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定了定神, 淡然一笑, 掩饰内心的慌乱。
她知道, 左良傅要对付魏王和陈砚松,法子很多, 譬如这几日的离开, 说不准就去布置什么阴谋阳谋去了, 而她, 陈砚松遗弃在外的女儿, 从一开始就被认定是个阴招, 拿下则锦上添花,拿不下也影响不了大局。
可到底,吃亏的还是她。
盈袖往后退,慢慢地坐到绣床上,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左良傅,手伸到尚有余温的枕头下,摸到匕首, 牢牢攥住, 强咧出个笑:“大人说笑了, 你我之间云泥之别,小女实在高攀不起。”
“你是在……拒绝我?”
左良傅拉了张小杌子,坐在盈袖面前。
他就是喜欢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总能激起他的欲望。
“姑娘,左某这么做,可全都为了你的名节着想。是, 一开始是左某不厚道,把你从桃溪乡掳走了,是我的错儿。”
左良傅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往前凑,笑道:“可你也别忘了,你被陈南淮捅伤,是左某给你换的药,救了你的小命。事急从权,左某不经意间碰了……还需要我说出口么。”
盈袖往边上挪了分,没言语。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左良傅眸中含着讥诮:“在京都长安有个富人赵老爷,家财万贯,僮仆上千,他有个女儿,年方十八,生的甚是娇美动人,他早早就给赵小姐定下了亲事,大理寺卿家的少爷。奈何赵小姐有了中意的男人,是个和尚,后来还在成亲前与和尚私奔了,你猜后来怎地。”
盈袖摇摇头:“大概赵老爷把女儿找回去,不再强迫她嫁人。”
“不。”
左良傅冷笑了声:“赵老爷觉得女儿做了有辱家门的事,暗中派人把她勒死了,可怜哪,那姑娘肚子里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
“这不可能。”
盈袖脸色微变:“虎毒还不食子呢。”
“是啊。”
左良傅笑道:“本官也纳闷呢,按说赵老爷不该杀了自己的闺女。本官想了好久,如今终于想明白了,大概赵老爷嫌弃女儿不是儿子,又没什么父女情分,他是个要脸的人,不会容忍有辱家门的事发生,你懂了么。”
盈袖黯然,她当然懂了。
狗官这是在暗示她,即便她是陈砚松的亲生女儿,可毕竟没在身边养大,没有父女感情,为了保全陈家的颜面,陈砚松极有可能会暗中派人杀了她。
说到底,还是左良傅更了解陈砚松,他的话是可信的。
而今她被人掳走了,还被看了身子,再没有别的路,只有跟了他左良傅。
北疆多风,尤其到了后半夜,便跟鬼哭似得,叫人心底发毛。
盈袖低着头,两腿紧紧并拢住,老半天才说了声:
“多谢大人提点,小女都懂了。”
“那就好。”
左良傅松了口气,其实男女婚事没什么的,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盖头一蒙,便从这个门抬到那个门,根本不需要什么郎情妾意,洞房一过,第二日就跟做了几十年的夫妻般熟。
他笑了笑,想要更进一步,今晚便把那事做了,蓦地瞧见盈袖目中含泪,似有些不高兴,他也不敢造次,柔声道:
“你放心,本官以后绝不会辜负你。”
盈袖冷笑了声:“大人如今这般做法,和强取豪夺有什么两样。”
“你看不上本官?”
左良傅坐直了身子,没敢再轻薄,他耐着性子,冷笑道:
“本官手握重权,样貌门第哪样配不上你?姑娘,别太挑了,仔细挑花了眼,剩在家里。”
盈袖剜了眼男人:“民女蒲柳之姿,实在高攀不起,还请大人另择良配,放民女回家。”
左良傅有些恼了:“你这丫头怎么油盐不进呢,今晚必须给本官个答复。”
“答复已经给大人了啊。”
盈袖哭笑不得。
这狗官,明明早都想要了她,可终究还要脸,不愿强迫女人,私下去苟合,所以才想出娶她这么个损招儿。
“请大人另择良配。”
“这不是本官想听的。”
左良傅把小杌子往前拉了些许,又坐近了几分。
“大人,请您出去。”盈袖气急了。
“就不。”左良傅坏笑不已。
“真不出去?”盈袖咬牙恨道。
“绝不。”左良傅一副志在必得之样。“你可以用手里那把匕首捅死本官,然后让人把本官的尸首抬出去,如此你自然眼不见心不烦。”
盈袖一愣,他果然看见了她的小动作。
头些日子他还顾忌她身上有伤,如今她的伤好了大半,他如何还忍?
难不成今晚真要被他那个?
越想越急,盈袖下意识大喊:“柔光,柔光,救命啊,你大哥要欺负我!”
话音刚落,只听咚地一声响,外间的门被人撞开。
一个穿着灰袍的粗壮尼姑与风雪一同冲了进来,什么话也没说,一把抓住左良傅的大氅,将男人生生拽起。
“做什么!反了天了!”
左良傅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得亏他是练武之人,下盘稳,否则就被柔光这憨货拽飞摔倒,而且还在盈袖的面前,那他这张老脸可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抬眼看去,柔光这傻大个痴愣愣地堵在盈袖前头,故作凶狠地看他,拳头紧握起,可却不敢上前。
“出去,我和她有要紧事说,你听不得。”
左良傅板起脸,下巴努向外头。
“别走。”
盈袖赶忙环抱住柔光的腰,硬生生挤出两滴泪:“他刚才轻薄我,捏我的胸,可疼了。”
听见这话,柔光.气得直跺脚,却不会骂人,只能瓮声瓮气地喊:“大哥,大哥你太过分了。”
“好妹子,你别听她在那儿挑。”
左良傅大怒。
若是在闺房里,哪怕叫他跪在这丫头跟前叫姐姐都行的,可一旦有了人,他就不行了,老脸实在挂不住。
“梅姑娘,本官几时碰过你,你可别血口喷人。”
柔光愣住了,到底该听谁的。
“我哪有污蔑你。”
盈袖使劲儿摇柔光的袖子,委屈不已:“小师父,方才是谁闯进咱们的绣房,趴在床上亲你的嘴儿,你忘啦?”
“是大哥!”
柔光定定道。
“对啊。”
盈袖接着撺掇:“你快把他打出去。”
“敢!”
左良傅俊脸上的怒气甚浓。
忽而一笑,往前走了两步,哄道:“柔儿啊,你先出去,大哥没对梅姑娘做什么,真的,你难道不相信大哥的人品?”
柔光此时陷入了两难境地,她不知道该信谁。
一个是把她从瓦市救出来的大哥,一个是真心待她好,不嫌弃她丑,给她做半碗肉,和她一张床上睡了好多天的小妖女。
好头疼啊,该怎样办。
就在此时,柔光心一横,盘腿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个木鱼,面对着左良傅,咚咚咚开始敲了起来,敲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你,你这是做什么。”
左良傅简直哭笑不得。
“大哥你起了淫心。”
柔光目光坚毅,不绝如缕地敲木鱼,一字一句道:“你眼里有邪气,看梅姑娘的眼神不对劲,和当初瓦市中那些把我当人猴的官人们很像。梅姑娘是好人,你不能这么对她。”
“你瞎说什么。”左良傅勃然大怒,大步往盈袖那儿走,可他走哪儿,柔光就对着哪儿敲木鱼。
男人眼中忽然有了杀气,但也只是一瞬而已,最后无奈一笑,拂袖而去。
“大人去哪儿?”盈袖紧着问了句。
“哼!”
左良傅双手背后,闷着头往出走,愤愤道:“不是说本官起了淫心么,好,本官这就去窑子花几个钱,找个姐儿消火去。”
……
*
丑时的梆子声响了两下,划破这雪夜的静。
桃华斋内连半点声音都听不见,黑黢黢的,只有上房的窗边亮着盏豆油灯。
屋里很暖,铜盆里燃了红箩炭,大抵是客居在外,屋里有些空,没什么华贵物件充门面,无非就是一些经书和字帖罢了。
陆令容将窗子推开半扇,搬了张四方扶手椅,往腿上盖了条被子,坐下静静地看雪。
屋檐下悬挂着盏小白灯笼,昏黄的烛光照在鹅毛般的雪片上,倒有几分诗意。
遥想东晋时,权相谢安在大雪天将后辈子侄召集在一起,让他们咏雪,侄子咏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这时,年幼的侄女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
陆令容抿了口茶,这柳絮用得好啊,活灵活现,把雪的飘扬之态道了个足。女孩莞尔一笑,不禁神往,仿佛自己回到了东晋,见到了才女谢道韫,也在与他们谈诗作赋……
哎,什么时候,她才能进到东宫的校书局,由本朝最厉害的博士教授经书道理,听娘娘训话,与满誉京都的才女们交游,那才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呢,不似现在,窝在个曹县,平日里与一群俗尼姑说话,真真窝囊死了。
这些日子,她哪儿都不敢去,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慈云庵里,等着左大人回来,同时,她又发热重病了,表哥担心她,便留在曹县与她一同过年。
其实她是知道红蝉去那个偏僻小院找左良傅的,可她装作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个男人不喜欢有人痴心于他?若红蝉真巴结到了左良傅,也是美事一桩…
对了,那位梅姑娘在腊月二十七时送了她一幅画,作为还礼,她写了幅字去。
原本以为,表哥要娶的姑娘是个乡野村妇,不值一提的。可当她瞧见画时,忽然慌了。梅姑娘一定经过名师指点,她笔下的美人真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手法是有股子傲气和韵味在的。
真不明白,这样国色天香的佳人,表哥为何要伤她性命,难不成有什么内情?
不过,男人不都那样么,婚前嫌恶为村妇,婚后爱不释手……若她去不了京城,难不保要和梅姑娘相处,以后,还真说不准是什么光景呢。
正乱想间,外间忽然传来声响动,好像有人进来了。
陆令容皱眉,捂着心口,轻声问:“是红蝉么?我说了,今晚不用伺候。”
外面的人没理她,好似端起了茶壶,在倒茶。
陆令容掀开被子,疾步往出走,暗骂:红蝉这丫头越发难管教了,待会儿一定得好好说几句。
才刚掀开帘子,陆令容就瞧见外间站着个身量挺拔、貌相俊朗的男人,是左良傅。
他披着玄色大氅,面容带着些许寒意,手里端着烛台,目不转的地盯着墙上悬挂的美人图,看了许久才转身,笑着问:
“这幅画是梅姑娘送你的吧,喜欢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左良傅:妈的,好气,又被女人伤了,老子要去窑子消火去
……
陆令容:大人,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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