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占地达几百平方米的车间里一片狼藉, 生产设备翻倒在地, 其间有大量燃烧的动物尸体, 墙上和地面上到处是喷溅的鲜血和黑色烧焦痕迹。
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和毛皮烧焦的味道。
苗沧海“嘶啦”扯了几条衣服, 用牙齿叼着，胡乱包在自己胳膊上，走过来对苏流光问道：“这玩意怎么办？”
所有人靠过来, 一起看向伏在地面安定下来的黑犬。
黑犬似乎知道挣扎无用, 已经偃旗息鼓, 只是伏在地上露出凶恶的神情, 不断发出低吼。
尚东方拉着苏流光的手, 挨在她的背上, 现在他已经擦干了眼泪, 露出半张脸去打量眼前这只巨大的黑犬。
他看了一眼, 露出怔愣的神情。
任之秋拿着弓不解道：“刚才流光让我定住四肢，不然我就爆头了, 留它一命还有什么用吗？”
“嗯, 我想和他谈谈。”
几人闻言大惊，“你疯了？”
“它会说话，不就可以沟通吗, 我有几个在意的地方想问它, 反正我们已经胜利了，不碍事。”
末世后期，随着等级提高, 亡灵、植物和动物不仅会逐渐拥有人智，还会化出人类的形态，后期社会已经很难区分人与其他种族，但是在末世前期种族间结下的血海深仇使得他们争斗不休。
对于水波市的动物，一味抹杀似乎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苏流光松开尚东方，上前几步，走到了黑犬面前。
“狗狗，我们谈谈？”
黑犬并不配合，发出低吼，嘴上和鼻子附近皮肤皱起来，露出下面的尖牙，只剩一只的浅黄色眼睛充满暴戾。
苏流光仿佛并不在意，盘腿坐下来，手肘抵在膝盖上，和黑犬视线齐平。面对黑犬溃烂丑陋的脸部她毫无异样，镇定得好似一个王者，与之前胆小的女孩判若两人。
苏流光看着凶神恶煞的巨犬，伸出食指，“小狗，不管你现在怎么装横，怎么龇牙咧嘴凶我，也得接受一点事实，你——输了。”
黑犬突然张大嘴超前猛地一咬。
“流光/团长！”几人都吓了一跳。
苏流光安然无恙，黑犬的嘴在她食指前一臂的距离处就达到极限，再也不能前进分毫，而被钉住的脚上因为拉扯流出鲜血。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和我谈谈，才是你和水波市魔兽活着的希望。”
黑犬听了，慢慢缩回脑袋，于是之前听过的那个低沉又古怪的声音响起，“活……着？不，杀了我吧，没有王……其他的同族，只要有一只活着……一样会去斗争，争取城市的王权，让人类从那个大房子里出来吧，相信我，除了死亡，他们不会再有安眠的时刻。”
后面的顾为鉴突然出声：“如果你们置身自然，还是会弱肉强食，但也没有看见羚羊对狮子怀有仇视。”
“随意遗弃、折磨凌虐、活着扒皮、成为表演工具……一样吗？一直以来，人类，把我们关进笼子，现在，我们要把这个城市关进笼子，以前我们没有力量，只能任人宰割，现在我们要取得这个城市，获得容身之所！”黑犬说着激动起来，古怪的声调里蕴含敌意。
任之秋手持长弓浑身紧绷，做好了射杀黑犬的准备，“流光，别说了，族类不同，说不通的。”
顾为鉴捏紧拳头，“是啊，我的妻子，以前看到流浪狗，总是会给买两根香肠，她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你们杀死。”
黑犬沉默片刻，“无数生来亲近信任人类的同族呢……我们从觉醒那一刻，拥有了力量和个人意志，就注定不会被人类容忍。我们想活下去，不被凌虐活着，就只驱除人类，成为主人。”
话已至此，苏流光叹息一声，“还有很多善良的人，难道在你一生之中就全然是憎恨吗。”
说着她起身要走，而任之秋弦已拉满，对准了黑犬已经溃烂的左眼，只待苏流光离开就放箭。
在这时刻，一道声音响起。
“炭炭？”
一只瘦小的身影闪过，与苏流光擦肩。
苏流光一时不察，回身大喊：“东方，你做什么！”
尚东方却已经到了黑犬身边，瘦小的少年站在匍匐在地面的黑犬鼻端。他抬起手，摸了摸黑犬的下巴，触手是一手的血。
“炭炭，还记得我吗？”
一直情绪暴躁的黑犬看着眼前少年，目光直了，然后皱在鼻端的皮肤缓缓松懈下来，整个狗都呆滞了。
四周的人也全都是同款震惊脸。
尚东方完全置身事外，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姐姐说，别的物种也进化了，但是没想到，以前瘦得只有骨头的你，居然会长得这么大，还成为了狗老大，以前我可以把你揣在外套里带进网吧，现在恐怕不行了。”
黑犬好容易才回过魂，它抽了抽鼻子，这才从满满的毛皮油脂烧焦味里嗅到了面前少年的味道。
那是很熟悉也很遥远的味道，他张开嘴，沙哑低沉的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你救了我以后，我就去了避难所，后来差点死掉，是姐姐救了我，姐姐说城市被控制了，要来打敌人，我想帮帮她，没想到最后是你。”
“所以，你是他们那边……”
它还没说完，尚东方已经回头冲苏流光招了招手，少年第一次用充满生气的声音喊道：“姐姐，这是我的好朋友，炭炭！前年冬天，我每天带他进网吧看我玩游戏呢。”
黑犬的话一下子噎住了。
苏流光走过去，挑了挑眉，“小狗，我是东方的姐姐，你是他朋友，知道怎么叫我吗？”
……
尚东方的出现为两者之间的沟通带来了转机，其他人也走上前。
苏流光看着那边久别重逢的一人一狗，“我一开始只想解决水波市覆灭的困局，现在明白了，杀戮解决不了，只能你们两者之间自己解决。”
任之秋皱眉，“谈什么解决，事已至此，你死我活罢了。”
苏流光摇了摇头，“杀了异王，还有兽群，而人类会进一步报复，这样下去永远没有尽头，仇恨需要他们自己泯灭。”
季空明听不懂了，五大种族之间永无止境的厮杀，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你想怎么样。”
苏流光没有回答他，看向黑犬。
“虽然人类残忍，但是你们同样杀了很多人，水波市民可能无法原谅你，但我不是这个城市的人，恩怨与我无关。”
苏流光居高临下，俯视地上的黑犬，“小狗，我是水波市最高代理者，现在我作为胜利者，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由你带领水波市所有的魔兽居住在城南，不得再干涉人类的领域。一个是我们杀了你，再杀你的同族。”
“一边是不用争斗，也可以很好地活下去。一边是没有止境牺牲巨大希望渺茫的战争。水波市异王，你选一个吧。”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与异族共存，听上去实在天方夜谭。
季空明甚至惊讶到无法思考，在他生活的时代，几个种族永远都在争斗，为了生存争得你死我活。
共存？谁都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你难道不害怕我带领兽群再次入侵城市？”黑犬看上去也十分意外，但是却怀着警惕。
“那你就是同意了？”苏流光看向尚东方，“能给它编个指令吗？”
尚东方愣了一下，“我试试。”
少年化出键盘，打开编程窗口，手指在键盘上敲打了没一会，他惊讶道：“我有炭炭的管理权限，可以输入命令。”
一旁周天低声挨过来，问道：“什么是管理权限？”
任之秋看也看不懂，但是听懂了这句话，“这小狗把小东西认作主人了，接受小东西对它下命令。”
苏流光在尚东方旁边说道：“键入，不得攻击人类和向外传达此项指令。”
一行代码随着光标移动出现在窗口里。
黑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茫然地看着自己面前不断增加的符号，没一会，尚东方手指抬起，“好了！”
窗口一闪，瞬间消失。
……
暮色四合，阴云消散，深蓝色天幕下面是一座巨大的厂房。
厂房旁边院墙下停着装甲车，一旁还有个不停晃荡的人影。
张宇思前想后，踌躇不前，他不时看看已经安静了两个小时的工厂，又低下头唉声叹气急得原地打转。
第72次看了一遍手表以后，张宇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如果你有能力去帮助别人，你就有帮助别人的责任和义务，这就是你生存的意义，这不是选择，而是责任！”
他嘴里碎碎念一般说着《蜘蛛侠》里面的句子，哆哆嗦嗦打着了车。
张宇一脚踩下油门，装甲车在院墙外打了一个弯，然后马力全开，朝着半开的厂房铁皮大门直直冲去。
似乎是想获得很多勇气，他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每个人都有英雄本质，他让我们忠于自我，给我们力量，让我们拥有高贵情操，最后让我们光荣的死去。”他的声音好像就要哭出来了。
苏流光一行人拖着受伤的身体从服装箱包厂中出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张宇坐在驾驶位上，涕泗横流，一边哭着一边握着方向盘朝他们迎面撞来！
“我操！”几个人同时爆出粗口，吓得四散而逃。
张宇也吓了一跳，一脚狠狠踩下刹车，一头撞在方向盘上。
张宇跳下车，鼻涕眼泪抹在袖子上，“团长，你们都活着啊！我以为你们……呜呜呜呜，我本来是要去给你们收尸的呜呜……啊！”
苏流光一拳打在张宇脑袋上，“我们本来没事，差点就被你小子撞死了！”
“张宇你小子嘴巴就不能吉利一点吗，什么收尸，哥哥是会输的人吗？”任之秋摸着胸口，长舒一口气，显然刚才被吓得不轻。
“不过小伙子好样的，没开车逃跑。”苗沧海不在意地哈哈一笑。
一行人一边骂着张宇，一边不由笑了起来，众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神情，结果显然不言而喻。
张宇重新打着车，在厂房院子里打了个弯，向着北方开去，他兴致勃勃问道：“你们居然赢了？太厉害了，那只你们说的异王被杀死了吗？”
任之秋歪在副驾驶上，扬起一抹坏笑，“并没有杀死呢。”
张宇一哆嗦，“什么，那你们怎么出来了？”
“我们是跑出来的，它其实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不信？你看后面。”
张宇震惊地睁大眼睛，看向后视镜。
果然，不远处，他们方才出来的铁皮大门外面，一只黑色独眼巨犬从黑洞洞的大门里慢慢走了出来。
“啊！！！！！”他把油门一踩到底，于是全车的人猛地一仰，随着张宇的尖叫开始起飞。
尚东方吓得把小脸藏在苏流光的胳膊后面，苏流光一边喊张宇冷静，一边气得直骂前面哈哈大笑的任之秋。
笑声骂声尖叫声好不热闹。
季空明打开了车窗，微微探出去，猛烈的风吹过，但是没有让他冷静一丝一毫。
苏流光也被侧面的风吹到，探过来问道：“怎么了？”
季空明转过头，青年的头发被外面的风吹乱，乱得就像他的心一样。
我好像喜欢你。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空灵的双眼倒映着女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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