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电影刚杀青,像是生怕川名绫子闲着,本乡早纪转头又给她带来了一则试镜通知。
早纪说:“冈山寿夫导演,鹿贺由里子编剧,这可是你的同期演员们抢破头的资源,我好不容易才给你争取到这个试镜机会,一定要好好表现。”
绫子有点儿犹豫:“我以前没演过电视剧……”
“凡事都有第一次,别说这种丧气话。”早纪说,“这次的剧本内容很扎实,要是能争取到这个角色并把它演好,对你而言也是一次翻身转型的机会。”
“……”
“你也不想一直扣着白莲花的帽子吧。”
试镜安排在下周,在紧急恶补两位影视巨头的过往作品研究对口戏路时,绫子接到了一通房产中介打来的电话。
负责人相叶南小姐说,在那幢她关注了整整两年的丸之内高级公寓里,终于有套4LDK户型的房子空出来了。
“我已经帮您向卖家提交了购房申请书。”相叶南说,“对方提出想在洽谈签约前先和您见一面,那位太太的原话是,‘得先看看双方合不合眼缘’。”
绫子有点儿无语。
这年头,买房也就算了,卖房都得讲玄学?
尽管如此,毕竟是套苦等多年的房,绫子既没底气也没资格和对方讨价还价。既然有本事住在这儿,铁定不是斤斤计较于金钱的人。富婆嘛,喜欢整点儿幺蛾子也没啥奇怪的。
心底释然的绫子答应得很爽快,相叶南作为中间人,协调二人定下当天下午两点半的时间,就在中介本店见。
饭都没来及吃一口的绫子化好妆戴上墨镜便匆匆往约会地点赶,结果只看见了门神般杵在外边儿的相叶南。
绫子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卖家人呢?”
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兼职,相叶南却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个头高,身形窄,一双腿生得又长又细,脸蛋也让人挑不出毛病。
只不过,这位美少女一副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神情看得绫子越来越气。
“你也别想着哄我了,直说吧,卖家到底想干嘛?”
“她……”相叶南咽一口,小心翼翼地,“已经决定跟别人签合同了。”
川名绫子愣了:“……这么快?!”
“那是我同事负责的客户,他本人住在横滨,没能及时赶回来,直接开的视频通话。他的情况是无需贷款,可以直接在周期内结清所有款项。”
一听这话,绫子顿时没了脾气。
她可没有凭一己之力一口气不贷款结清六个亿的底力。
贫穷是原罪。
看着在眼前一个劲儿鞠躬道歉的小姑娘,绫子只觉得心累。
“行了,别搞得我在难为你一样。”
“真对不起。”那边儿的相叶南还在道歉,“怪我没帮您留住房子。”
绫子叹口气:“跟你没关系,怪我太穷了。”
“……”
绫子又叹口气,转头想走,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转回来。她不死心地拽住相叶南的衣角扯了扯,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他们不还只是视频通话吗?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或者这附近还有没有条件差不多的房源?能再帮我争取争取吗?”
价值六亿日元的大单不翼而飞,相叶南也是欲哭无泪。她尽可能官方地答道:“多半是没办法了,据我所知,那位先生已经从横滨动身,在赶来东京签合同的路上了。”
“……好吧。”
意识到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人,绫子苦笑一声,在店外与相叶南作别。她过一条马路,决定招呼自己一顿虽迟但到的中饭。
走进麦当劳,绫子才想起自己得在试镜前控制住35公斤的体重,必须戒高糖高油高盐。
她忍痛掠过自己最爱的炸虾汉堡和薯条,只点一碗沙拉杯和一杯清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隔一副墨镜,冲面前寡淡的食物拜了拜。
为了让嘴里的食物不那么难以下咽,连啃五天菜叶子的绫子慢吞吞地摸出手机,开始翻。
然后便看见日程提示里写着:给父母扫墓。
日期是明天。
她突然觉得有点儿烦。
这份烦躁,并不是源于给素未谋面的父母扫墓这一行为本身。
确切说来,和父母这一意象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事物都令她觉着烦。
打从记事起,每年的这一天,她都得往青山陵园跑一回。
起先是被管家牵起手领着去,后来是被轿车放在入口自己走进去。
只因爷爷有令在先:你父母忌日这天,不论风吹雨打,你都得乖乖进陵园扫墓去。
她犹记得,国三那年,有个同班同学刚巧在她父母忌日那天开了场生日派对,人缘颇佳的绫子自然在受邀行列中。
那天,孩子们聚餐完毕,又在KTV玩闹到深更半夜。难得玩得开怀的绫子被破门而入的爷爷抓了个正着,川名老爷子板起面孔盯着她,气场一开,吓得在场的孩子们全都噤了声。
爷爷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绫子不作声。
爷爷说:“十四年前,你的亲生父母在美国因车祸去世了。十四年后的今天,也就是他们的忌日,你竟然有心情在这儿唱歌开派对?”
寿星尴尬不已:“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
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把她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还不够,强制她提前离席后,爷爷让司机驾车前往墓园。
车停下,爷爷说:“你去吧,水果鲜花和香烛都在后备箱。”
绫子愕然:“……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你什么时候扫完墓,我们就什么时候回家。”
扫墓这件事,不过是由所谓父母衍生出的种种矛盾的冰山一角。
绫子并不认为自己冷血:素未谋面,何谈感情。
就连源于道德义务的对给予她生命之人的那份尊敬,也被爷爷过分强硬的态度扼杀得干干净净。
这会儿,她默默关掉日历,拿纸巾擦擦桌子,端起托盘去分类垃圾。
站在垃圾箱前,手机又叮叮咚咚地响了。
抬起屏幕一看:是爷爷。
自打出道后,绫子连着几年都没回过川名馆,只逢年过节给川名老爷子和野口管家打通电话问候几声。礼物也一并免了,多半入不了老爷子的眼。
爷爷偶尔也会主动联系她,不过,仅限于她因乱七八糟的绯闻被迫登上娱乐版头条的时候。
这么一想,绫子才恍然惊觉,爷爷已经有许多年没逼着她给父母扫墓了。
她扶一扶墨镜,拉起连帽卫衣的帽子,走出快餐店。蓝牙耳机塞进耳里,指头在耳机边缘敲两下。
“喂?爷爷。”
“嗯。”川名义介发出像是用鼻子出气般的应声,短促的一下,叫人辨不出情绪。
见他不语,绫子把脚后跟踩在马路牙子上,前半只脚掌悬空,带着身子乐此不疲地做着跷跷板运动。
这会儿,她忽然看见一道眼熟的身影从马路对面的地铁口走出来,扎进旁边儿的房产中介里。
他走得很快,绫子没能看得仔细,只在一片黑中瞥见一抹橘。
被这两抹颜色唤醒的意识令绫子当即迈开脚步,双脚刚踩上斑马线,沉默良久的爷爷终于说话了:“你在东京吧?”
“在的。”
本以为老爷子又想提明天扫墓的事儿,不料他竟把时间点提前了整整一天,关注的重点也和绫子料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今晚六点,你记得去一趟Quintessence。”
“是北品川那家法餐厅?”
“是。”
绫子在面儿上打着哈哈,心底却有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那家店的餐位可得提前两个月预约呀,爷爷莫非和那位帅哥主厨有不一般的交情?”
川名义介半点笑意也无:“是迹部家公子约了你。”
在冰帝学园度过国小和国中阶段的川名绫子倒吸一口凉气。
值得被川名义介提在嘴边儿的「迹部」,全日本只有一个。
反过来说,只要是个日本人,就不可能没听过那个「迹部」。
去年,财务省公布的国家总税收数据是六十万亿,迹部财阀旗下各品牌的总营业额为六十二万亿。
“迹部家的公子……”绫子叹口气,“说的是迹部景吾吧?”
其实她更宁愿称那位公子为“富可敌国的自恋大王”。
爷爷:“是的,你应该认识他。”
“……”何止是认识,他们可太熟了。
川名绫子抬头望天,沉默一会儿。接着微张口,舔了舔小小的虎牙尖。
“那个,爷爷,抱歉多问一句……”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声音带点儿哑,“今晚的见面,我可以理解成相亲吗?”
川名义介也沉默了,尽管只有短短半秒。
他在承认和否认间选择了第三种回答,口吻是命令。
“记得去,别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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