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卿以为是遭人偷袭,被制住身子抵到山壁上时,胸腔里的心脏几乎要提到嗓子眼,那人为防止她逃跑,身子重重压上来,温烈的体温将她笼罩,好像要将她整个都吞噬一般。
因紧张而盈满眼眶的泪水将视线搅弄地更加模糊不清,她似乎感觉到捂着自己口鼻的手松了松,才抓住机会要喊出声来,那人忽然低下头来,贴着她耳廓:“嘘——”
“是我。”
压得极低的气音穿透耳膜,容卿一下僵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随着话音呼出的热气落在耳边,像滚烫的唇肉覆上啃咬,她心里的鼓敲得更欢腾了,却又有那种摇摇欲坠的疼痛。
只是那片刻的悸动又被外面传来的声音打乱,铁鞋摩擦地面时发出“锵锵”的声音,假山外面,一队玉麟军行过,大概是在巡逻,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若不是四哥急忙控制住她,只要一发出声响,他们很快就会发现。
容卿心有余悸,眼睛紧紧盯着洞口,等待那队玉麟军不要发现这里的异常,快些走过。
没了动静之后,李绩才慢慢放下手,两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容卿回过神来,双眼已渐渐适应了黑暗,能借着微弱的月色看清楚些眼前人的模样,只是她等了很久,身上的人也没有离开。
李绩一只手手臂贴在山壁上,另一只扶着她的肩膀,头侧偏着,还在盯着洞外的情况,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容卿皱了皱眉,不知道他是谨慎,还是要故意这样,六月天本就燥热,刚才更是被吓出一身汗,热潮不退,她心慌得难受,于是便动了动身子。
“别动。”
李绩命令的口气让她动作一顿。
“四哥……”
“你想见我,”他看着洞口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然后才扭转过头来,一双黑曜双眸不见波澜,“有什么事?”
容卿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从上面看不出任何欲望,像戴了面具一样,可偏偏还维持着暧昧的姿势不放开她。
“是有事。”容卿也端着声,尽量告诉自己不要示弱。
李绩见她横着脖子的模样,不知怎么忽然轻笑一声,不是因为高兴,反而像是看到有趣的猎物一样,眼底微微闪动光亮。
“说吧,什么事。”
一边说着,一边松开了她。
感觉到周身扑来一阵冷,身上的细汗渐渐蒸发,她松了口气,心里却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怎么不说?”察觉到她片刻失神,李绩牵着嘴角,双手背在身后,好像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一样。
容卿觉得自己只要一见着四哥,就总是矮他一头,不论是个子,还是气势,她攥紧手心,脸上浮现强硬的神色,向前踏了一步。
“事到如今,四哥是不是该告知我一下你的谋划了呢?我如今在宫里,进一步退一步都是顺着四哥步调走,可是我连你们具体怎么布置的都不知道,四哥这样,很难让我全然信任。”
她目光微冷,声音也不露怯,只是那质问的语气让李绩隐隐皱了皱眉,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
“你想要知道什么?”
“四哥可以说什么?”
李绩看着她,两眼里暗藏着审视:“我如果什么都不告诉你呢?”
容卿眸色微动,心头隐隐有些失望。
“沈和光。”
李绩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夹杂了半分不耐,像是被逼迫着说出这句话似的。
容卿一下子抬起头,有些惊诧地看着她。
李绩蹙眉看她:“沈和光这次再出京,就是他起事之时,威武城的兵马确有其事,只是现在不在那了,他的人应该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成事,在这之前,你报完仇,我就带着你走。”
几句话,便道出了他所有计划的事,抛开细节不谈,如果这话让外人听去,绝对是能撼动朝局的大事,每一个字都是死罪。
容卿不知他为何又突然改变了心思,将一切都告诉她,可是她却察觉出一丝不对来。
“我们何必要等到沈和光造反再出手,如果四哥有能逃出去的能力,现在杀了他不行吗?”
李绩沉默半晌,忽而道:“父皇身上,还有我需要的东西。”
“是什么?”
“传国玉玺。”
容卿眸光微缩,一下子想通了其中关节,李崇演是一个非常敏感谨慎的人,传国玉玺乃大盛太子的标志,得之则正,不得是为贼,于史书上写,便是偷得皇位,来历不明,因此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从来都是随身携带。
四哥苦苦寻不到传国玉玺,也能证明李崇演将它藏得有多隐秘。
容卿心中忽然冒出疑问来:“既然是这样,四哥为何从没跟我说过呢?”
让她去找传国玉玺的下落,不是最方便吗?
李绩轻嗤一声,语气满满不屑:“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
容卿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对面的人却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忽然凑近一步,将她逼仄到狭窄的角落里,神色也认真起来:“我不用你拿传国玉玺,你也不许轻举妄动。”
“是不想我拿到,还是不愿我以身涉险。”容卿不甘示弱地看着他,想要在他脸上寻求一丝答案,然而只是徒劳。
李绩的神色无坚不摧,再锐利的视线也无法攻破。
“你好像总觉得我在利用你。”李绩有些不高兴,黑沉的双眸下涌动着一丝危险,他低下头,左手钳住她下颚,迫使她看着自己。
他的不满总是表现得那么强烈,容卿睫毛一下一下扇动着,似乎在想着什么,而后她抬起头,忽然问了一句她压在心底里很久很久的话。
“四哥多早开始,就想要坐上那个位置了?”
李绩微怔,然而容卿好像没要等他回答,又问了一句。
“我总是会想,到头来,如果发现四哥也是像陛下那样的人,该怎么办呢?”
他是李崇演的儿子,或许骨子里流淌着的是一样的血,一样的薄情寡义,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冷漠决绝。
李绩却觉得她很阴险,总是这样以弱示人,总是这样面露失望,总是这样挠捏他的心,让他莽莽撞撞地想要做点什么,来急于补救她心中的空缺。
是他表现得还不够吗?
云层拂过月亮,微薄的月光慢慢散落,照进那一方洞口,两人半面银华罩笼,半面陷入黑暗,一明一暗交替,让眼前人变得犹如梦境一般虚幻。
周身一切骤然消声,万籁俱寂。
地上相对的两道人影,忽然紧紧交融,交缠不分。
是月色太美,景太撩人,眼前人的失望都叫他欲罢不能,也或许是之前尝过了甜头,他本就日思夜想着,然后超越他期待的一次私会,就给了他这样一个借口去释放。
容卿也不知道他怎样的回答是正好,怎样认真才能让自己全然相信,但李绩的热切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她甚至有些不敢置信,从来拿她当妹妹看待的人,会有一日这样沉醉地亲吻她。
纷乱的呼吸被虫鸣声盖住,片刻的放肆将一切冷冰冰都化为热烈,李绩放开她,一手搂着她后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而怀里的人还在喘息,神志都有些不清醒。
李绩的双眼却清明一片。
“我不是父皇,也不会成为他。”
他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沉稳地撞击心灵,让人莫名信任。
他就是李绩,不是别的人,所以悲剧不会在他和她身上重演,那时候容卿是这么觉得的。
只是她没想到另一种可能。
我不是父皇,也不会成为他,我会成为,比他心肠更冷的人。
“四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容卿偎在他怀里,声音带了一股孩子气,难得这么毫不顾忌地问出露骨的话。
李绩没有否认。
“是。”
“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绩微顿。
“不知道。”
容卿抬头,看着他坚实的下颔。
“那你会永远都不放下我吗?”
这次李绩没有迟疑,只回了一个字:“会。”
容卿回到灵秀宫的时候,嘴角的笑意都没抹去,和离开时的心事重重完全不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知道了想知道的事,她心下像落下一块重石,觉得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可青黛看她这副样子,眼中的担忧却更浓烈。
终于在容卿快要安寝的时候,青黛忍不住叫住了她。
“县主……”
两人隔着一道薄薄的青纱帐,容卿本要安睡,听见声音后转过身去看着她模糊的身影:“怎么了?”
青黛顿了顿,然后跪在床边正对着她:“有句话,奴婢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和县主说一说,皇后娘娘将县主托付给奴婢,奴婢是真心为县主好的。”
容卿听她如此认真,慢慢撑着床坐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谁知青黛丝毫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直接抛出一问:“县主是不是喜欢殿下?”
容卿心中一震,她伸手将青纱帐撩开些许,看清楚青黛的脸:“为什么这么问?”
“奴婢就是想劝县主一句,及时止损,千万不要将自己一颗真心抛出去。殿下心中有大抱负,将来若真成功了,是要登上那至尊宝座的,可纵观历代皇帝,哪个不是后宫姬妾成群?奴婢就怕县主陷得太深,将来会和皇后娘娘一样……”
一瓢凉水挨着头顶浇下来,容卿觉得后背寒凉,她垂着眼想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东西。
“奴婢只是不想县主受到伤害,人心,本就是最没有办法琢磨的东西,一句两句承诺算不得什么,他今日跟你说,明日或许就会对别的人说,县主要有多少心力,却应付那么多人?感情这玩意,一旦认真了,容不得一点沙子,虽然县主眼下还感受不到,但真等到那天,或许就晚了。”
青黛的话像是鞭子一样一下一下鞭笞着她,让她在被欢心冲昏了头之后,余下满脑子的清醒。
她默不作声地躺了回去,眼睛也闭上了,但是很久之后,她还醒着。
她说了句话。
“我想相信他一次。”
那是很单纯的一句话,青黛听着,总觉得眼眶发热,她刚入宫,被分到皇后身边,那个跟了皇后一辈子的老嬷嬷也曾和她学过这句话。
历史,是无数的轮回。
青黛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景仁二十二年六月二十三,终于到了大盛皇帝的寿辰,李崇演在庆阳宫设宴,王公大臣皆受邀参加,容卿在宫中地位尴尬,本以为出席不了这样的场合,谁知道大清早就有宫人来传话,不仅要容卿到场,还要她盛装出席。
“陛下说,要给你个名分。”那宫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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