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梅宴是世家贵族格外重视的一个节日,每个被邀请的姑娘都会打扮地花枝招展,连男子在这一天都会刻意地注重仪表仪容。
禹王妃早早地就提醒两人去外面买衣服首饰,唐芙开始时是不愿意去的,被催地紧了,只好可怜兮兮地来找阮阮作陪。
阮阮自从来了王府之后就一直没再出去过,她听见要出府后整张脸都明媚起来。徐姑姑说京城小街上的糕点很好吃,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出门,一定要去尝个味儿才好。
唐芙替她理了理发梢,磕绊道:“阮妹妹……像一只……一只,欢快的,小鸟雀。”
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眸子里稀碎的光在稀疏平常的冬日里格外地令人暖心,唐芙心情也渐渐转晴,这样的小妹妹让她很难不心生欢喜。
阮阮随手从架子上扯了张面纱下来,让边晴帮她绑在耳后,看见唐芙不解的目光时,才恬淡一笑:“我习惯这样,而且外面风大,吹在脸上会疼的。”
阮妹妹的皮肤细腻柔软,跟豆腐块一样白嫩,也难怪大风吹在脸上会疼,唐芙不疑有他,顺手帮着提了提衣袖。
其实阮阮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带面纱,现在她早已没必要遮挡自己的面容,可能是还不习惯别人的目光在她脸上盯来盯去,在王府都有些不自在,更别提外面人来人往的长街了。
她们二人挽着手往门外走,不知从哪飘来了一阵香味儿,阮阮偏头道:“芙姐姐,我们买完首饰以后,去吃梅花糖饼好不好?”
“好啊。”
“听说雪酥糕也很好吃?”
“我带你……去吃。”
“谢谢芙姐姐。”
她们边说边走,阮阮嘴角笑意只增不减,步子轻快了许多,还没迈两步,就又沉重起来。
刚拐过一片松林,她直接跟魏濯的冷冰冰的眼神撞在了一起,复而想起那天罚抄家规之后,手指尖的疼意持续了一整晚。
阮阮脸上的喜悦顿时凝固,然后一点一点淡下眼中的轻快,转而化为严肃。
魏濯:“……”
她收好表情,俯身行礼,上方传来魏濯低沉冷淡的声音:“去哪?”
这只是语气平平毫无情绪的两个字而已,但女人心娇气地很,阮阮从中听出了魏濯怀疑自己的意思,她现在是重点“关照”的人,难道出门也要跟他报备一下?
她走神的间隙,唐芙已经开了口:“回殿下,我们……去买首饰。”
魏濯没想到回话的人是唐芙,唐芙很少讲话,遇到说话的场合也是能避就避,从来不出风头,这时候居然会为了小姑娘硬生生地逼着自己磕绊说话,倒是非常护着她。
她还真是,会魅惑人心。
偏偏又生了双灵气天真的眼睛,此时正含带着几分犹豫,小心翼翼地问:“不能去吗?”
魏濯总感觉她有些害怕自己,当然仅限于情绪平稳的时候,他还记得这小姑娘委屈时的娇气模样,像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兽。
他看了眼身后的江阳茂,江阳茂瞬间便领会了主子的意思。
“阮小姐和表小姐莫要介意,我只跟在你们身后做个隐形人便是,你们逛你们的,付钱的时候随时找我。”江阳茂兜里揣了好几卷银票,说话时财大气粗,颇有些富商的豪气范儿。
阮阮和唐芙莫名被塞了个跟班,气氛有些别扭,姑娘家的对话本就私密地很,现在江阳茂还坐在马车前面,只隔着一层帘子,她们的对话自然是能少就少。
马车停在一家铺子的门口,上面的金字招牌“金玉良苑”四个大字龙飞凤舞,舞出了金钱的气势,一眼望去琳琅满目,各种美玉珠钗目不暇接。
听说金玉良苑是全京城最大的首饰店铺,普通人即便进来也只是凑凑热闹,有头有脸的人才消耗地起那些名贵物品,常有人说这里是贵夫人和千金小姐的后花园。
今天也不例外,里面一楼站着几簇丫鬟,大概是她们的主子在楼上挑选首饰。
阮阮看了眼自己身后,一个边晴,一个江阳茂,和唐芙的小丫鬟水梦,这样比起来,是有些寒酸了。
几人从正门进入,那些挡着道的丫鬟见他们只区区五个人,尤其是其中的那个男子,穿的破破烂烂,看起来像是杂布拼接起来的衣服,给下人穿成这副模样的,也不像是有权有势的人家。
她们打量的目光透露出鄙夷,脸上表情越发高傲,站哪儿跟石雕一样,不肯挪动一步,还是店小二匆忙地跑过来,引了一条凑合能过的路。
阮阮微微抬了抬眉,从中穿了过去,她在宫中不曾这样过,果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罢了,不过是条路而已。
一楼的首饰已经足够逛好大一会儿了,阮阮和唐芙一边左一边右,各自挑选着心仪的小物件,江阳茂对这些不感兴趣,掂了掂腰包里鼓囊囊的银两,寻了张椅子坐下饮茶。
旁边的丫鬟连忙用衣袖捂住自己鼻子,皱眉瞪了江阳茂一眼。
江阳茂:“……”
他不跟姑娘一般计较,也不想平白无故生事儿,头抵在墙上,任由眼皮子耷拉下来,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良久,楼上传来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一时间香气扑鼻,脂粉味儿越发浓烈。
阮阮已经挑好一支还算简陋的银簪,打算赏梅宴上扮作丫鬟时使用,她坐在江阳茂旁边,拄着头看从楼梯上下来的两个女子。
其中一位身穿青绿色罗裙,脚步蹁跹,兰花指掩嘴轻笑,跟身侧闺中密友说话时还顺带着翻了个白眼,估计是在议论别人。
在阮阮浅薄的记忆中,能把白眼翻地如此顺畅的唯有一人,那便是庆阳王府的碧荣郡主,长大后,五官倒是没什么变化,尤其是那张略大的嘴巴,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个碧荣郡主,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能认出来。
庆碧荣猛一抬头,就对上阮阮注视的眸光,她只当外人嫉妒她的容颜,不屑地又翻了个白眼。
复而看向右厅的唐芙,肘了肘身旁闺友的腰:“念念,快看,那个小结巴,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她居然会出来逛,还只带了一个丫鬟,啧啧啧,看这寒酸样儿,走,咱们去会会她。”
公孙念飞速地朝唐芙的方向看,“还是不要去的好,瑾王殿下不是回来了吗?万一唐芙跟禹王妃说了,禹王妃又到瑾王跟前告状去可怎么办。”
“愚蠢啊,念念,咱们又不欺负唐芙,唐芙怎么告状,她不过是禹王妃收养的一个侄女,次次告状只会让禹王妃生厌,这点道理她应该明白。”
公孙念还是迈不动脚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知道的,我可不想让殿下对我印象不好。”
庆碧荣叹了口气:“你不是想见瑾王殿下?现在就去唐芙嘴里套点话,比如,殿下去不去赏梅宴,殿下最近有没有想娶亲的念头,再或者,殿下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
这两人没说一会儿就已经笑开了。
阮阮听在耳里,默不作声地撇了撇嘴,又是一个喜欢魏濯的人。
唐芙手里拿着几只精致的发簪冲这里走来,半路被公孙念拦住,她漂亮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厌恶。
公孙念扫了眼唐芙挑好的首饰,脸上笑嘻嘻道:“芙儿妹妹,有好些日子不见了吧,你也来买首饰?这些可真好看。”
庆碧荣紧跟着走过来,开门见山道:“芙儿妹妹,不知瑾王殿下近来可好?他会去赏梅宴吗?”
唐芙从来不会把王府的决定告诉外人,这会儿自然也不肯说,只是摇了摇头,就要躲开两人。
没想到庆碧荣这就生气了,直接把唐芙手中的东西夺过,一把丢在地板上,语气直冲冲道:“小结巴,叫你声妹妹还真把自己当成妹妹了是吧?真是看不惯你这副端着的样子,能不能开口说话,别总把殿下的消息藏着掖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独占他呢……”
簪尾落到地上的同时又弹了上去,在唐芙娇嫩的手背上划过一道血痕。
阮阮本不想生事,但她见不得这么善良的姐姐被人随意欺负,她皱了皱眉,便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唐芙身侧,用手帕帮忙包住了伤口。
公孙念眯着眼,问道:“你又是谁?”
阮阮眼睛下面蒙着面纱,仗着有这层布料,说话也变得神秘起来:“你不用管我是谁,只需向我身边这位唐小姐道歉即可。”
庆碧荣冷哼一声:“不敢把身份亮出来,就凭你也也配让本郡主道歉?你怎么不去皇宫偷玉玺?”
偷玉玺……小时候她的确干过。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削弱两人的气势,阮阮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好久都没有端起公主的身份了,回宫以后手生了可怎么办,莫要让人瞧出端倪才是。
得趁此机会先练一练手。
她身上本就带着贵气,那是从小就被九五至尊娇惯出来的贵气,随便几个动作眼神就能撩拨出别人内心的敬惧,仿佛天生就该臣服于她。
可凭气势,还远远不够,不拿出点真本事的话,只会让别人误以为她是个没了毛变成山鸡的凤凰,虚张声势而已。
不过她在姝仪宫这么多年,好像也没学会什么真本事。阮阮在腰间摸来摸去,摸到一串玛瑙,两根手指拽着绳头,晶亮的光闪烁在阳光下,剔透而圆润,一看便是上好的珍品。
金玉良苑的老板是见过世面的,看见玛瑙后不用边晴招呼就主动迎了上来,恭恭敬敬道:“这位小姐,敢问您拿出您的珍宝是要做什么?如果要当的话,尽管吩咐即可。”
阮阮为了让自己显得更稳重些,足足数了三下才开口说话:“请问,你们这里没付钱之前,所有的首饰皆尚有变数对吗?”
老板经营了数十年生意,话中有话的意思何尝不明白,虽然他不想得罪两位郡主千金,可玛瑙的诱惑实在是太大,若是做成大人物的寿礼……
他牙一咬,道:“那是当然,来人,给这位小姐包一下她挑中的首饰。”
两名店小二纷纷上手,从庆碧荣和公孙念的丫鬟手上拿走了十多件首饰,两人直接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指着阮阮:“你……你简直,不要脸面,老板,你是怎么做生意的?这明明是我们先选好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信不信本郡主父王……”
把小小的首饰铺做成这般光景,背后没有人撑腰是万万不可能的,老板也是个人精,讪讪一笑:“真是抱歉,两位小姐,可再去挑选别的。”
庆碧荣气地双颊通红,她可是一个郡主,试问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当即就命人砸店,老板还没来得及阻止。
阮阮却先开口,她声音轻轻柔柔的,悦耳动听,偏偏说出来的话能气死人:“既然你们不肯道歉,就只好让你们赔礼了,毕竟赔礼道歉不分家,我不贪心的,只要一个就够了。”
两人气地浑身发颤。
阮阮拉着唐芙没走两步,瞥了眼江阳茂,见他合着眼一动不动,应该是睡着了,而且这个点又来了几个锦衣女子。
趁着人多,她得为唐芙正名,想了想,便把江阳茂那天告诉她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她回头,用劝慰的语气道:“魏濯,喜欢知书达礼的,蕙质兰心的,听话的温柔的大家闺秀,在殿下面前,你们可一定要克制住自己的言谈举止啊,不能再像今日这般放肆不懂礼数了。”
“唐小姐是殿下的表妹,你们呢,要学着尊敬她,不要动不动就抢了人家的首饰往地上扔,你看看这手都划伤口了。也不知这般行事多少次了,手段竟如此熟练。你们要对唐小姐好一些,不然的话,可是很难得到殿下的芳心呐。”
话落下,四周掀起一阵嘀咕声。江阳茂嘴角抖了抖,殿下喜欢的姑娘脾性,可不就是那天他好心跟这位胆大的阮妹妹说的么?
这位小神棍蒙着面冒充了一回大人物,把她们耍得团团转,唬地一愣一愣的,这就罢了,临了还拿殿下的威名给唐小姐傍身,也是风险极大。
就不怕回去之后殿下收拾她?
江阳茂想着,慢悠悠掀开眼皮,伸了个懒腰,装作才睡醒。
议论声越来越大。
公孙念当着众人的面羞红了脸,毕竟干过的龌龊事被这样抖落出来,本就很难堪,进店铺的人越来越多,她直接用衣袖挡住脸,跺了跺脚。
庆碧荣紧紧攥着手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到底是谁?”
阮阮将手背在身后,比划了一个六的手势。
庆碧荣一愣,停下了要去拼命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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