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站在容卿身前, 瞥了一眼昏迷过去的李崇演,眉心似有隐怒跳动,但也只是片刻, 眼底暗沉幽色转瞬即逝,他轻出一口气, 神情稍微缓和,然后屈下身来,一只胳膊搭在膝头上,另一只手探出去, 指背温柔地蹭了蹭她的脸。
“吓着了?”他轻言问她。
容卿一口一口向上提着气, 仍心有余悸, 无法控制地发出抽噎声, 垂下头不说话,只是攥紧手心。她目中惶惶, 似乎还纠缠在上一刻的恐惧里。
李绩看她这副样子,眉峰渐渐蹙起,眼光再次触及到她凌乱的衣襟时, 双眸中压抑的情绪终于有几分崩塌, 方才假装的温柔也消失不见。
手指紧紧一攅, 他双腿跪下, 俯身来替她收拢了衣服, 力道没有控制住,容卿娇弱的身子被勒得一晃,她茫茫然抬起头, 迎面扑来锋利的刀刃。
“你今日太莽撞了。”
是李绩的话像刀刃一样。
“明知道父皇今日与以往不同,为什么还跟他回寝宫?如果我今天不来,你就要成为父皇的女人了。”
他的声音犹如浑厚的编钟,震得容卿耳边轰隆作响。
那不仅仅是责备的语气,好像在暗指别的什么,试探的同时,眼底满是审视,仿佛她这么做,是别有用心一样。
容卿顷刻间找回了理智,脑筋从未像现在转得这么快过,她突然挥开李绩的手,自己裹紧了衣裳,从地上站起,别过身背对着他。
她也承认,是她托大了,本以为给李崇演下了药就万无一失,但她小看了一个被□□驱使的男人有多可怕,纵使李崇演没有吃那丹药,纵使他不再是个正常的男人,他也有太多太多方法折磨她。
这是她的疏忽。
那四哥这么正好地赶过来,是为了什么呢?怕她被伤害,还是怕她赶在他之前,得到他朝思暮想都想得到的东西?
好像在看到四哥云淡风轻地领旨谢恩之后,她就能看到一些自己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李绩见她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微眯了双眼盯了她背影半晌,然后慢慢直起身来,走到她身后,两手覆上她肩膀,放轻了声音:“怎么了?”
“因为我说了你几句,所以生气了?”
微热的呼吸落在耳侧,惊起一身战栗。
他或许是知道自己方才的怀疑被看穿了,所以再说话时语气故作轻松散漫,带了些诱哄的味道。
“我只是得到消息,听说父王在仙玉观求来了神药,怕你吃亏,所以才过来看看——”
容卿心中陡然燃起一簇火焰,她挣开李绩的手,转身仰起头看着他:“刚才在宴席上,四哥为什么要答应陛下的赐婚?”
她觉得自己应该重新审视一下内心,重新整理一下对四哥这个人的认识,她在意这个问题,她便也直接问了,说她借题发挥也好,说她胡搅蛮缠也罢。
然而李绩只是怔了怔,目光里是非常单纯的诧异。
“我为什么不答应?”他回答地很理所当然,让容卿当即梗在那处,喉咙里像是塞着东西,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父皇想要试探我的野心,配了我一个不起眼的王妃,能让他稍微安心一些,我为什么不答应?”李绩又重复一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容卿脱口而出:“难不成四哥真要娶她?”
迫切的声音将内心显露无遗,她问出口后神色便僵在脸上,然后有些懊恼地偏过头去。
李绩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了,原来只是吃醋。
“你在想些什么?”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向前踏了一步,“父皇只是口头上赐婚,等到婚期定下来,沈和光也已经动手,那时候我跟你早已离开了京城,你担心的事,都不足为虑。”
他伸出手,随手挑起她散落在颈肩的长丝:“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心不在焉的?”
大殿内闷热的气息让人呼吸不畅,容卿转过头去,没有答话,顺滑的发丝从指尖溜走,李绩看着干净的手掌中,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容卿走到李崇演身旁,屈身蹲了下去,她转过李崇演的头,在他身上摸索着什么,一边絮絮说话:“我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以我如今的身份,将来四哥事成,荣登大宝,我好像没什么资格站在你身侧,尤其是,我现在名义上还是你父亲的女人,到那时候,四哥真的能力排众议,像承诺的那样娶我为妻吗?”
她说的是“娶我为妻”,不是“纳我为妃”,两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说到此处,她抬头看了看李绩。
很多美好的幻想都像空中楼阁,每向前踏一步都有重重阻碍,四哥不是个光靠感情活着的人,现在答应好了的事情,再到权衡利弊的选择面前,或许就会变了个模样。
“不在他身上,”李绩看着她的动作,淡淡说了一句,然后走到她旁边,也跟着蹲下去,伸手握住她摸索的手,眼里满是热烈的看着她,眼中野心一览无余,“要是连这点权利都没有,我夺来那个位置干什么?”
“这点权利?对于四哥来说,坐拥女人是权利……那将来,你会拥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权利吗?”
李绩莞尔一笑,笑眼中的颜色却有些冷:“不然呢?”
“如果我不想呢?”容卿忽然沉声说道,如此直白地质问,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很少有人会把这种事掰开了揉碎了放到桌面上,但她觉得应该和四哥说清楚,哪怕是表露一点点她自己的内心。
李绩顿了顿,覆在她手上的手收了回来,眼底笑意彻底消逝。
“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空寂的大殿中,他的声音犹如平湖落石一样,溅起水花后,再泛起丝丝涟漪,而容卿的心也像水纹一样,裂开,再愈合,周而复始。
她收回视线,看了看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嘴角慢慢弯起:“说的是。”
好像一声叹息,也好像是无奈的自嘲。
“殿下还是先离开吧,一会儿万一有人过来就不好了。”容卿站起身,微敛的神色透着淡淡的疏离。
李绩原以为她听到那句话后会耍脾气或是撒娇,结果看到的却是忽然冷静得不像平时的她,不知为何,心里更加不快。
“你打算怎么办?”他皱着眉问了一句。
容卿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冷冷地问了他别的事:“我还想最后问一下四哥,传国玉玺……找到了吗?”
“没有。”
容卿指了指李崇演:“四哥帮我把他弄到床上去吧。”
李绩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越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两人合力把李崇演搬到床上后,容卿忽然背对着他脱下了外裳,露出了精致的蝴蝶骨,李绩眉头一跳,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你这是干什么?”
“做戏要做全套,不然明日陛下醒来,我该怎么解释?”容卿褪了一半的衣裳,衣领落在手臂间,微微偏过头看了李绩一眼,“四哥怎么还不走。”
李绩不知道她是故意这样惹他生气,还是真的想要遮掩做戏,只知道自己一看到这样的她,心头便燃起燎人的火,又痛又痒。
他忽然走过来,把容卿的衣服重新穿了上去,拉着她向后殿走去,拉扯的动作并不温柔。
他变脸太快,容卿尚且没反应过来,就被李绩抵在墙上,他的动作有些许粗暴,却不忘用手垫住她后脑以防碰疼,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脖颈向后,撩开了她大半的衣衫:“你以为只要脱个衣服就能骗过父皇吗?是初经人事还是处子之身,你以为他看不出来?”
容卿不知道他为何发这么大火,扭了扭身子想要挣脱他,李绩却忽然俯下身来,张口在她肩膀上轻咬一下,手掌已经滑到了她的背尾,容卿脑中轰地一下,意识到他是在干什么之后,僵硬地一动不动。
“你若想做全套,我可以帮你,现在再想想,还要继续吗?”
他贴在她耳侧,充满诱惑的嗓音撩拨地人心痒难耐,然而那语气中的冰冷又让人无限推拒,他一边问,一边也没停下索求,好像就是在试探她的底线一样。
被抚摸触碰过的肌肤惊起一阵阵战栗,容卿下意识吸气,伸手捂住了嘴。
李绩忽然停下动作,见她紧紧绷着的身子,嘴边浮现出一抹冷笑,他抬起身子看着她,伸手抚了抚她的脸:“以后别拿这种事威胁我,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他双眸冷彻,不见旖旎,仿佛刚才撩拨她的不是一个人似的。
李绩松开她,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自己的袖口:“你走吧,回灵秀宫,这里交给我。”
容卿闭了闭眼,脑中回荡的全都是他的声音,一根刺一根刺似的扎到她的心上,原还当她做妹妹时,尚且留有几分情面,宠溺也好,放任也好,保护也好……如今当她做他的女人了,她却好像忽然就沦为了一件玩物,高兴时拿来哄哄,不高兴时就可轻易作贱。
再睁开眼,容卿快速地穿好衣服,旁若无人地径直向前走,一刻也不愿再停留,谁知道身后又飘来了声音。
“沈和光的人在平凉失去了消息,我暂时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动作,如果出了什么事,你跟着小秋就好,她会保护你。”
容卿顿了顿脚步,听他说完后,一句话也没回,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她匆匆赶回到灵秀宫,模样有些狼狈,青黛没跟她去寿宴,听说县主去了陛下那边,此时正在宫里焦心地等待着,看到县主回来,本还有些高兴,发现她神色不对后,担忧又重新浮现。
“县主,你怎么了?”
容卿红着眼睛,忽然一把抱住了青黛,她将头埋在青黛怀里,破声抽泣一下,然后委屈便聚集起来,一发而不可收拾,她终于不再压抑,放声大哭,青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慢慢拍着她的背,企图给予她一丝安慰和温暖。
容卿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心情平复下来之时,已经四更天了,她握着青黛的手,神色忽而变得坚定。
“青黛,等诸事一了,我们就找机会逃走吧。”她充满希冀地看着她,也没解释自己遇到的事,手掌心微微汗湿。
青黛是个很知轻重的人,县主不想说,她不会问,县主想做什么,她只要跟着去做就好了。
青黛也希望逃走,那是皇后的愿望,是被囚禁在这深宫里所有人的愿望。
她点了点头:“好。”
李崇演寿诞的第二日,沈和光离开京城,只是将自己的次子留了下来,免去了李崇演的疑心。
不知道李绩用了什么办法,那日发生的事果然不再被提起,容卿再看到李崇演时,他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待她如初,只是脾气更加暴躁,连身边的张成都没少受他申饬。
贺充容还是天天往昭和殿跑,只是最后都狼狈而归,原本每天都要纵情声色的皇帝陛下突然换了个性子,竟然开始清心寡欲了起来,不明真相的众人都万分不解。
陆贵妃之前因为生了怪病,得到道长指点,说是要从“根”处解,便回了她的老家清源郡,所以陛下寿宴也未曾出席,没了陆贵妃,后宫无主,之前那些受了冷落的妃嫔们也纷纷冒出头来,却都没能在李崇演那里讨得了好。
景仁二十二年八月初一,本是个好日子,炎炎夏日早已过去,秋高气爽,微凉的秋风抚平人心一切躁动,但就是在这样的好日子里,一件撼动朝野的大事发生了。
沈和光在信都起兵,高举清君侧的旗帜,扬言要铲除皇帝身边的奸佞徐亥,并系数了他五大罪状,其中一项,便是污蔑构陷卓家,陷害忠良。
李崇演得到消息后,竟然直接在大殿之上昏了过去,群臣慌乱下将他送到寝宫,太医守在跟前诊治了一天一夜,李崇演才缓缓醒来,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手不停地挥舞,像是在控诉什么。
而看到了陛下已然那副模样的臣子们都敛起神色,开始偷偷地为自己和家族的今后谋划考虑,也有人为谁该监国争论不休,而被拿来当做清君侧幌子的徐亥,也突然被群起而攻之,就是没有人去管床上躺着的李崇演。
沈和光起兵第三天,清早便下起了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外面的寒气虽未入骨,却也让人觉得透心凉,等天色暗了,容卿才叫青黛给自己梳妆。
出了灵秀宫,看着灰蒙蒙的天地,她忽然感觉今日宫里出奇得安静,石路上也不见什么人,太极宫外的玉麟军倒是还恪尽职守。
容卿这三日来都去昭和殿看李崇演,如今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两人的位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朝臣们顾不上他,皇子们恨不得他直接死了才好,那些受宠和不受宠的妃子,都在思考着自己的退路,哪里有心过来再讨好一个废人?
唯有容卿还惦记着他。
惦记着他手里的传国玉玺。
她带了青黛和小秋,一路上畅通无阻,快到太极宫的时候,忽然听到北方鸣响了钟声,她一惊,急忙偏头去看,天色已晚,迷蒙昏暗的远方看不清楚,她仔细辨认,才发现宫城之外的地方竟然燃起了狼烟。
出事了!
太极宫驻守的玉麟军也留意到北面发生的变故,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为首的那个沉着脸和那些侍卫说了几句,便有一队人拔出武器赶往狼烟扬起的地方。
容卿心如擂鼓,加快脚步进了太极宫,片刻之后她便来到了昭和殿前,刚要推门进去,就看到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差点撞上她,容卿定睛一看,发现是张成,他正哆哆嗦嗦地拢着袖子,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见碰到人了,下意识便要逃跑。
容卿眉头一立,急忙指着张成道:“小秋!快抓住他!”
小秋的动作比她的声音还快,犹如一条泥鳅一样,眨眼间便追到张成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张成抖成了筛子,无奈地看着容卿:“县主快逃吧!不然一会儿就该没命了!”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而且发抖也并不是因为撞到了容卿,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容卿眸光一闪,快步走了过去,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张成一怔,向后躲了躲,戒备地看着容卿:“这东西可不是县主该拿的。”
他说罢转身要走,容卿眼中多了一股狠意,几乎是一瞬间,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狠狠地刺向了张成的后背,青黛和小秋都吓了一跳,张成踉跄一下,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容卿。
喉咙里的质问怎么也发不出来。
“你……你……”
容卿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了一个两指宽大小的印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从前我就一直在想,四哥不靠我,是怎么有信心一定能拿到传国玉玺的,那次又轻而易举地在昭和殿善后,我知道陛下身边不可能没有他的人,只是没想过会是你。”
“你……”
容卿忽然抬高了声音:“别再为徐亥做事了!”
然后抬起手又刺了一下,这次张成彻底没有了呼吸,他瞪着眼睛,重重地摔在地上。
容卿赶紧回头,视线扫过小秋,见她神色无常,轻轻出了一口气,可能是四哥太过谨慎,即便都是他的人,也不知道谁在具体做什么。
张成既然在今日动手,说明必定有大变,整个昭和殿这么安静显然不符合常理,她提裙踏上台阶,边走便道:“快,进去看看!”
她进去的时候,已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拼杀声,北边是宣亭门,那里有大量玉麟军驻守,宫城外面有军巡营,一旦有人闯宫,光是这两个阻碍就令人头疼,前后夹击之下,根本很难成事。
可是一想到玉麟军和军巡营,容卿猛然就想到了沈和光,之前李崇演将重整两军的任务交给他,如果这里面都有他的人,那他也不是不可以发动兵变,唯一让人猜不透的是,沈和光不是应该在平凉吗?就算行军速度再快,现在顶多到庆阳,不可能在安阳发动兵变!
除非……
容卿推门进去,竟发现里面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尸首,都是昭和殿的人,俨然已经没有气息了,内殿却传来声音,容卿慢慢走过去,看到御床下面趴着一个人,内殿极其凌乱,满地是打碎的珐琅锦瓶,床板子也被掀开了,地上躺着的人穿着明黄色的里衣,头冲下,正“呜呜”地叫着,不是李崇演还是谁?
她径直走过去,把人翻了个身,李崇演还活着,只是长时间的俯首,让他涕泗横流,模样甚是凄惨,一看到容卿,李崇演像是见到救星一般,摆动双手,依旧是颐指气使的模样,仿佛在命令她快点帮助自己。
“原来张成还留您一命啊,”容卿笑着看他,温顺的眉眼就似平常,语气却冷冽阴狠,“是特意给我留的吗?”
李崇演脸色一变,声音消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容卿。
容卿粲然一笑,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来,捧着一把带血的匕首看着他:“您信任的沈和光好像带着兵打到宫里来了,现在宫人们都四处逃窜,没有人记得昭和殿里有个您,只有我过来了,陛下知道为什么吗?”
李崇演“啊啊”两声,眼中满是惊恐。
“当然是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啊。”容卿笑得腰肢乱颤,身上颤手上也颤,那匕首横在李崇演脖子前,霎时间被划出了好几条小口子。
李崇演似是被死亡的恐惧压过了极限,竟然能说出话来,只是还不太完整:“你……敢……住——”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委身在后宫,等的就是这一天,你还记得我皇姑母吗?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我觉得陛下也应该遭受一下这样的痛苦,”容卿拿着匕首在他脖子上比量,“是这样割好呢,还是这样割好呢?”
她声音清脆悠扬,语调却十分狠毒,压抑了那么久的仇恨得以宣泄,就算是将他千刀万剐了也不稀奇,容卿已经尽量在克制了。
血很恐怖,尸体很恐怖,但是仇人的鲜血和尸体一点也不恐怖。
在李崇演惊恐的目光下,容卿横着一剌,血液喷射而出,可她又没有太用力,人不至于马上就死去,李崇演无法痛快呼吸,两手在空中乱抓,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容卿忽然凑近一些:“对了,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其实四哥是知道沈和光要造反的,我也知道,我猜……陆贵妃也知道,徐亥当然也知道,他如实告知陛下您了,可是您不信……”
李崇演眼中是满满的悔恨。
“还有一件事……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陛下,之前跟您的那些都是假装的,我真正喜欢过的,是您的儿子,四哥,我们就在那……”容卿指了指后殿的方向,轻笑一声,“趁你昏睡的时候,做了些陛下想跟我做的事情,不止一次!”
李崇演瞪大了眼睛,其中的怒火和狠意几乎要将眼前人吞噬,然而他动弹不得,生命也在快速流逝,他拿眼前人毫无办法,浓烈的憋屈感让他流出了泪水,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愤恨地看着她:“你……不得……不得……好死!”
容卿的笑意顿住,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崇演:“不得好死的是你,你本拥有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拥有大盛最忠心的臣子,但是你亲手埋葬了他们,你辜负了皇姑母,也辜负了卓家,辜负了一腔爱意和满门热血。”
“所以,不得好死的是你。”
她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李崇演听得清楚,却没办法再回应她了。他怔怔地看着容卿,眼神渐渐涣散,直到他将头一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容卿眼睁睁地看他咽气。
她忽然失去了力气一般,向后瑟缩一步,青黛急忙扶住她,听到门外越来越近的砍杀声,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县主,咱们赶快逃走吧!”
——
宫城北面的妄山上,李绩站在潇疏秋雨中,静静地看着下面燃起的烽烟,每一个拼杀的人都犹如蝼蚁似的,战线在一点点推进,马上就快要将整个宫城淹没。
“没想到沈和光这次会提前行事,他的人马才到云城,就敢在京城直接杀进宫了。”
他身边,站着一个青衫落拓的人,正在给他撑伞,一边看着下面的情形一边说道,言语间对沈和光多少有些敬畏。
“他的儿子还在安阳,怎么可能放下心真的出京。”
萧文石点了点头:“到底还是虎毒不食子,不过还好殿下发现得快,咱们的人才能彻底退出来。”
李绩没有接下他这句话,只是紧紧盯着下面某个方向,目光中不见担忧,但也没多少轻松,良久之后,他才问道:“张成有消息了吗?”
萧文石轻挑了下眉,回道:“我派人将他解决了,一个阉人,不足以相信。”
李绩扭过头看他:“宫里还有什么人?”
说罢,他已是眸色一变:“小秋?”
“是。”
“我不是传令,让她护送卿儿吗?怎么还让她去善后?”
李绩的声音暗藏怒火,但多半是因为萧文石行事没有过问他的意思,还远没有到达震怒的地步,他转过头再看向下面时,眼中不经意地闪过一抹忧色。
萧文石却道:“善后的事情只有她能做……殿下,咱们还是先走吧,这里地势高,目标明显,若是被沈和光的人发现了,我们也很难逃出安阳,毕竟这边就这么点人手。”
李绩不回头:“再等等。”
“殿下若是等小秋,大可不必,我已经告诉了她去往何处,殿下若是等永安县主,那怕是……等不到了。”
李绩豁然转头,眼中惊色浮现:“你说什么?”
萧文石持着伞柄躬了躬身,语气不紧不慢道:“卓家二郎从未在越州出现过,多半殿下的猜测是错了,如今安阳事了,殿下抽身离去,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该除去就应该除去,当断则断,反受其乱——”
“你让小秋灭口!”李绩一下抓住萧文石的衣领,怒火丛生,恶狠狠的眸光像是要将他吃了一般。
“萧四,你还知不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属下?”
萧文石丝毫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一抹诸事皆了的轻松笑意:“我是奴,殿下为主,就因为这样,我才要替殿下想得周全,为免殿下日后被无端的感情绊住,现在斩断就是最好的时机,殿下觉得不是这样吗?”
李绩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会被任何感情绊住。”他一字一顿地道。
“既然这样,殿下又何必发火呢,一个女人而已,何况还是仇人的亲侄女!殿下次次见她时,难道不会想象着她尊贵的皇姑母是怎么亲手杀了殿下的母亲?”
“住嘴!”
“你看,殿下还是介意的,”萧文石看着眼前震怒的人,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所以我替殿下解决了她。”
李绩的胸膛起起伏伏,他闭了闭眼,脑中响起萧文石的话。
的确会闪过一些,他虽然没见过,却血淋淋的画面。
他以为的最良善的尊贵养母,把毒酒赐给她母亲,以保他平安为诱,逼她自绝的画面。
那是刻骨的仇恨。
但他偶也会回想起,那抹娇俏的身影,因为虫子进到了衣领,跑到他怀里哭的画面。
他睁开了眼,眼中古井不波,万千情绪皆被隐藏。
——
假山外面,青黛扶着容卿跟着前面的人走,不时地回头张望有没有追兵,她们一路逃过来,幸运地没有看到玉麟军,但是四散逃跑的宫人却见到了很多,每个人都在惊叫着,人命如浮萍。
容卿认出这条路是小秋曾带着她去见四哥的路,因此心中没什么疑虑,到了假山前,小秋停住脚步,恭敬地弯身指了指里面:“这里有一条暗道,直接通往妄山,县主先行,我在后。”
之前在这和四哥见面时,四哥没有告诉她里面有密道,见小秋这么说,她下意识探头向里面看,现在还没有真正入夜,只是天色阴沉,里面依旧是黑咕隆咚的,就在她打算往里走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惊叫。
“县主小心!”
容卿来不及回头,背后便传来一阵温热,一双胳膊正扶在她两臂之上。
她定定地扭过头,就看到青黛攥着洞穿自己腰身的长剑,嘴角淌着鲜血,有些痛苦和不舍地看着她。
然后青黛伸手推了一下她的肩膀。
“快逃!”
容卿被推了个踉跄,再转过头时,她看到小秋抽出插在青黛身上的剑,径直向她冲过来。
为什么?
她连一句为什么都来不及问,她也不敢深想,四哥派过来保护她的人,如今要杀她!
青黛啊,可是青黛啊,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肯全然相信的人。
容卿的眼睛一下就被泪水模糊了,但她很听青黛的话,转身拔腿就跑,边跑边回头,虽然看不清楚,但她还是想多看一眼青黛。
“县主!要活着!”
“好好活下去!”
她看到青黛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抱着小秋的腿,不让她来追她,她还看到小秋为了挣脱她的桎梏,又扬手接连刺了青黛几剑,而在那之中,青黛只是向她传达最后的话。
为什么连青黛也不能留给她?
容卿跑出假山,再也不回头了,她怕自己一回头,就无法再迈动脚步,青黛用生命换回了这片刻的时间,她如果辜负了,那青黛就白白丧命了,她这样告诉自己,拼了命地向前跑。
手中攥着的玉玺边角割出了一道道血痕,但她却像不知疼似的。雨越下越大,雨幕中的远方都像海市蜃楼一般,这时候她耳力却很好,在噼啪的雨声里,还能察觉到来自背后的危险,利刃切割雨幕的声音传来,小秋不知何时已经追到她身前。
银芒在眼前闪过,小秋已近在眼前,容卿急忙停下脚步要换个方向,可小秋到底有功夫在身,只一个招式就在她身上留下了伤口,突如其来的钝痛让她脚下一滑,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拉住她,带着她继续向前奔跑。
容卿犹如惊弓之鸟,却在看到那抹白色身影后打消了所有疑虑,握着她的手温和有力,仿佛只要一旦抓住她,就再也不会放开她独自离开一样。
“三哥!”
她大喊一声,声音里带了诸多委屈,因青黛之死的痛苦和愧疚,还有满心的不舍,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卿儿别哭,三哥来了。”李缜的嗓音还是那么温柔。
可即便如此,其中也夹杂了一丝慌张和急迫。
眼前又出现了新的追兵——是反叛的玉麟军。
李缜急忙拉着容卿换了另一个方向,向左边的岔路跑去,可是如今皇城已经被全部攻陷,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其实很难跑出去。
因为遇到了玉麟军,小秋显然也被玉麟军当做敌人围攻了,少了小秋追击,容卿本要松一口气,谁知背后忽然射过来几支羽箭,可能是因为下雨的原因,准头不太好,这几箭皆射偏了,李缜将他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尽最大可能护住她,却不想他自己腿上中了一箭。
李缜闷哼一声,一只腿骤然跪到地上,容卿跑出去半步,又赶紧退回来,去拉李缜的袖子。
李缜仰起头,苍白的脸上涌出几分焦急,他的声音都打了颤:“卿儿,听三哥的,快跑,别管我!”
容卿却不肯走。
青黛是她的亲人,她不用计较一命还一命,可三哥不行,他的命她欠不起。
“快走!”李缜见她不动,已然急了,他撑着腿勉强站起来,想要催促她快点跑,可迎面竟然又撞上一队人马。
背腹受敌,天意似乎注定今日是她的死期。
容卿看着前后的敌人,认真想了想,她大仇得报,青黛也先她一步走了,若是就此死在这里,也算了无遗憾,只可惜连累了三哥。
她的衣服被雨水浸湿,茫茫视线内都是持刀砍过来的敌人,而她立在雨中,竟然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天地寂静。
她闭上眼,等待着冰冷的刀锋将她结果,却忽然被一双有力的双手握住了肩,她落入一个温暖怀抱里,那个人拥着她转了个圈,劫后余生,她的耳边复又响起雨声,呼喊声,还有短兵相接的声音。
而那个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的人,正用颤巍巍的声音呵斥她,竟然掺杂了几分后怕。
“你不会躲开吗!”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狗皇帝死啦啦啦啦啦啦
卿卿:走了一个狗的,来了一个更狗的T_T
作者:你能治他呀
卿卿:我太难啦
→感谢在2019-12-11 00:41:40~2019-12-12 02:5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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