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盈袖大怒, 若是有力气, 她真想冲过去, 狠狠地扇陆令容两耳光。她真的百般小心了,没成想还是着了道。
看来嫂子说得真对, 宅门里的手段才叫人防不胜防, 简直比拿真家伙杀人的汉子都要厉害几分。
头越来越晕, 盈袖眼前一黑, 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屋里很安静, 掉根绣花针都能听见。
冬日里的阳光向来温和, 从纱窗的柔柔地照进来,在地上形成个光斑。
陆令容此时蹲在盈袖的面前,仔细地打量眼前的丫头。
瞧瞧,就连老天爷都格外眷顾美人,将近些日子难得一见的光都照在她身上。肌肤真白呀,和羊脂美玉似得,面颊透着粉, 不是用胭脂抹出来的, 是天生的;一头青丝浓密如墨, 压根用不着假髻,只戴朵绒花就格外娇艳。
陆令容摸了下自己微微凹陷的脸,鼻头有些发酸, 回头,看着一脸慈爱的春娘,永远担忧她、肯将命割舍给她的春娘。
“嬷嬷, 你觉得我和她谁更好看呀。”
春娘一笑,蹲在陆令容身边,将这可怜的丫头环抱住,柔声道:“自然是你了,主持大师都说了,红颜易逝,韶华难留,色相只是这区区十几年的光景,智慧却能永存,咱们没必要羡慕她。”
“可……”
陆令容心疼一阵酸,可若是她能有这十几年,该多好。
“谁羡慕她了。”
陆令容强咧出个笑,似在宽慰春娘,又似在麻痹自己:“男人多肮脏,自以为高高在上,把女人一辈子禁锢在他后院,让女人给他生儿育女,让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凭什么呢。我呀,才不愿做这种糊涂事呢。”
“对呀对呀。”
春娘轻揉着女孩的柔发,笑道:“咱们容儿有大志向,肯定能像女史班昭那样,名留史册的。”
正在此时,只听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陆令容赶忙推开春娘,抹掉眼角的泪,整了整假髻和衣领。
回头一看,进来个身量高挑的少女,是红蝉,这丫头面带得意之色,一进来就着急着表功:
“小姐,你猜怎着,我做成了。”
红蝉高兴地快走几步,蹲到她主子跟前,笑道:“你叫我弄晕柔光,我还发愁怎么下药呢。方才在厨房,我说把那碗烧肉倒了,这蠢东西不干,跟我抢了起来,我顺手将藏在指甲里的药抖落进去,嚯,这呆头鹅竟吭哧吭哧全吃光了。”
红蝉笑得合不拢嘴,骂道:“素日里我就看她又呆又笨,没想到会这么蠢,怪不得那些尼姑总欺负她,太好玩儿了。”
“行了行了。”
陆令容有些不悦:“算计个实心眼的尼姑,并不是件值得夸耀的事。”
“是。”
红蝉嘟着嘴,颇有些委屈。
蓦地,她瞧见了地上躺的盈袖,眉头一皱,疑惑了句:“咦?怎么梅姑娘腕子上也戴个金镯?和大人给我的一模一样。”
红蝉心里的酸劲儿上来了,不用说,这女人被大人金屋藏娇在这儿,俩人肯定不干不净。
想到这儿,红蝉从髻上拔下金簪子,狠狠心,使劲儿往那狐媚子脸戳去,谁料就要碰着时,她的手忽然被小姐抓住了。
“你想作甚。”
陆令容紧紧拿住红蝉的腕子,夺走金簪。
“我要毁了她的脸。”
红蝉有些气,她不喜欢小姐维护这个贱人。
“小姐,我可全都为了你,她可是大爷的未婚妻,你忘了?若相貌平平倒罢了,偏生是个尤物,还能诗会画的,若这种东西在大爷跟前,大爷的魂不被她勾走才怪呢。”
啪!
陆令容反手打了红蝉一耳光,低声喝道:“下作东西,别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若是敢在她脸上划一道,我就划你两道,心里妒忌就要毁了人家姑娘,我素日里就教了你这些恶毒手段?”
“可……”
红蝉想争辩几句,发现小姐是真恼了,也不敢再闹,只得低下头,强行替自己辩白:“我都是为了小姐你。”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好儿,有什么仇怨日后再说,咱先把眼下这道坎儿过了。”
陆令容摇头一笑,用袖子替红蝉抹掉泪,轻声问:
“待会儿你和春娘就去曹县找表哥,他肯定不在家,你见着他别院里的乳母赵嬷嬷,要怎么说?”
红蝉又高兴了,小姐还是向着她的。
“过会儿天稍微擦黑,我和春娘就去曹县,去到表少爷的府邸后,着急地哭闹,说是今儿除夕,我们娘儿三原本是要去县里的陆家别院,和那几个孤女一块过年的,谁知道马车行到逼仄小巷,忽然冒出几个蒙面强人,把我和春娘打晕,将小姐掳走了。”
红蝉不禁得意,用肩膀轻轻撞了下她家姑娘,笑道:“我说的可还行?”
“好。”
陆令容笑着点头,又问:“若是日后表哥逼问你,你家小姐先前是不是认识左大人,你怎么说?”
“什么左大人,奴婢听都没听过。我们小姐平日里深居简出,菩萨一样的人,哪里见过什么左大人右大人的。”
红蝉按照头先小姐给她教的,一字一言地复述,她虽然不晓得小姐要做什么,也不晓得小姐为何要教她撒谎,可小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便是叫她死,她都肯的。
“反正死活不承认。”
“好,我没白疼你。”
陆令容连连点头,吩咐春娘,赶紧给盈袖换上红蝉的衣裳。
特意嘱咐了,脸上重重涂一层粉,再用纱蒙上。
随后,她赶忙起身,快步跑到厨房。
刚一进厨房,陆令容就闻见股好闻的肉香。
她略扫了眼,里头有些乱,桌上摆着珍馐,木盆里横七竖八地塞了许多油腻碗碟,而柔光躺在地上,这丑尼姑实在太高大,几乎占了大半块地。
陆令容赶忙从怀里掏出张纸,打开,又看了眼,那纸上写了:为助大人完成大业,小女再三思量,陈南淮为人气量狭窄,十分看重名声,且占有欲极强,若将陈南淮未婚妻子梅氏带入登仙台,将事半功倍。贱妾斗胆,替大人做这决断,还望大人海涵。
看罢后,陆令容弯腰,将纸塞到柔光手中,谁知就在此时,她的脚腕忽然被人给抓住。
女孩大惊,一看,柔光竟醒了。
“你,你。”
陆令容一时间慌乱了,那迷药是多日前主持送她的,说以后若是遇着麻烦事,可以用,
女孩使劲儿挣扎,冲柔光低声喝道:“小师父快放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你……”
柔光此时脑中一片混沌,极晕,她就算再愚笨,也能察觉出不对劲儿。
“你们要做什么。”
柔光死死地抓住陆令容的脚腕,挣扎了几回想要起身,还是起不来。
“不,不许伤害她,求你。”
柔光急哭了,二寸来长的短发里满是汗,她瞪着眼前这个目中有邪气的陆姑娘,拼尽浑身的力气,咬牙喝道:
“否则,贫尼要犯杀戒。”
“哼。”
陆令容冷笑了声,目光落在案板上,她抻着身子,将那个还带着白花花的面粉的擀面杖抓在手里,咬咬牙,猛地朝柔光的头颈打了下去,一边打,一边口里念着阿弥陀佛,求小师父谅解。
没几下,柔光就不动了。
陆令容吓得丢掉带血的擀面杖,压根不敢低头看,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想要离开,却发现脚腕还是被这丑尼姑紧紧抓住。
“放开啊!”
陆令容赶忙闭眼,蹲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掰开尼姑的手。她一睁眼,就看见柔光头上有好些血,死了?
陆令容懵了,她生生咽了口唾沫,手颤巍巍地去摸柔光的脉门,松了口气,还活着。
正在此时,外头传开春娘焦急的声音。
“小姐,东西放下了么?咱们该走了。”
“来了。”
陆令容应了声,脱下自己的披风,给柔光盖上,急忙走了出去。
她四下环顾了圈,小院依旧平静悠然,阳光照在落了雪的凤尾竹上,甚是好看。这边出了这么大动静,还没有人来,看来主持在暗中把一切都调遣妥当了,支走了左大人安插下保护着梅姑娘的人。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而上房门口,春娘和红蝉一左一右搀扶着已经换过衣裳的盈袖,那丫头此时穿戴普通,头低垂着,面上蒙着纱,是瞧不清模样的。
“快走。”
陆令容小声招呼了声,率先进了凤尾竹林。
……
待陆令容主仆走后,凤尾小竹林深处走出个穿着灰袍的中年比丘尼,她手里持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秀美的面容满是愁色,正是竹灯主持。
竹灯快步走进厨房,蹲到地上,仔细地查看了柔光头上的伤,松了口气,她从怀里掏出药粉,给徒儿上了药,随后,从柔光手中抽走那张纸,扔进还未熄灭的灶膛。
看着那点点火苗,老尼姑苦笑了声,双手合十,哀念了声阿弥陀佛,坐了这么多的禅,她到底也没能堪破这人世的贪、嗔、痴、爱……
……
大抵因为过年,慈云庵里更冷清了,素日里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像约好了似得,通通没来,庵里的香火气少了。
日头渐渐西斜,北风又旋起了,将地上的积雪刮得到处乱飞。
陆令容和春娘两个搀扶着昏迷的盈袖,疾步往慈云庵的偏门行去。
离得老远,她就看见小门外头站着个穿黑衣的男人,中等身量,瞧不清相貌。
“先生是谁?”
陆令容捂住心口,轻声问。
“小人是主持的属下。”
那黑衣人一顿,疾步走进来。
陆令容眯起眼仔细瞧,这男人长得很普通,放在人堆里,绝对不会引人注目的。
女孩有些心慌,刚准备解释她扶着的是她的贴身丫头时,谁料那黑衣人率先从她手里抱走盈袖,疾步往马车那边走,道:
“方才主持都同小人说了,姑娘害怕一个人去登仙台,便带了自己的贴身婢女陪着。”
陆令容一惊,主持待她果然好。
她回头,想看看主持是否在身后,没成想瞧见了躲在暗处的红蝉,这丫头探出个脑袋,偷偷冲她招手。
“回去。”
陆令容皱眉,朝红蝉做了个口型。
随后,她给春娘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嬷嬷不必送了,是福是祸,就看佛祖是否保佑我了。”
“小姐。”
春娘还是不放心,想要跟着走。
这就是场豪赌啊,赢了,从此一步登天,可输了……哎,和恶鬼做交易,只能入局步步为营,因为他绝不会容许你出局,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春娘愣在原地,看着那黑衣人把盈袖扔进车里,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令容上了马车,看着马车绝尘而去。
妇人悲伤难抑,转身,朝着慈云庵正殿的方向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求佛祖保佑这个可怜又坚强的孩子吧。
……*……
马车里。
车内很小,但四壁都用羊皮封了,半点冷风都钻不进来。
陆令容心咚咚直跳,她将盈袖紧紧抱在怀里,四下看了圈,车里什么都没有,只在角落里放着个木箱。
通过这几件事接触下来,她依稀猜到朝廷在曹县安插了许多暗桩,竹灯主持便是这些人的头目,而今左良傅来了,想来要接手所有的人事。
“先生。”
陆令容扭头,用力咬了下舌尖,让自己尽量镇静下来。
“请问您,咱们现在去哪儿?”
“登仙台。”
黑衣人一边赶车,一边道:“小姐莫害怕,左大人已经去了,不会出任何意外。”
陆令容不敢松懈,又问:“听先生口音,是曹县人?”
“是。”
黑衣人笑了声,道:“小姐好聪明,小人的确是本地人,而今在高县令手下当差。这两年一直暗中为高大人搜寻妙龄童女。这不,今儿过年,高大人得和他的挚友一起看戏,好生热闹一番,催促着小人赶紧找寻童女,等将姑娘送进去后,小人的任务就完了。”
“这样啊。”
陆令容了然,这黑衣人瞧着似乎是主持安插在县衙的细作,此番把她送进去后,想来再也无法潜伏下去了,必然得撤退。
“敢问先生是谁的人?主持还是左大人?”
陆令容轻声问。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事顺利的离奇。
“小姐莫要问了。”
黑衣人冷笑了声,拒绝回答。
“看到那个箱子了么?按照高县令的往日的规矩,掳掠而来的童女必须戴面具、换天人霓裳,里头还有瓶迷药,你们俩吃了,醒来就会与另外四个童女一齐入登仙台。”
“另外四个?”
陆令容皱眉,问:“她们是谁。”
“自然是小人们找寻的貌美女子。”
黑衣人已经有些警惕了,冷声道:“不论左大人还是主持,都是小人的主子,亦是小姐的主子,咱们手下人,只有奉命行事,别的不要多问。”
“是。”
陆令容咧出个难看的笑。
如果没猜错,那四个童女中一定有左良傅安插下的杀手,会当着表哥的面儿杀了她。
陆令容眼神发寒,紧紧地抱住盈袖,轻抚着女孩的柔发,悄声喃喃:咱们都不能死,不能死。
她咽了口唾沫,打开身侧的木箱,一看,登时脸通红,所谓的天人霓裳,竟是薄如蝉翼的纱衣和抹胸……
女孩暗骂:高亦雄真是死不足惜,可表哥,表哥那样斯文俊美的人,怎么会和这种畜生交好呢?
……
*
梦里混沌一片,似有无边无尽的黑暗,要把人吞噬掉。
盈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感觉头晕得厉害,也很恶心,特想吐,面上仿佛扣着个沉甸甸的东西,身上凉飕飕的,仿佛没穿衣裳似得,略微一动,只听叮铃一阵脆响,她发现自己脖子上套着条细铁链,而周围,昏迷着五个带着面具,身材窈窕的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本以为能写到陈南淮,下章,下章罢。
主持是从宫里出来的,早些年也是狠角色,但在佛门净地时间长了,有慈悲心,职责在身,她不能明着与朝廷作对,与左良傅作对,只有暗中指点陆令容,必要时帮把手。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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