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继续幽幽的弥漫着。
噗嗤, 噗嗤
铲子用力的铲着树下的泥土,最后一铲子后,男人用力的将铲子插在了泥土上。
做完这个动作后, 男人便大口的喘着气, 一边抹头上的汗,一边看向对面的几个同伴。
却见对面的同伴全部都没有了动作,一双双或蓝色, 或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大坑边上的那最后一具焦尸。
他一看,心头一火,立刻忍不住骂道“你们要干什么,发什么呆,最后一个了,还不快一点,把尸体扔进坑里面去。”
这声音一下子打破了林中的寂静。
也让对面的人影回过神来。
他们急忙匆匆的把那具焦黑的尸体扔进了树根下深深的坑里。
又一铲子一铲子的铲着土, 将那焦黑的尸体给掩埋上。
天边最后一丝红红的日光也随着落下山头而消失,天空终于变得灰暗。
“应该可以了吧巴克”埋尸的人群之中, 有人颤抖的问出了声,这其中也包括这群人中最年轻的一个金发男孩,他也同样抬头, 看向对面的人。
他还穿着亚麻做的衣服, 外面是衬着动物皮毛的外套,但一看就是穿了很多年头的衣服, 下面一条不知道缝补了多少遍的马裤,他是贫民窟的人, 才17岁,叫卢卡。
“应该可以了”
巴克愣愣看着底下的那个土坑,头上的汗水还在顺着脸上的几条皱纹滑落而下, 最后滴落在脚下的土地里。
“我们走吧。”说罢,这叫巴克的男人便转身,其余的人也跟着他一起转头转身准备离去。
17岁的平民窟金发少年落在最后,他看着脚底下的坑,又顺着坑边的树根抬头仰望这棵高大的树,这棵浮满了白雪,长得又高又大的树。
所有的一切景象都落在,他那蓝色的眼睛里。
忽然之间,他那也蓝色的瞳孔里,出现了漫天的雪花。
飘飘洒洒的,布满了整片天空。
下雪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接那落下来的雪。
接到那雪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了前方。
然后他看到了他那来时的同伴已经走得很远了,不知道为什么都走的这么快,身影都模糊了,都让他看不清了。
他想,或许是忽如其来的大雪开始覆盖了他的视野,他开始觉得有点冷了。
周围的风雪声越来越大。
中间好像出现了鸟儿鸣叫的声音,声音长长的,有些尖锐,有些刺耳,还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他抬头一看前面的身影,竟然已经看不见了。
转眼之间,此刻的树林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可是
他的铲子还立在一旁,地上的坑也还没有埋。
不只是他的铲子还在,其他人的铲子也还在。
他转过头,回头望去,只见那一颗颗树下,全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土坑。
而那些被烧黑了的焦尸,还堆积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坑旁。
然而此刻的整个树林,只剩下他一个人。
卢卡猛然间清醒过来,然后看着这个空荡荡的树林,忽然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猛地捂住脑袋尖叫出声来。
“不不”他开始惊声尖叫,不断的叫,持续的叫,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一般。
他终于想起这一幕,是他曾经看过的。
他之后还看到了什么呢
哦,他看到土地里有血冒了出来
是的,随着他的记忆的浮现,眼前那插着铲子的地方,从那土坑里开始不断的往外渗出鲜红的液体,最后一点一点的,快要淹没了土坑边缘的那条线,最后又从那条线上溢出,流到他的边上。
那个坑,那个唯一一个焦尸不在坑边,而在坑底的坑。
最后他的耳边忽然出现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咯的声音,那声音同样十分熟悉,像是孩童的笑声。
不,不是像,那就是孩童的笑声。
他不久前才听过了孩童的笑声。
紧接着,更加熟悉的声音于耳边出现,带着颤音,对着一股急切,无比的凄惨,又像叫魂一般,无比的渗人。
“卢卡”
那声音,竟是在呼喊他的名字。
“卢卡,卢卡救我”
“救我,救我卢卡”
声音断断续续的喊着,十分的微弱,像是随时都会被风雪覆盖,断掉消失一般。
但那微弱的声音并没有消失,随着那声音。
坑里开始有一个血呼呼的东西爬了上来,一点一点的沿着冒着血的那个土坑边缘,一点一点的拼命的爬出,先是手,再是头,最后是半个身子
卢卡被吓得惊骇欲绝,脚步一退,便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他开始哭了起来,看着那个怪物一点一点的从坑里面爬出,崩溃的,几乎听不到耳边的任何声音,也看不到那个血乎乎的人影眼中带着比他还要惊恐绝望的目光以及对生的渴望。
更看不到那双血呼呼的手死死的抓着土坑的边缘,指甲抠满了泥土,双手死死的抓着石头草屑,拼了命的也要上来。
卢卡什么也看不到,他已经哭的看不清不敢再看,也更听不清耳边的声音在呼喊些什么,他开始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股力气,支撑着他从地上起来,他哀嚎一声,终于扭头跑了出去。
卢卡拼命的跑,迎着那风雪,不停的跑,不停的跑,一口气竟跑出了树林,跑去了不知哪里。
卢卡终于停了下来,他的眼睛上还挂着泪花,极度恐慌的心情还在胸腔,可是他已经停下来,因为他跑不动了。
他的脚太重了,像有什么重物抱着,灌了铅一样。
四周空空荡荡,一片漆黑。
只有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他喘气喘了许久,终于因为太过安静,忍不住回头望去
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小道上,什么都没有。
他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却正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卢卡猛的摔倒在地,同时不成调的再次哀嚎一声,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这只怪物随着他的跌倒趴在了他的身上,它一点一点的爬了上来,抓着他的衣服,一点一点的往上攀爬
卢卡哭着闭上了眼睛。
但在极度的惊悚下,卢卡也开始感觉到这个怪物,似乎有几分熟悉,他偷偷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然后便正好对上了怪物的那张脸。
虽然已经稀烂,但是他还是认了出来,这张脸的主人,是巴克。
是巴克大哥啊
虽然贪财,虽然市侩,但是十分讲义气的巴克啊
他又愣愣的低头望去。
它还穿着人的衣裳,是巴克大哥的衣裳,但裸露在外的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像是同脸上一样,被什么东西咬过一般,咬得稀烂稀烂的。
怪物的脸还在啊啊的叫嚷着什么,他同样还是耳鸣一般的什么也听不清。
但是他想起来了。
哦,他全部想起来了,那些坑里埋的不是那些焦尸,而是他,和他们。
他,卢卡,早在17岁那年,死在了那片原本应该干净纯洁又安详宁静,神圣的安乐乡中。
他想着,愣愣的又再次低下头,看着他一直感觉像抱着什么东西灌了铅的脚。
原来,他的脚一直抱着那个婴孩,对方正啃着他的大腿,但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但他现在看到了,看到了他的脚也和眼前的巴克大哥一样,早已成了血糊糊的一片。
卢卡也终于抬头望天,身体一松,放弃了抵抗,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待死亡。
这么神圣的安乐乡,为什么净化不了那些脏污的东西了呢。
卢卡死之前一直在想那个问题。
他想起了那一声声鸟叫。
然后他忽然间想起,传说在安乐乡中,是有着一群灰色的雪鸟的。
有着灰色的羽毛,尖尖的长啄,长长的羽尾,和冰蓝色的眼睛。
那雪鸟的模样,似乎就是和那天大火燃烧城堡,以及焚烧恶种那夜出现过的那些鸟儿一样。
只是,传说中在安乐乡,能够带来安宁与幸福的雪鸟,应该是美好的象征。
但那夜出现的却不是那样。
它们随着死亡和火光而出现,随着婴孩的哭声而出现,那双双红色的眼睛,就像血一样,仿佛充满着血腥与灾难的味道。
它们早就变异了,被污染了,不再是能够带来幸福和赐福的雪鸟,所以,安乐乡也是,在生出那样一个婴儿之后,它也一样早就被污染了吧。
所以怎么还能够,净化呢
然而冒出这样念头的同时。
17岁的卢卡心中却又唱反调似的又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安乐乡是被这里的人们给污染了。
战火的波及,人性的贪念,还有大片的死亡。
甚至是,被修士大人们命令埋进安乐乡净化的那些焦尸。
又甚至不止那些焦尸。
随着战火的到来,城外早已尸横遍野。
还有那些鸟儿,那些雪鸟。
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城里的人们为了抵挡那些鸟儿的攻击,一样猎杀了许多那样的鸟儿。
甚至,还有一位夫人,在那场异乱结束后,踏进了那场沾满了血污与尸体的污秽之地,莫名的从血污之中捡起来了一只羽毛,那是那些灰色鸟儿的羽毛。
最后那位夫人竟将那根从血污之中捡起来的,灰色的羽毛,当成战利品般,插在了她一顶最喜爱的帽子上,高高的挂在了众人一进去就能一眼就能看到的墙上。
她还说了一句什么呢“即便是恶魔召唤来的东西,也注定会成为我们脚下的泥污那东西身上的羽毛,会永远挂在我的墙上,它们永远对我们造不成任何的威胁”
“我会让那东西永远的挂在我的墙上,永远”
格雷女士终于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仍然优雅的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凝视着墙上那顶镶满了宝石和假花的帽子,在那帽子的左端,还有着一根长长的灰色的羽毛。
她以为她能阻止这场战争,她以为她能在这场动乱之中为家族谋取最大的利益,她曾以为她可以做成一切。
然而,她最终发现,她什么也做不了。
在烧毁了城堡,烧死了所有德文希尔家族的人之后。
城里便开始仿佛开始出现瘟疫一般,一个一个的人接连开始死去。
男人、女人,老人,青年,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
现在,不仅城外尸横遍野,连城内也是。
明明是寒冬腊月,但是连空气中都是布满了血腥与腐臭的气味,浸进了每一寸地方。
在那夜过去的第三日,城里的人们便为城外的敌军打开了城门。
那些敌军啊,他们踏着那高高的铁骑,居高临下的从城门外走进,城里如今做主的几个氏族家主前去迎接,堆满了笑意。
包括格雷夫人和她的丈夫在内,一同到了城门处。
然后他们竟然开始屠城。
一场充满了野心的谋划,就像一个巴掌,就这样可笑的在那一日狠狠的打在了城内所有人的脸上。
格雷夫人已经重病,在那夜过后,她就生了重病,被派去掩埋焦尸的人没有回来,被派去的人也没有得到任何的收获。
最后,为了安心,他们在烧了城堡,烧了德文希尔家族的人之后,再次烧毁了那片树林。
死亡却并没有结束。
只是最可笑的是,她没有死在城内那如同诅咒一般的瘟疫之下,却是死在了城外,他们亲自开了门迎进来的铁骑之下。
就在打开城门,那一队队铁骑进来时,格雷夫人还在微笑的那一刹那
她的脑袋掉在了地上,连同着她身边的丈夫,脸上还犹带着微笑的面容,然后便看着铁骑踏在了她和她丈夫的脸上,鲜血与碎肉四溅,染红了刚刚下过不久的铺满了厚厚一层的,一地的白雪。
格雷夫人不知道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只知道她活过来的那一日。
天空处尽是盘旋的灰鸟。
而那些灰鸟,有着一双双特别醒目,像鲜血一样的红色的眼睛。
莫颜在黑雾弥漫的城池中慢慢的走着,
她看到了遍地的死亡,遍地丛生的怨气。
这些怨气被黑气勾带而出,滋养着它,也壮大着它。
她看到了天空盘旋的灰鸟,看到了城中肆意屠杀的铁骑,也看到了一具具倒下的尸体。
脚下使残肢断骸,是泥水,雪水,还有血水的混合物,脏污粘稠,充满了血腥。
最后,整个城池都被屠了个干净。
所以,这个城池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已非活人了吗或者说,已非正常的人类。
然而,这个城池真的没有了,真正的活人了吗
不,安德娜是活着的人。
其他人她无法确定,但安德娜,莫颜为她治疗过,她知道,她是确确实实的活人。
安德娜才十几岁。
莫颜继续的往前走着,随着那些穿着铠甲的士兵走进城中的房屋,里面也同样满是血腥。
莫颜数着地上的尸体,才发现那些尸体之中,没有小孩。
她又想起在刚刚那位夫人的记忆中,那一夜死去的人中,也没有小孩。
那些小孩儿去哪儿了呢
莫颜继续的走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洁白无瑕的雪地,和一颗巨大无比的枯树,枯树上面的枝桠上立着雪鸟,那些雪鸟的眼睛仍然是红色的,但是它们此刻却仿佛没有了之前看到的令人感觉到暴虐和血腥的气息。
这些雪鸟一个个低着脑袋,脑袋一摇一晃的,一双双红宝石一样的颜色看着下方
莫颜的视线也跟着往下移,然后看到了那颗枯树下,正睡着一个又一个的孩童,年龄不一,大小不一,甚至还有不足月的婴孩,但全部都安详的睡着。
虽然枯树的外围仍然滋生着黑气,以及被黑气笼罩,但是却丝毫也没有波及这些睡得香甜的孩子。
所以,是这群雪鸟,保护了这群孩子吗
还是安乐乡保护了他们
安乐乡始终还是庇佑了他们,庇佑了这片土地的人
莫颜不知道,但她终于知道,至此之后,在这个城池的人,经历过那晚审判以及那场城祸之后的,真正活着的人,只有那些孩子。
也是唯一没有没有参与过那场灾难的人。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孩童或者婴儿。
他们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
而且就算已经长大一些的,见过那场灾难的孩童,也不算真正参与,所以他们都被放过。
在那夜之后的瘟疫中没有他们,在三日之后的城开之日,屠城之中也没有他们。
而除了那些小孩,其余人,都已经死了。
但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有一股力量,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法,让整座城池都活了下来。
让里面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也活着。
他们仿佛忘记了曾经发生的那场灾难,也忘记了自己死去的事实。
他们像正常人一样的活着,无知的活着,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昨天。
他们变成了一群活死人,在这城池里像活着时一样,继续生存着。
在这无穷的冬日煎熬着。
所以在集会上时,莫颜看到的那些人才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除了那些病重的人。
当初主导着那场灾难的那几个家族,主要的那些人物都还记着这一切。
原来,听到的故事也只能是听到的,永远不能替代真实所发生的。
所谓的故事之外的故事,根本就是假的,是被重新编撰过的。
安乐乡不是那个可怜的女子的父亲派人烧毁的,而是被其他人烧毁的,连那个城堡,连着德文希尔那一整族的人,都是被这城中的其余几个族群,联合起来,放火烧毁的。
而那个孩子,那个带来不幸与灾难的孩子。
则是被这众人想要生生烧死在那高台之上。
既然这座城池早已经死了,里面的人大部分也死了。
那如今住在城堡里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莫颜仰头看着天空中蔓延着的黑雾,看着一切都消失后,黑雾之中矗立着的城堡。
她如今知道了这座城池的过去,可是仍不知道如今住在城堡里面的是谁
那日城破,所有人生前的记忆便停留在了那一刻,后面所发生的,他们死了,也无法看到,没有这段记忆,幻境自然也无法再重现后面的故事。
但从这座复活的城来看,可想而知,那些屠城的军队最终也没有成功占领此处。
这里的那位领主大人,也不可能是过去玩家们所打听到的故事中,占领此处的军队。
那位伯爵,那位领主大人,究竟是谁是谁呢
或者说,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城堡依旧安安静静地伫立在黑雾之中,没有画面中被烧毁的痕迹,也没有任何的异动。
即便黑雾没有笼罩城堡,但是此刻的黑雾己经笼罩了除了城堡以外的所有的地方。
原本只是城中心的,可是在黑雾弥漫的时候,竟吸收那些怨气,那些阴气,那些黑气,那些血煞之气,吸收着,吸收着,便一点一点的向外蔓延,最后包裹了整座城池。
这已经不仅仅是黑色幻境的技能了。
而是纯粹属于她身体里的黑气。
这是莫颜也无法控制的,她只能感觉到她身体里,识海里的黑气越来越纯粹,越来越蓬勃,那个阴字,也变得越来越诡异,此刻像有什么东西在那字体上流动,像活了一般。
而不是仅仅只挂在个人信息页的技能板上,而是和她融为一体。
而笼罩了整座城池的黑雾,也像有自我意识一般,还在不断的蚕食。
莫颜甚至又感觉到自己之前流失的精神力又一点一点的快速回来,甚至完全恢复后,都还在滋生,还在壮大。
不仅仅是滋养着她的精神力,也在滋养着她的神魂,滋养她的身体,滋养她的一切。
这让她感觉到惊奇。
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出现了什么变化,变得和这些黑气更加的融合,仿佛生来就是一体。
而识海深处的那点绿色的小芽,都被压缩到了,只剩下一小点的位置,孤零零的微微摇摇晃晃着,看上去竟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
黑气就这么笼罩了这座城池整整一夜,直到天明。
所以,如令城堡里的那个东西应该也知道她了吧,毕竟闹了这么大的动静。
它会来找她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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