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魏濯的裕霆居处于王府东边,四周没有其他人的院子,只有他的住处孤零零地杵在那儿。

    与其他院子的热闹程度相比,甚是清净。

    阮阮几次浏览王府的时候,都没有往这边走过,一是这里的确冷清,尤其在这个季节,天寒地冻,万物枯竭,冷风飕飕地刮着,没有一点生机。

    二是这里是魏濯的住处,她并不打算跟魏濯有什么牵连,索性连他的住所都都躲地远远的。

    但这次,不得不踏上这条路。

    禹王妃昨日向她讲了许多的故事,说魏濯现在手握强兵,宫中上至左相右相,下至九品芝麻官,无论是谁都想着要讨好魏濯,无事献殷勤的人太多。

    以至于魏濯想干些什么事都无须亲自动手,自然而然地就会有大把人上赶着帮他做。

    所以,若她是奸细的谣言流传出去并且闹大的话,很有可能会有人来取她性命从而去向魏濯献殷勤。

    阮阮叹了口气,沿着石子小路不情不愿地迈步,但还好有边晴在身边,有人陪着总比自己单独去的好。

    王府富贵华美,每一处设置的都精美巧妙,她一连穿过多条长廊,才看到魏濯的裕霆居。

    裕霆居大门敞开着,无人守卫,边晴上前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回应:“小姐,殿下的住处很少有人敢闯,所以并不设防,光明正大进去的人都是有正经事儿的,咱们直接进去便是。”

    门内,宽阔而静谧,栏杆上没有精致的镂空雕花,红柱上也没有虎狮云纹,寡淡冷清,像是他的风格。

    栏杆边上跨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身上面松松垮垮的布衣是很多种颜色的布块拼补而成的,听唐芙姐姐说过,江阳茂是王府的江嬷嬷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孩子。

    他从小就喜欢花里胡哨看起来很不正经的衣服,穿地特别像一个小乞丐,但又比小乞丐干净许多。

    江阳茂在握着一把弹弓耍,他闭住一只眼睛,胡乱地寻找着目标,而后看到阮阮时,有些诧异,手劲儿一松,尖锐的小石子直愣愣地朝着阮阮砸过去。

    阮阮来不及躲闪,慌张地捏着裙摆,只希望不要刮花自己的脸。

    就在尖锐即将触及眼前的时候,那颗气势凶猛的小石子被另外一枝更为迅速的银制箭头给阻隔开来,两者一起弹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回过神来,摸了摸脸,皮肤细腻柔软,没有擦伤,随即朝投箭头的方向看去。

    男人站在屋檐下,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衣,袖口和领口处的金纹衬得他贵气斐然,双眸冷冽,薄唇抿成一条线,似乎是不喜她闯入属于他的地盘。

    魏濯负手而立,上半身处于阴影中,眸光扫向阮阮,平时一副弱不禁风看见他就躲的小姑娘,不知今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上门来寻他了。

    院内是明晃晃的一片白,她处于光中,白地有些晃眼,皮肤娇嫩,脸颊生粉,眼眸清澈如春水,那颗七分力投射的小石子,能在她薄细的脸皮上划出血痕来。

    而她却动作迟缓到,连躲都没躲一下。

    魏濯当时手中恰巧有一颗从箭上拆下的银尖,须臾间,轻轻一弹,便为她挡下了能让她脸上生花的厉害之物。

    阮阮蹲下,捡起了那枚箭头,俯身行礼,她今日来地慌乱,连一件披风都没有穿,现在背上已经泛起了凉意,声音也有些细微的抖:“民女今日来,是有一物相求。”

    魏濯在原地停了一瞬,没说话,转身往屋内走去。

    江阳茂见状立刻从栏杆上翻身下来,三两步走到阮阮面前:“阮小姐,你没受到惊吓吧?真是万分抱歉,因为我们这裕霆居很少有人来,眼前突然多了个人,怪吓人的,况且这人还是你,更不可思议了,我就一不小心投出去了……”

    江阳茂的话很多,他拍着胸口庆幸:“还好殿下在外面晒太阳,顺手把你给救了,要不然我罪过可就大了。”

    阮阮回想起魏濯刚才是站在阴影下的,讶然道:“晒太阳?”

    江阳茂撩了撩前额的汗,一脸贼兮兮地说:“你不知道吧,对殿下来说,看着阳光就算是晒太阳了,这是他的习惯。”

    “哦。”阮阮有些疑惑,但转眼一想,她也有许多旁人不可理解的小习惯,魏濯这个也就不足为怪了,她抿抿唇,问:“殿下会让我进去吗?”

    “既然没把你赶出去,大概就是默许你可以进去的意思了,不过殿下脾气向来捉摸不透,我也不知道他那是什么意思,不管怎么样,试试总比不试好吧?”

    阮阮:“……”

    她被江阳茂怂恿着走了进去,魏濯正在书桌前写字,笔尖在宣纸上行云流水地滑动着,窗户透进来的光在他左脸上晕开,意外地添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温柔。

    “殿下?”她小声地试探着魏濯的态度。

    那声音小地跟猫叫一般,魏濯突然出声:“听不清,往前点。”

    阮阮提起裙摆,往前了一小步,见魏濯低着头,又往前走了两步,“这个距离,你听得清吗?”

    魏濯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在白纸上渗下一滴墨,上好的一副书法,因这滴墨毁了整个全局,阮阮有些后怕,她刚才就不该说话。

    书案前的男人终于肯抬起他那尊贵的头颅,表情有些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果然是生气了的。

    阮阮已经做好失望而回的准备,却听见魏濯沉稳的声音传来:“让你往前点,是靠近火炉一点。正常人,一般都知道哪里冷暖。”

    火炉在左侧,而她在右侧,越走越远了,听完这话后,她连忙往左边移了移,却忽略了魏濯的后半句话:“多谢殿下关心。”

    魏濯唇角勾了勾,这个“奸细”有点傻乎乎的,被揶揄了还在感谢别人。

    “本王从不苟待母妃的人。”

    阮阮身上迅速回暖,她手脚不再冰凉,还沉浸在魏濯让她离火炉近点的情绪中,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起码还是个有良知的人。

    毕竟这么孝顺王妃。

    “殿下,您可否赠予民女一件物品?”

    魏濯背抵着椅子,垂眸若有所思,原来她是吃了母妃这颗熊心豹子胆,才敢来裕霆居找他。

    他何尝不清楚母妃在想什么,小姑娘目前无权无势,在众多王权富贵里微小地像是蝼蚁,若现在外面那些谣言没有澄清,将来很可能会有一些人拿她来给自己献祭。

    那些人,欲念狂妄,满眼都是权势和附庸的念头,谁又会管她是不是真正的奸细?只怕是连问都不问就直接下手。

    魏濯望着窗外,余光里能看见阮阮的一举一动,突然觉得她过于脆弱,就像外面那朵含苞欲放又在风中颤动不停的小梅花。

    无论是风还是雪,随时都有可能让它毙命。

    母妃竟会这般怜惜面前的小姑娘。他很少见到母妃脸上的表情像这几日一样明快,如此,在王府多养一味药又何妨。

    阮阮百无聊赖地摸着手中的银箭头,静等魏濯的回复,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直接找人要东西于礼不合,只好补充道:“殿下,民女可以用其他东西来换,你不必担心贵贱那些问题。”

    魏濯稍稍提了点兴致:“用什么来换?”

    “用这个。”阮阮从束腰中挑出一荷包的珍珠,敞开口,上前几步放到魏濯的书桌上:“无论你赠予的东西价值多少,这包珍珠都会送给你。”

    鼻尖划过她身上的一丝馨香。

    眼前是一颗颗色泽饱满的珍珠,温润清亮,一看就是上等的珠宝,而小姑娘此刻颇有些财大气粗的阵仗,跟不要钱似的:“这些都是真的,不是赝品,不信你就去问问古玩店的老板。”

    她自称民女,跟身上的娇贵气半分都不符合,现在倒是有些民女样。

    只不过得把珍珠比成麦粒,荷包比成布袋,小民女跑到菜场以物换物,那场景……

    魏濯觉得自己今天有些不对劲儿,他心中又多添几分笑意,心情比前几日开敞不少。

    “这些珍珠,哪里来的?”

    阮阮瞄了魏濯一眼:“……我不记得了,本来就有。”

    魏濯捕捉到她那瞥眼神,视线转向她手中一直在捏着的银箭头。

    她立刻捧上去:“忘了把这个还给殿下。”

    魏濯看着她:“不是想要护身符?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用一个刚拆下来的箭头当护身符?谁知道它有没有沾过血呢。

    阮阮轻微地拧了下眉,犹豫着问:“它伤过人的话,是不是当护身符不太好?”

    “干净的。”

    因为魏濯说这话时看起来格外地认真,阮阮觉得有总比没有好,她依依不舍地在心里同珍珠告别后,才点点头:“民女觉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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