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出口的解释被忽然出现的小白龙噎回肚里,月下仙人也吓得不轻,只是他还记恨小白龙将旭凤逼的堕了魔,一张嫩脸青红变换,半晌憋出句,
“姻缘府里还有不少祈愿等着接,老夫先告辞了。”
说罢,不顾我目光的再三挽留,拂袖而去,大红背影不知怎的透出一股子逃灾意味。
小白龙将我跟前被捏出裂纹的杯子换掉,新添热茶,向戏台上两位小仙温和笑笑,“劳烦二位将这出戏再唱一次吧。”
那俩小仙刚被劈了九十多道雷,小脸煞白,此时圣命一出,白中顿时又浮起几分青,我实在不忍,开口劝道:“小白龙,我看今日他们也很辛苦,不如算了吧。”
早点结束,我好跑路,这桌上氛围滴水成冰,可怕的很啊!
“润玉一早听说叔父新排了折子戏,才下朝就赶来,竟还是晚了一步么,实在可惜。”小白龙眼睫低垂,面露遗憾之色,看的我心口一揪,正要宽慰,他却又勾起唇,“不过方才在府外整理衣襟,不巧听说赤绫上神对排戏深有天赋,正要指导这两个小仙,怎么忽然不看了,难不成润玉搅了上神雅兴?”
好一招以退为进!甚么整理衣襟,不就是听墙角么!
我龙牙紧咬,勉强笑道:“哪里哪里,天帝陛下陪我看戏,实是荣幸之至,既然陛下有兴致,那也是这俩小仙的福气,不过排戏这个事还是月下仙人在行,我那半吊子水平,就不班门弄斧了。”
“赤绫上神过谦,方才手中变幻的水龙甚是玄妙,润玉叹为观止。”
他一双黑眸盯过来,似笑非笑的语气竟有几分迫人气势,许是这绣了金纹的龙袍加持。我搓搓袖子下竖立的寒毛,连忙将目光移回戏台。
然而我和戏台上两位小仙终究嫩了些,小白龙虽年岁不大,手腕却利索的很,每当一出戏结束,他总能寻出这样那样的理由迫小仙们再来一次,有时是戏文细节不够详尽,有时是人物情感不够饱满,到最后终于尽善尽美,他竟说太为精彩忍不住想再看一回。
这一日从早到晚,我在台下坐的腰酸背痛,而台上两名小仙不知承了多少回雷,虽说是假天雷,但到底还是有几分威力的,最后一幕演完二人齐齐瘫软在地,抖成一团,这才让小白龙满意。
这出杀鸡儆猴同我惩治武曲星君如出一辙,难不成他心疼自家仙官被人欺负?
可当日我撂下话后就出宫了,罚不罚还不是他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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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回璇玑宫的路上,那俩小仙惨白的脸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不休,看来以后惹谁也不能惹小白龙,这尾龙表面看着白,实则是黑芯儿的,蔫坏。
下了虹桥,正是他与锦觅初识的坠星河,此刻天穹皎月当头,繁星密布,岸边一棵千年晓春柳丝绦长垂,一直垂进了河中。
夜风轻拂,扑面微凉,一颗闪烁的星子忽然从头顶划过,扑通一声坠入河中,闪耀的星辉一接触河水顿时光芒尽敛,化作颗圆润的卵石,沉了下去。
我想起那日小白龙将尾巴泡在水里的场景,他这么些年一直觉得自己真身累累伤痕面目可憎,竟会偷偷化形泡尾巴,想来这河水是顶舒服的。
我本就掌水,对泡澡这类事喜欢的紧,想当年瑶池里有一口泉就是专门为我辟的,此时更是心痒难耐,找到小白龙那日倚着的石头,脱了鞋袜靠上去泡脚。
“啊~这厮到是个会享受的!”
我的脚丫甫一接触河水,那冰凉柔软的触感一直从脚底窜至头顶,赤色龙尾一不留神化了出来,将河底大大小小的卵石尽数撩起,那些卵石本安安静静沉底,没成想被撩起时竟会散发莹润星辉,仿佛河水里盛着另一片天空。
“赤绫上神好兴致。”
清朗笑意从虹桥落下,眨眼功夫小白龙长身立于三步之外,我仍盯着河中星子,唇角却忍不住勾起。
这是他与锦觅开始的地方,自仙魔大战后他便日日要走上一遭的,那虹桥与正经仙人来说本无甚用处,他却为她留了这许多年。
今日在这里泡尾巴,也不过是要等等他。
“小白龙此时才下职么,当天帝还要兼着夜神,委实辛苦,不若也来泡上一泡?”
“润玉真身粗鄙,便不扰上神了,况殿中文曲还留着折子,免……”
“你若嫌弃我污了河水,不泡便是,莫拿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搪塞,我见你真身何止一两次,可曾觉得粗鄙?”
我嗓音渐凉,他听出不同,撩了袍子坐在一旁,淅沥水声过后,一条冰玉般剔透的尾巴缓缓沉到河底。
应龙本性属凉,但我竟觉得水温高了不少。
“赤绫上神可是有话要说?”
“不错。”
我将尾巴在水中大力晃荡几下,整条坠星河顿时下起光雨,不少卵石飘到他尾巴上,沿着龙鳞缓缓滑下。
银白的鳞,配银白的星光,美极了。
我一时没忍住,用尾巴将他的尾巴勾起来,强拉着一起晃。
星光更盛。
“赤……赤绫……”他容色惊变,大力将尾巴往回抽,却被我死死勾住。
到手的尾巴,怎能轻易放跑。
“让你放出尾巴来,不过是趁夜幕低垂畅快畅快,这样呆呆耷拉着,倒没意思。”
我虚长小白龙不知多少万岁,尾巴竟比他短上一截,且细了不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将那条白尾巴拽住,他挣扎不出,要将尾巴化回双腿,我立时开口,
“锦觅有动静了。”
果然,这样他便不再挣动。
“她身殒那日,我施法收了一缕水汽,一直养在心头,许是渡劫那两日元神不稳,无意中滋养了她,明日上清天洞开,可去求斗姆元君出手。”
“我同你一道去!”
鳞片与鳞片相触,于龙来说比化人身时摸摸手敏感的多,可我的尾巴明明在他尾巴上来回抚过,他却没有感觉,满心满眼,只有锦觅。
我想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日虽是魇兽无意搅扰,但内容却不是它能控制的,所以我大概是对小白龙生了些许男女之情,年龄辈分这东西于神仙来说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属意的人竟对一个已死之人死心塌地。
而这世上最难跨越的,便是生死。
“小白龙,你与魔尊举兵忘川,到底是为甚么?可是为锦觅?”
“母仇,妻仇,杀身之仇,皆有吧。”他低叹,眉目有寂寥浸染,“不过一代代冤报,踏入了,便一错再错,回不了头。”
“不是无法回头,是无法放手吧?”就像此刻河中的尾巴,我已尽力去抓,可那冷清的白色无动于衷,“缘乃命定,强求,便招孽,你可明白?”
他默然半晌,河中卵石落定,再无辉光。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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