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秤砣

小说:小山重叠金明灭 作者:刀豆
    贺兰逢春哪敢走

    忙去叫了军医来,军医包止了血, 扎了伤口。云郁心情低落, 表情有些恹恹的。

    贺兰逢春也知道自己讨嫌, 遂才悄悄地退下了。

    他面色尴尬地去见了皇后。他感觉这事不妙, 云郁那话说的太重, 让他有点隐约的不安。他想让皇后去安慰一下云郁, 缓和一下关系,然而落英这段日子被冷落久了, 有了自知之明, 撅着嘴说“他心情好的时候都不愿见我,何况现在心情不好。我去了能有什么用, 我不去。”

    贺兰逢春突然发现这个女儿挺没用, 忍不住教训道“你是怎么做的这个皇后结了婚足一年了,别说没生下龙种,感情也没培养出来。那你成天在宫里干些什么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都不待见你, 我指望你做些什么”

    落英对着镜子, 梳妆打扮, 嘴上顶他道“爹爹,你怎么能怪到女儿头上明明是爹爹你惹了他生气,他迁怒与女儿,女儿还觉得委屈呢。你老人家倒还来怪女儿不是。”

    贺兰逢春看这丫头片子是长本事了。

    这丫头,从小性子随他。有时疯疯癫癫, 有时口没遮拦。高兴的时候手舞足蹈, 眉开眼笑, 不高兴的时候暴跳如雷。是个急性子。

    贺兰逢春道“皇帝后宫就你一个母的,男人都是公猴子。整日朝夕相处,你但凡有点能耐,也把他笼络住了。怎么他讨厌你比讨厌我还厉害”

    落英白眼道“爹爹,你说的轻巧。笼络男人那么容易,我可一点没觉着。他哪里公猴子了我看他跟个和尚也差不多。人家压根就不惦记男女那些事。就算他看不上我吧,那宫里那么多女人,也没看他往谁身上多瞟一眼,或是跟谁亲近。”

    “爹爹。”

    她扭头,故意笑道“我看他整天惦记你呢。人家一颗心里随时随地牵挂的可都是你老人家。”竟幸灾乐祸,嘲笑起自己的老爹来了。

    贺兰逢春对这个不肖女儿很失望

    他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个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异性缘颇佳,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没有勾不到手的。怎么生的这个女儿,就跟个秤砣一样,毫无魅力一点都不温柔可爱,小鸟依人。根本都不像会撒娇的样子,倒是瞧着很会撒泼,说话还尖酸刻薄。

    贺兰逢春跟她说几句话,都有点嫌弃她,心说你老子我要是变个女人,都能把那小皇帝伺候的浑身舒畅服服帖帖了。你白生个女儿身,这都不会。

    秤砣。

    烂泥扶不上墙。

    贺兰逢春不想跟秤砣多说话,索性走了。

    云郁闭目躺在榻上,杨逸坐在一旁,从铜盆里捞出雪白的巾子,轻轻拧干水,给他搭在额头上。

    “太原王的脾气,陛下又不是不知道。”

    杨逸道“何必同他置气。”

    云郁道“除了撤军,你有更好的打算吗”

    杨逸摇头“臣暂时没有。”

    云郁感觉浑身难受,呻吟道“朕头痛的很,你替朕揉一揉。”

    杨逸坐近了,捧着他的头,放在膝盖上,双手替他揉着太阳穴,嘴里安慰道“陈庆之已经断了后援。南梁那边,至今没有增兵。看来萧衍也并不信任他。陛下大可不必急于一时。这是咱们中原的地盘,陈庆之远道而来,他是客,咱们是主。有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要萧衍一直不增兵,他覆灭是迟早的事。”

    云郁道“朕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云郁心灰意冷道“这仗要是败了,你就带着杨氏回弘农去吧。不要随太原王去。即便朕死了,太原王也做不了中原之主。杨氏名门士族,家声素正,又有良田宅地,即便不出仕不做官,也能安稳一方。读读书写写字,全名守节,悉心培育后人。等河清海晏之时,再寻机出仕,择明主辅佐,此乃名门之家乱世生存之道。切莫再参与小人之间的争斗。”

    杨逸道“当初河阴之变,陛下都挺过来了,何况而今呢臣有家室,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不能追随陛下而死。若是陛下真有一日,遭遇不测,臣也无所留恋了。臣便辞官挂印,归隐田园,此生再不入仕。”

    云郁默然不语,仿佛在交代后事。

    杨逸轻叹道“其实这些年在朝中,看了这么多流血之事,臣早已心灰意冷。不过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又有几个是死的冤枉。若不是为陛下,臣也早不做这个官了。”

    “陛下是臣为臣子的最后一点念想。”

    云郁思索着他的话,心中有些酸楚。

    正惆怅着,守卫进帐禀报“陛下,高道穆,跟韩烈来了。”

    云郁终究不是甘心就死,坐以待毙的人。消沉了一会儿,还是打起精神。高道穆和韩烈来,必定是有要紧的事。他摘了额头上的帕子,振作心情,下床整理了衣带,唤高道穆和韩烈进来。

    高道穆带来一个人。

    周子儒。

    云郁看到这人,表情微微有些异样。

    周子儒见了他,伏地叩首“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云郁见他态度恭敬,心情稍稍好了些“你不是投降了云灏,如何又来见朕”

    “臣是从洛阳来的。”

    周子儒道“当初云灏入洛,陛下北狩。臣本想追随陛下,高道穆建议臣,说陛下早晚会反攻洛阳,让臣留在朝中,观察敌情,以伺良机。臣听了高道穆的话,所以留在洛阳。而今听闻太原王大军已至,陛下正要攻取洛阳,遂连夜出城前来投奔。”

    云郁吃惊地望着高道穆。

    高道穆道“的确是臣让子儒留在洛阳,观察敌情的。”

    云郁是聪明人。

    脑子里只稍微转了转,他很快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周子儒是高道穆的堂弟,这二人关系一向很好。高道穆追随自己北狩,劝子儒留在洛阳,观察敌情,按理这事,大可不必瞒着自己。

    高道穆之所以不说,想必是藏着私心。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当初他那般仓皇出逃,谁又知道他一定能回来高道穆和子儒兄弟,想来是做了两手准备。如果接下来自己占了上风,周子儒就能跑过来,说自己是留在洛阳观察敌情。如果是云灏占了上风,周子儒的投降就是真降了,间谍这事就当没有。万一自己死了,有子儒在,高道穆也能保全性命。

    说简单点,叫脚踩两只船。高道穆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他虽是自己的死党,但绝非没有私心。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云郁心想,若换了自己,为了家族,为了保命,他也会这么做。这是世家大族惯有的做事方式。

    尤其是乱世,为了分散风险,不至于将所有的资源投到一个君主身上,一旦失败,整个家族覆灭。同一个世家大族的成员,常常会选择加入不同,甚至敌对的阵营。这样不管哪一方最终得胜,家族都能获利。

    云郁想到此,心中一叹,越觉得杨氏一门可贵。能倾其家族追随自己一人,除了杨氏,而今天下再无第二人。

    杨逸倒没想这么多,只是看到子儒,万分高兴。

    不过周子儒眼下能来投奔,证明他在云灏和自己中间,最终选择了支持自己,云郁已经大喜过望了,并不戳破、苛责他的心机,连忙感动地上前,亲手搀扶他“卿用心良苦,朕总算是体会到了。卿快请起。”

    子儒衣衫单薄,浑身狼狈,一路行来,两脚踩的都是泥,脸被风吹的面无血色。云郁忙亲赐了自己的狐裘大氅,替他披上。子儒瑟瑟发抖地谢了恩,云郁又让人赐他热酥酪饮。子儒一饮而尽,看来是真渴了。

    云郁关切道“卿是如何出得城来洛阳城现在防守如何”

    子儒文弱,抬袖子擦了擦唇边的酪浆,道“高道穆给臣写信,问城中情形。生死攸关,臣怕信中说不清楚,所以亲自出城,向陛下面奏。臣是用绳子从城墙上面坠下,潜逃出城的。洛阳城而今守卫森严。臣赶了两日夜的路,后有追兵追过来,多亏遇上了韩将军。是他接应的臣。”

    云郁看向高道穆,心中顿时有些感动。

    “爱卿”

    高道穆有些惭愧,道“臣没做什么,这事多亏了韩烈。”

    云郁看向韩烈“爱卿,你怎知道子儒会出城”

    韩烈道“是高道穆拜托臣去接应的,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云郁上前,握住他的手“韩将军有功了。子儒欠你一命,如同朕欠你。”

    君臣感动一番,便说起洛阳城中的事。

    子儒道“洛阳虽守卫森严,但值守的,都是禁卫军的人。陈庆之的人已经全部调去河桥,而且这几日死伤惨重,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云郁道“那南梁呢萧衍是什么态度”

    “太原王率军南下时,陈庆之就已经上疏,向萧衍请求增援。但不知为何,萧衍没有增兵。听说是因云灏也上了一道疏,告诉萧衍,不需要增兵,萧衍才没有增兵的。”

    “果然不出朕的所料。”

    云郁道“这意思,陈庆之跟云灏的关系,必然不合了。”

    “不仅如此,萧衍恐怕也不信任他二人。”

    这个云灏也蛮天真。屁股在皇位上还没坐热,就开始跟陈庆之作对了。

    这过河拆桥未免也太早了点。陈庆之大概也没想到。他以为云灏是个蠢货,好掌控,自以为这样就能挟天子令诸侯。却不想想,他跟云灏在这件事上,本就是唇齿相依。他那点力量根本没到挟天子令诸侯的程度。在自己实力尚弱小的情况下,找个聪明的伙伴合作,互相助力,才是明智之举。

    而今挟天子不成,云灏反倒扯起他后腿。

    这人会打仗,是个将才,但政治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只能谋一域,不能谋全局。他靠云灏入的洛,而今也正因为云灏,进退两难。

    所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就算没有自己,要不了几个月,他也必败无疑。

    既然云灏和陈庆之不合,这场仗就好打了。

    “云灏自登了基,不理朝政。整日在宫中酗酒,纵情声色。又聚集数百宦官侍卫还有宫女,在宫中大肆淫乱。且不听劝谏,任性妄为,一心培植亲信,一味重用宦官小人,连六部的奏疏也交给宦官批复。朝中大臣,人人敢怒不敢言。况他不听陈庆之劝阻,执意杀了费穆,禁卫军上下也都跟他离了心。臣有一议。”

    子儒道“让太原王这头,佯攻河桥,陛下令派一路人马绕过陈庆之,从小洲渡河,直攻洛阳。”

    “而今洛阳,不论是朝臣,还是禁卫军,无人支持云灏,攻洛阳如同探囊取物。只要洛阳城一破,云灏一死,陈庆之腹背受敌,必败。”

    费穆就是云郁递给云灏的一颗毒药。

    杀费穆,快士族之心,却会得罪禁卫军。云郁下不得手,暗将这刀子递给云灏,没想到云灏痛快的很,一点没犹豫就把人给杀了。

    结果在云郁预料之中。

    费穆素来在禁卫军很有威望,他死了,禁卫军绝不会再支持云灏。而照周子儒的说法,朝臣对云灏登基后的所作所为,也失去耐心了。他跟陈庆之又心生嫌怨,互不信任。

    此计可行。

    云郁示意杨逸,让他私下去向贺兰逢春献计。贺兰逢春听了,却大皱眉头,道“这个周子儒,谁知道他什么来历。当初投降了云灏,而今这个时候又来投奔陛下,可见是个反复无常,朝三暮四之徒。你怎知他不是受了云灏的指使,假意投奔,故意给咱们设陷阱,好让我们自投罗网。陛下不可被这种人蛊惑了去。”

    贺兰逢春道“这种人说的话一个字也信不得,陛下太天真,太容易轻信人。依我说,应该把这个周子儒抓起来,严刑拷问。问清楚他什么意图。”

    杨逸提议不成,转身将贺兰逢春的话转述给云郁。

    那周子儒时在营中,听到贺兰逢春这般话,吓的腿都要软了,去找高道穆求救。高道穆也只能将他藏在帐中。

    云郁气的胸闷。

    贺兰逢春这人,打心眼儿里自负。他认为云郁就是个黄毛小子,没有能耐。云郁手下的高道穆,周子儒等人,他更是一个也看不上。周子儒的话在他眼里,如同放屁。

    云郁听到贺兰逢春这般傲慢的态度,也是恼怒,问道“太原王何以如此自负太原王既自以为能征善战,如何到而今攻不下河桥”

    云郁克制怒气,再次让杨逸去回复他,说“周子儒的话,未必不能信。”

    云郁一句话,不轻不重。然而贺兰逢春也不蠢,听出了他语意中的坚持。

    他再傲慢,但云郁已经再三表示了态度,贺兰逢春也不敢不听。贺兰逢春叫来了韩烈,问他“你觉得周子儒的提议是否可行”

    韩烈考虑了一番,道“依末将之见,此计可行。出其不意。”

    贺兰逢春道“可攻打洛阳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洛阳跟河桥离得不远。”

    韩烈道“当初陈庆之攻洛阳也没花什么工夫。只要派出精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进攻,陈庆之来不及救援。人不必多,只要两千就够。”

    贺兰逢春挠了挠头皮,又挠了挠腮。

    他对韩烈,还是信任的。

    韩烈是他手下最能干的一员大将,虽然有时候爱说些胡话,但打仗不含糊。

    韩烈道“太原王若信得过,请赐末将两千精兵。末将愿替陛下和太原王拿下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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