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媒人

小说:小山重叠金明灭 作者:刀豆
    “这样成人之美的好事, 朕怎么能不答应。”

    半晌, 云郁已调整了心情, 笑拉着云徽的手,道“朕替你做这个媒了。”

    云徽听说皇帝做媒,顿时叩头谢恩,不哭了。

    云郁如此这般, 将抓捕萧赞的事细吩咐下去,云徽一脸殷勤,点头不止“臣明白,臣这就去办。”

    云郁将这事安排妥, 又匆匆上朝去了。

    阿福回想起他刚才眼神不对, 云徽说到“陛下的表妹”时,他明显的表情尴尬。阿福说“黄公公, 城阳王要娶陛下的表妹,陛下的脸色怎么那样。”

    黄公公望着殿外,云郁离去的方向, 叹道“你难道不知陛下当年跟李氏有过婚约,那李延寔的小女儿,正是陛下的未婚妻。”

    “虽说后来陛下跟李氏关系不和,李家退了婚,但陛下跟李小姐两情相悦, 彼此未忘情。这些年, 陛下未娶, 李小姐也一直未嫁。老奴还以为这次陛下登基, 跟李小姐的婚事总算是没有阻碍,水到渠成了。没想到啊。”

    黄公公十分惋惜的口吻“陛下心里苦。”

    阿福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李小姐。

    那日朝会后,云郁单独召见了舅舅李延寔。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李延寔离去后的不久,云郁他舅母卢氏,带着女儿李嫣进了宫。

    卢氏见了云郁,扑上去,抱着一顿哭“你们兄弟三个,都是自幼被舅母看着长大。你父亲去的早,任城王府,树倒猢狲散,你母亲孤身一人抚养六个孩子,无力维持家计,从小把你们送到舅舅家里来住。舅舅舅母视你们如己出。哪晓得发生这样的祸事。”

    “你们几个混账啊。”

    卢氏嚎啕哭着,捶打着云郁的肩膀“你舅舅苦口婆心,三番两次地劝你们,让你们老实本分,不要卷入到朝廷的争斗里去,说了多少次,你们兄弟,谁也不听。你舅舅为了劝阻你,不惜取消婚约。他一心一意为的你好,你呢,倒跟舅舅舅母置气。舅母就只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你那哥哥。而今才二十三岁,就要守寡。小的这个,你现在又要把她嫁给这个嫁给那个。你这个混账,舅母白疼了你一场,你是要活生生把舅母的心给剜了啊。”

    云郁看到舅母哭,一时也泪如雨下。

    卢氏猛力打他,哭的几乎要晕过去。

    “你这混账啊。”

    黄瑾带着几个宦官一起上去,含着泪,婉言相劝,才勉强把卢氏搀扶开。

    李嫣一开始看见她母亲抱着云郁哭骂,只是跟着落泪,哭的眼睛鼻子都是红红的,像朵揉皱了的海棠花。及至卢氏被搀走,云郁转身背对着殿外,李嫣朝着他背影垂泪,彼此久久无言。李嫣等了半天,见他没话说,揉揉眼睛,福身拜了拜“母亲去了。陛下若无吩咐,妾便就此告退了。”

    云郁哑声道“朕本想跟你叙叙旧,只是实在百事缠身,心力交瘁,而今想什么都提不起没精神。舅舅舅母,自幼待朕恩情深厚,有如己出。表妹与朕,从小一处玩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一块饼,也要分着吃,同桌而食,同枕而睡。后来朕入了宫,做天子侍读,与表妹多年未见。十六岁时再去舅舅家拜会,表妹已经长大成人,亭亭玉立。舅舅亲目侄子,为我和表妹定立婚约。本以为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岂料世事多变。先是母亲过世,朕为了守丧,不得不耽误婚期,而后又因琐事与舅起争执,不得不取消婚约。朕这些年心中懊悔,一直深觉对不住表妹,耽误了表妹的青春。而今朕为表妹择得一佳婿,也算是朕的心意和补偿。朕已经拟了诏,封城阳王云徽为侍中兼大司马、太尉公,入居西柏堂,总理朝政。封舅舅为太保,位列三公。朕在位一日,必保李氏同你丈夫的荣华富贵。”

    李嫣泪道“陛下金口玉言,妾怎能说一个不字。无非是遵旨谢恩罢了。”

    “妾只是有一问。”

    云郁转过身,面向着她,语气平静道“你问。”

    李嫣道望着他“陛下既亲口承认,说妾同陛下,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为何不愿意与妾完婚,而是要费这般心思,将妾嫁给城阳王”

    十几岁的小姑娘,性子却极倔强。

    云郁难过道“朕与表妹两情相悦,彼此亲厚。立表妹为皇后,何尝不是朕的夙愿。只是有太原王在,皇后之位,绝不容许他人觊觎。朕怎么能让表妹为妃为嫔,屈居贺兰氏之下。朕也不想李氏再卷入朕跟太原王之间的争斗。”

    云郁虽然伤感,却是自始至终冷静。

    李嫣茫然失落道“爹爹进宫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说为了陛下,为了李家,我只能嫁城阳王,不能嫁陛下。他说皇后之位是太原王要的,我硬要争,就是在给陛下和父亲添麻烦,弄不好,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可是我同表兄早有婚约,这些年早就认定了要嫁给表兄。我十五岁时就已经把表兄当成是自己的夫君,连以后跟表兄成婚,养几个孩子,取什么名字都想好了。你是乐平王,我是乐平王妃。哪怕你跟父亲闹不和,取消了婚约,你也说了,你心里有我。你这么多年未娶妻,我便觉得你一定是在等我,所以我也等你。你一天不娶,我就一天不嫁。我等了这么久。”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十八岁的李嫣懵懂地发现,男人的心,也并不比女人的浅。

    她感觉自己从来也没弄懂过云郁的心思。

    小时候,她总跟云郁一起玩,捉蝴蝶,读书、识字、骑小马,形影不离。她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云郁的人。

    云郁爱干净,有洁癖。他从来不玩泥巴。他的小马总是刷的最干净的。他写字,纸上不许有黑点,或者脏污墨迹。他写字非常端正,最爱漂亮。

    云郁喜欢吃她娘炸的面果果,李嫣喜欢吃甜的,他喜欢吃咸的,甜的不吃。

    他喜欢舞刀弄剑,最想做的事就是当大侠客。他最喜欢的诗,就是三国曹植的那首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云郁七八岁时,整天喜欢穿白衣裳,穿胡服,穿靴子,背着把木刀,说要做幽并游侠儿,要去行侠仗义。

    他最喜欢的诗人是曹植,最崇拜的人是荆轲。他最喜欢的故事是荆轲刺秦。

    他常跟李嫣玩闹,跳到院子里的高树上,举着木刀,跟李嫣说“我长大,要么学曹植,做大诗人。要么学荆轲,做大侠客。”小时候的云郁就长得特别漂亮,五官秾丽,眼如桃花,他志气高昂的样子,真的像个小侠客。

    李嫣一直觉得是懂他的。

    后来他进宫了,李嫣就很少见到他了。过了有七八年,他已经十六岁了,再到家里来,已是端庄沉静,半个青年。

    他穿着宽袍大袖,衣袂飘飘,温文尔雅,春风拂面。他再不穿靴子和胡服了,也不舞刀弄剑。李嫣得知他还是喜欢骑马的,但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么狂热。他只陪皇上骑马。

    李嫣学母亲,炸他小时候最爱的咸面果果给他吃。他只尝了一个,笑感动说“舅母还记得我小时候的喜好。”但李嫣发现,他已经不爱吃这个东西了,咬了一口就不再碰。

    李嫣跟他谈诗,谈曹植,谈白马篇。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的幽并游侠儿,燕市中击筑高歌的高渐离和荆轲,李嫣兴致勃勃说起,他却似乎已经没有太多谈论的兴趣。李嫣觉得他是长大了,没有小时候那么锋芒毕露,她还是喜欢他,恋着他。尽管他总是忙碌,难得来看自己一眼。

    然而一直到他突然登基,做了皇帝,李嫣发现,他这些年的心思,自己一无所知。当初父亲执意要取消婚约,父亲的理由是他“交友不当”。他做的一些事,往来的一些人,让父亲不满。父亲劝阻他,他不肯听,于是闹崩了。李嫣觉得父亲小题大做,但并未想是怎样的事,使他宁愿放弃婚事。

    李嫣一直觉得,他没有爱别的女人,便一定是爱自己的。

    但实际,这个一定,并不一定成立。

    这两件事并无关联,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其实从他当初决意退婚时起,两个人就没有未来了。

    云郁上前,搀扶着她,道“云徽为人狡黠,心胸有些狭窄,却并非坏人,也不是无能之辈。他今年不过二十八岁,年纪还轻,与表妹也算般配。朕知道他恋慕你已久,早已多次向李家求过亲,却遭了你的拒。此番他向朕开口,求朕帮忙,也是鼓起了勇气。朕不忍拂了他的心意。能嫁个一心一意恋慕自己的人,也是好福气。”

    那云徽躲在帷幕后,听得苍蝇搓手,喜不自胜。云郁见李嫣垂泪没说话,便唤了一声“城阳王。”云徽连忙撩了袍子,得不儿的一声从帷幕后出来,努力憋着笑,向云郁躬了身施礼。

    云郁分别拉了他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眼泪花花笑道“好了,朕今日做了个大媒,促成了你二人的姻缘,也是功德一件。朕盼你们能百年好合,早点将婚期择定,朕定来喝喜酒。”

    李嫣也是眼泪花花,望着云郁只是万般不舍。那云徽一点不在意,娶了这么漂亮个媳妇,又是加官进爵的,只乐得牙差点没喜掉出来,主动拽着李嫣的手,叩首谢恩。

    李嫣是不情不愿,却又拒绝不得,只得跟着他一道谢了恩。

    云徽露着八颗白牙,极力克制着喜悦的心情,说“臣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陛下能否答应。”

    云郁道“有何请求,城阳王尽管说。”

    云徽说“臣大婚之日,想请陛下亲临,为臣主婚。”

    “这有何难。”

    云郁笑了笑“朕既然是你们的媒人,依然为你们主婚。等这一阵朝廷的事情忙完,朕准你的假,去安排婚事。”

    云徽喜滋滋道“臣代李氏,先谢陛下恩典。”

    云郁笑的不知真假“以后你就是朕的妹婿了。李嫣是朕表妹,却同朕感情亲厚,如亲妹一般。你可别让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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