三次方能如愿。

    今日这次,是第一次。

    阿芒走后,一个身材有些削瘦的少年冒了出来。

    少年是罗刹蛮,脑后束着浅金色的波浪般柔软的长发,淡蓝色的瞳孔,高鼻薄唇,若不是身上衣衫过于褴褛,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贵族少年。

    他向老翁问道:“贾神仙,她找你作什么?”

    贾神仙若有所思道:“沉香,你去查查,这女娃娃是何来历。”

    “多罗郡主,玉华公主的女儿。”沉香道,“天冬那傻狍子,见人家穿得富贵,偷了人家钱袋,玉牌我都见着了,吓得我呀,赶紧给还了回去。”

    贾神仙瞄了他一眼,显然有所怀疑,“还回去?原封不动?”

    沉香“嘿嘿”笑了笑,笑容如他的双眼般明亮灿烂,“就拿了一颗碎银子、两颗碎金子。”见贾神仙还盯着他看,他只好道,“好吧,就拿了两颗碎银子、四颗碎金子,唉呀,她发现不了的。”

    贾神仙没理他。

    “唉呀我都忘了正事了!”沉香一拍脑袋,“贾神仙,白芷发烧了,赶紧出趟诊啊。”他从怀中摸了两个铜板出来,丢入贾神仙碗中。

    贾神仙晃了晃碗,听着铜钱在光滑的碗壁上碰撞发出的清脆声,这才慢悠悠地起了身。

    阿芒这边,离开城隍庙后,紧赶慢赶,总算赶回了之前的那间糖水铺。之前她吃完芋圆带着丫环从糖水铺出来的时候,见周遭人多,有心玩笑道:待会儿若是走丢了,就回这铺子等着,不要乱跑,也不用先回府。

    两个丫环还算听话,这会儿正伸长了脖子等在糖水铺门口。

    相较阿芒的淡定,两个丫环都急得要哭了。阿芒嘱咐二人今日走散一事不可说出去,免得日后她爹娘拘着她出府。

    两个丫环自是巴不得,点头答应如同小鸡啄米般。

    因着今日逛的西市,阿芒坐轿子回来时,经过了自家后门。

    公主府是很大的,从后门绕到前门都要走上将近一刻钟,阿芒嫌市井的轿夫粗鲁,她在轿里面坐着颠得慌,在后门就下轿了。

    其实,阿芒在此下轿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这里离西苑很近。虽然明知道这样也不可能会碰到萧氏,但她就是想离萧氏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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