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渐冷,该是人间腊月,偌大璇玑宫内仍一副主子不受宠的清冷模样,只是当初好歹还有一花半草给漆黑的夜点缀些颜色,如今,那株长盛不衰的晚香玉也败了。

    而罪魁祸首,便是我。

    “花儿嘛,之所以美的动人心魄,全是因着含苞待放时那份痒人的期待,也因着娇艳枯萎时那份惋惜与怀念,如果施了灵力让其常开,日日看着,也就不稀罕了。”

    我与小白龙月下饮酒时不慎喝过,有些往日里一直想做却瞻前顾后不肯的事,让一点两点辛辣的酒气激起,顺手便解了晚香玉上那缕缠人的灵力。

    “一直开看着都累,好歹让人家歇歇。”

    谁知那株晚香玉让灵力逼的开了好几年,早就油尽灯枯,花叶上笼着的灵力初一散去,立时重瓣凋零,落叶归根,连碧色的茎都眼见着涌上暗色,一头扎进土里,散的干干净净。

    我手僵在半空,眨眨眼,后知后觉闯了大祸,连忙向小白龙赔罪,这株可怜见的花可是锦觅送的,虽说她也快化形,但估摸旭凤那个小心眼的不会允她再送一株,那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宝贝花,就再不可得了。

    谁知小白龙愣愣盯了会那抔被风卷着远去的花尘,忽然一笑,

    “也好,散了就散了。”

    我心大,当真以为他不在意,谁知自那夜后,他竟再未回璇玑宫就寝。

    当然,也没去别处。

    “天帝陛下说近几日星象大变,恐六界生乱,须得夜夜盯着,所以傍晚就歇在布星台了。”

    文曲星君说话的模样像个小老头,一字一句都是斟酌,听得我累,正欲将他打发走,却见一盘晶莹剔透的菩提果忽然摆上桌,“陛下派小仙去瑶池求些菩提果给上神疗伤,这木盘由菩提树蜕的老皮磨制,果子放上可保百年不腐,上神慢用,小仙告退。”

    我摆摆手让他退下,捻起颗果子打量,小白龙莫非真以为我稀罕这些扦插来的果子?真要灵果,我沉在上清天若水湖下的仙府里什么宝贝果子没有,那些可都是洪荒远古长成的树,每棵灵果内梵音隆隆,吃下去可以悟道的。

    不过是不愿意走些捷径,放在那让其自生自落罢了。

    “唔,倒也挺有心,那株歪脖子树一结果就有各路神仙来分,这几颗怕是此批仅存的了,竟全拿来给我。”

    几日前我被霓裳仙子烧去衣服,在浩浩众仙面前落了面子,回来时腿也痛脸也痛,心防一垮便口无遮拦,竟拿锦觅做要挟逼他立后,堂堂天帝自继位怕还没被如此忤逆过,本以为他会拂袖而去将我晾在璇玑宫十几二十年的,没曾想他只是伸手将落在云台冰墙内的锁灵簪替我绾上,道了句,

    “不去灵泉也罢,总有法子养好这火毒。”

    唉,天帝的心思真难猜,我将这盘果子收入芥子随身携带,起身伸个长长的懒腰。小白龙既给我送来果子,礼尚往来,怎么也该去探探职送点温暖。

    出了璇玑宫,没走两步便是虹桥,如今清风明月,宵映朗星,七彩桥身恍惚间开出一路茂盛的繁花,引得我甘愿绕个远路,没曾想还未行过一半,天际一条流星擦着夜幕边缘飞过去,我耸起鼻子嗅了嗅,一股子飞禽味儿。

    “大半夜的,魔尊怎么跑天上来了?”

    我凝神掐指,原是太微忌辰。

    夜还长,不着急会小白龙,我使个匿形术悄悄掠去先贤殿,果见一身玄衣的旭凤跪扶殿前,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说些甚么。

    “谁?!”

    我思虑再三,撤去匿形,这只凤凰修为不错,立时回头拍过一掌,三道寻常之火,侧个身便躲了,只是我忘记已将锁灵簪摘下,鬓角青丝松散,有几缕飘摇太过不慎被火苗刮到,顿时焦成湮粉。

    “赤绫上神?”他一惊,拱手向下,“上神恕罪!”

    “你见了我,除上神恕罪、上神息怒这类告罪的话,就没别的了?”我懒洋洋掏掏耳朵,“我不喜欢跟啰嗦的人说话,这些乱七八糟的莫再唠叨。”

    他凤眼闪烁,面上有些尴尬,不过转瞬想起甚么,又作一揖,“小神听叔父提起,上神妙手回春已有法子救活锦觅,不知……不知她如今可好,是否已……复活了?”

    “那倒没有,救她啊,相当麻烦!耗费我不少心血!”

    麻烦是假的,后一句可是大实话,我在仙雾浩渺的先贤殿内覆手溜达,一任任天帝可都是熟面孔啊,虽然当着太微神位的面匡他儿子忒不厚道,不过也是为了他另一个儿子嘛,这样是不能平衡些?

    “我去北斗星宫串门时,听说你去了上清天好几回,怎么?想瞒着我将锦觅带走么?”

    “小神绝无此想法!”他登时抬头,神色诚恳,“小神只是思念爱人,哪怕远远见一面也是好的!且上清天广阔玄奥,小神并未寻得……上神若不愿,小神以后绝不再去!”

    “我怎会不愿?只是希望你清楚,锦觅生前与润玉有一纸婚书,死后也是我为润玉救她一命,所以待复生功成,自然是要嫁给润玉做天后。你既然觉得远远见一面也是好的,那就待大婚那日带聘礼过来,到时可以近近见一面,想来你会更欢喜罢!”

    “不可!我与锦觅两情相悦,那婚书是当时锦觅不懂事才签下,她服了陨丹,心智不全!”

    旭凤眉立如刃,凤眸染火,上神一怒,果真天地变色,殿内渺渺仙雾躲瘟神般散个干净,周遭狂风乍起吹卷烟云锦一角裙裾,我稳稳立在他怒涛中,嘴角勾起抹冷笑,

    “陨丹便是我炼的,收束了她一缕情魄罢了,怎会心智不全?堂堂上神满口胡言,以为自己还是黄发三岁,童言无忌么!签婚书那会儿,她只是谁都不爱,心中却有计较,无非为了灵力、为了父母之命,若你觉得婚书不该作数,那不如想想那条青蛇彦佑,醉酒后霍乱朝纲,想来也是心智不全之时,是否不用负责了?”

    他哑然无言,盛怒尽散,像一株老去的松,一点点从内向外腐朽,腐朽到直不起笔挺的腰,

    “若非两情相悦,纵有婚姻,不也是煎熬么?上神也心有所属,不会不懂,难道您希望润玉娶锦觅为后么?”

    原来对润玉的这份心思,连魔尊都看得懂。

    “我自然不愿意。”

    他眼中的灰败升起复燃火光,却在下一刻被狠狠浇熄,

    “但若这是润玉所想,我必殚精竭虑,助他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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