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抹柔光

小说:眼儿媚 作者:小夜微冷
    盈袖艰难地往后挪, 她第一次感觉死亡是如此地接近。

    “大, 大人。”

    盈袖使劲儿喊左良傅, 可因迷药还未彻底消散,她的声音很低, 尤其在虎哞和陆令容的哭哭啼啼中, 几乎被淹没。

    别怕别怕。

    左良傅会救她, 他就在某个暗处, 他会出手。

    可是, 他为何还不出现。

    别慌。

    既然陈南淮都没认出陆令容, 那肯定不知道她也在。大不了和姓陈的全部挑明了,她梅盈袖是陈老爷的独女,他就算再毒,肯定也会考量些。

    “陈南淮,我,我是……”

    盈袖急得直掉泪,她看见那个持刀的侍卫走过来了, 捅死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童女, 猛地转身, 朝她冷笑。

    那侍卫紧紧握着刀柄,寒冷的刀身沾着血红,刀尖触在石地上, 随着他的走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次喇声。

    “救我,我是盈袖, 盈袖啊。”

    盈袖从未这么绝望过,她看见那个侍卫紧紧抿住唇,手抬起,两眼盯着她的脖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盈袖看见陆令容挣扎着大喊大叫:

    “别杀她,住手!”

    许是陆令容的声音太过凄厉,竟唬住了那准备动手的侍卫,那侍卫立马停了手,静等着主子吩咐。

    “不许杀她,不许。”

    陆令容急得五官都拧成了一团,揪住陈南淮的衣襟,目中含泪,愤怒道:

    “表哥,你还要造多少杀孽?你若是杀了那姑娘,好,那先杀了我,我也不要活了。”

    “别急别急。”

    陈南淮手忙脚乱地替他表妹掩好衣衫,同时还怒视四周,看谁敢看令容胸前的春光。

    他知道令容被吓坏了,也知道令容慈悲心肠,见不得这种场面。可是,这些贼贱人方才想要她的命啊。

    陈南淮轻抚着女孩的背,柔声道:“没事,一切都有我安排。”

    “我没跟你开玩笑。”

    陆令容揉了下发痛的脖子,直觉告诉她,梅盈袖不能死。

    女孩拼着最后的力气,直视陈南淮,一字一句道:

    “我说到做到,我,真的会自尽。”

    “好好好,答应你。”

    陈南淮连声哄着。

    就在此时,只听外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之声,没一会儿,声音越打越大,似乎什么人打进来了。

    不多时,只见从门外滚进来个浑身是伤的侍卫,这人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着急地奔向高县令。

    “大人,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个又高又壮的丑尼姑,吵吵嚷嚷的,非说咱们掳走了她的妹子,叫什么袖儿的,已经打伤了十来个弟兄。”

    高县令大惊,从身侧立着的侍卫手中夺过长刀,喝道:“尼姑?真是反了天了,这种腌臜人都敢闯我外宅。”

    说话间,高县令猛踹他的侍卫,骂道:“你们都是吃干饭的?若是叫外人知道本官弄出这等事……哼,本官名声毁了没什么,可要是牵连了王爷,全他娘的都得死,去,务必给本官杀了她!”

    那侍卫跪倒在地,急道:“今儿除夕,衙门里的差人都在家中过年,咱们府上的侍卫也回去了大半,留在外宅满共才十个,那尼姑太凶狠了,怕,怕是挡不住啊。”

    话音刚落,只听外头响起个沉重的脚步声,紧随而来的是个浑厚愤怒的暴喝。

    “袖儿,袖儿,你在哪里?”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盈袖眼泪瞬间下来了。

    是柔光!她的柔光!

    盈袖挣扎着往前爬,柔光来了,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可是,她又很怕,这个高县令有如此多的打手,柔光也是个女孩子啊,万一被伤了怎么办。

    左良傅,你到底在哪里啊。

    盈袖感觉心有点疼,她刚抬头,就看见柔光冲了进来。

    女孩愣住,怎么会这样!

    柔光穿着半旧的灰袍,手里紧紧攥着根法棍,她衣裳上有许多已经干涸的血点子,二寸来长的头发不再朝天冲,被凝固的血粘在了头皮,黑而粗的面庞上布满了被敲打出来的伤,右眼高高肿起,眼睛被挤在肉中,几乎看不到。

    盈袖心疼得要命,简直喘不过气来。

    谁打了柔光,这些伤瞧着有时辰了……难道是陆令容主仆?!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蜷缩在陈南淮怀里的陆令容,而此时,陆令容仿佛感应到般,看向她,目中满是愧疚与泪,微微地摇头,发白的唇颤抖着,似乎在说:不是我。

    盈袖大怒,如果身上有力气,她现在就想过去,撕了陆令容的嘴。

    “袖儿,袖儿!”

    柔光四下张望,到处找寻那张娇媚的脸,那个一开口就是软糯吴音的女孩。

    可是,这里太黑,人又太多,找不到啊。

    蓦地,柔光瞧见笼中有个俊美非常的公子,他怀里搂着个瘦弱的女孩,真眼熟。

    柔光大喜,丝毫不理会她身后已经围了好几个拿着刀剑的侍卫,往前疾走几步,将法棍夹在腋下,双手合十,朝陆令容行了个俗礼,愣声愣气地问:

    “陆小姐,见到你太好了,师父叫我来这里,说是可以救袖儿,请问你见到她了么。”

    陆令容吓得直往陈南淮怀里缩,疯了般摇头:“你是谁,要害我么?我不认识你,你滚!”

    柔光纳闷儿了,使劲儿揉了揉头,谁料碰到了伤口。

    尼姑疼得呲牙咧嘴,不明白啊,她这一身的伤都是陆小姐打的,怎么忽然说不认识她呢?

    算了,师父说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师父还说,一定不能告诉别人她被陆小姐打伤过。

    “阿弥陀佛。”

    柔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不知道该求谁,于是,面朝向案桌上摆放的一盏油灯,对着那微微光亮,磕了个头,师父说,只要心怀慈悲,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佛祖。

    “佛祖,弟子就要还俗了,可是弟子找不到那个带弟子去南方的姑娘,求佛祖慈悲,给弟子指点迷津。”

    盈袖又哭又笑又急,她趴在地上,连连用拳砸地,希望能引起柔光的注意。

    憨货啊,我就在你背后,我嗓子哑了,说不出话,你回头啊。

    正在此时,盈袖瞧见高县令阴恻恻一笑,低声骂了句:“原来是个蠢货。”

    高县令拿着刀,蹑手蹑脚地绕开柔光,退到笼子里,悄悄嘱咐他的侍卫将笼子锁上,随后,这男人持刀护在陈南淮身边,面色瞬变,目光中含着歹毒,高声喝道:

    “杀了这贱尼,快放虎咬死她!”

    那些侍卫得到主子的命令,踌躇着不敢上前。

    这饿虎是畜生,不懂人言,可真能咬死人啊。过去死在它口中的童女还少么,吃了丑尼姑事小,万一把他们兄弟咬死了,那可怎么好。

    可这是高大人的命令啊,这连畜生都不如的狗官权势极大,是魏王的私生子,得罪了他,丢了饭碗事小,万一被五马分尸喂狗……

    想到此,那几个侍卫互相张望了眼,咬牙上前,将另一个笼子打开。

    恶虎一看见笼子开了,嚎叫了声,如风般冲了出去,瞬时间就将一个侍卫按倒在地,它仰颈怒嚎,獠牙尽显,涎水直往下掉,张大虎口,朝着那侍卫的脸咬去。

    眼瞧着就要咬到了,忽地出现根法棍,撬住虎口,生生将恶虎从侍卫身上挑了去。

    “不许杀人!”

    柔光持着法棍,警惕地瞪着恶虎。

    她用脚将那吓尿了的侍卫踢开,挺身上前,仿佛忘了方才在外头时,这些人在阻拦她,拿刀子伤她。

    趴在笼中的盈袖看到这情景,急得要命,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只见那恶虎猛地扑向柔光,柔光侧身一躲,胳膊被老虎抓住抓掉块肉。

    那虎闻见了血,更暴躁,不再理会其他人,只是想要扑咬柔光。

    “上!咬她,咬死她!”

    高县令兴奋地手舞足蹈,挥着刀子,喝道:“咬死她啊,你这蠢狗!”

    盈袖大怒,喝骂:“畜生,你这畜生。”

    她惊愕地发现,自己好像能出声了,赶忙朝着柔光叫:“别管了,你快走,这里没有袖儿。”

    听见这一呼喊,柔光愣住,下意识扭头。

    那声音好生沙哑,但感觉很温柔,仿佛在哪里听过。

    就在此时,恶虎卷土重来,猛扑倒柔光。

    柔光抬臂去阻挡,被虎狠狠咬住。

    “放开啊!”

    柔光大怒,抱住虎,直拿老拳砸老虎的头,抱着虎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儿。

    趁着老虎吃痛的空儿,柔光挣扎着站起,连退了数步,她此时手无寸铁,目中的惊慌之色甚浓,这时,有个侍卫忽然喝了声,给她丢过去一把刀:

    “接着。”

    柔光下意识接住,在老虎扑来的瞬间,挥刀砍下,一刀就斩掉了虎头。

    那满嘴獠牙的头在地上滚了数圈才停下,血从腔子里流了出来,漫了一地。

    此时,地宫中忽然变得很安静,掉根针都能听见。

    谁都没想到,这个丑陋高壮的尼姑会这般凶悍。

    “它,它死了。”

    柔光连退数步,手一抖,刀掉到了地上。

    “贫尼犯杀戒了。”

    “柔光,柔光。”

    盈袖赶忙呼喊这又轴又善的尼姑,她害怕极了,怕那些侍卫会杀了这傻子。

    “别发呆,快捡起刀子!”

    “袖儿!”

    柔光猛地惊醒,扭头看向笼子,惊喜万分:“我听见你的声音了,我来救你了!”

    瞧见这凶悍的尼姑要进来,高县令和陈南淮脸色都不好。

    高县令连退了数步,完全没了方才的嚣张和残虐,男人面上带着惊慌,朝着笼外的侍卫们喝道:

    “快杀了她,听见了没。”

    那几个侍卫互相张望,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可是谁都没动手。

    或许,着实惧怕这凶狠尼姑;

    或许,觉得这尼姑……并不是坏人;

    “蠢材,要造反了么?”

    高县令大怒,可又无可奈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柔光站起来,走到笼子前,着急地踢踹笼子,拽锁链,发现根本打不开,大喝一声,竟生生将铁笼的门扯开。

    “袖儿,袖儿。”

    柔光嘴里一遍遍地叫着,她全然不理会其他人,只是翻找着地上的童女,看见活着的,给她们伤口撒药,看见了死去的,哀伤地念着阿弥陀佛。

    最终,柔光找到了个戴着面具的女孩,鼻子微动,闻了下,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冷冽白槐香气,喜上眉梢,用力撕扯掉那个细铁链,摘掉面具,看着眼前那满脸都是泪的美人,傻呵呵一笑:

    “找到你了。”

    盈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疼啊,抬手,想要抹去柔光头上的血,给柔光按住胳膊上不断喷涌出血的伤口,终究是没力气。

    “你怎么才来。”

    盈袖声音极其沙哑,哭着问:“疼不疼啊。”

    “不疼的。”

    柔光憨憨一笑。

    “快走。”

    盈袖催促着。

    就在此时,她看见高县令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出现在柔光身后,阴恻恻一笑,拿刀用力捅进尼姑的后背,再用力,刀子贯穿了尼姑的腹部。

    盈袖只感觉眼前都是红的,她没法思考,没法说话,只是尖叫。

    她看见柔光愤怒地起身,从身上拔出刀,血如泉涌……她还看见柔光拿着刀,想要劈杀那个凶手,最终在刀落在高县令脖子前,生生停手。

    “阿弥陀佛。”

    柔光痴痴地念了最后一句,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倒下,她就这么直直地盯着高县令,虚弱地说:“师,师父说,众生平等,万物有灵,贫尼犯了戒,杀了虎,业报来得好快。”

    说罢这话,柔光艰难地转动身子,看着躺在她面前的盈袖,哭了:

    “袖儿,我要去了……你怎么办。”

    盈袖只感觉天旋地转,晕醒了几个来回。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和陆令容说话;她恨陆令容,为什么要掳走她;她还恨左良傅,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出现。

    她用尽全身力气爬过去,用手捂住柔光小腹上的伤口,低头一看,那血早都浸透了她的白色霓裳。

    “别死,求求你。”

    盈袖哭得泣不成声:“咱们说好了的,我要带你去南方的,走,我现在带你走,我给你做半碗肉,给你抹香膏子,求求你,起来好不好。”

    “走不动啦。”

    柔光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她艰难地抬手,抹去小妖女脸上的泪,笑道:

    “别哭,哭了就不好看啦,要笑,穿着红衣服笑。”

    柔光身体开始抽搐,她抓住盈袖的手,笑着说:“师父讲过,人有过去、现在和来生,袖儿,来生,让我做你好不好?漂亮的丫头好多人喜欢。”

    “不行!”

    盈袖快哭晕了,使劲儿地抱着柔光往出挪:“这辈子还没过完,我带你去南方。”

    “袖儿,好疼。”

    柔光的气息渐渐消散,她再也抓不住小妖女的手了,最后说了句:“照顾好大哥啊。”

    ……

    盈袖呆住,她忽然感觉自己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可是,眼泪怎么就不停的掉,心哪,就像被人活生生剜掉了一半。

    这大概是梦,梦醒了,柔光还是那样憨憨地坐在门口,说:袖儿,贫尼想吃半碗肉。

    可是,这不是梦。

    柔光死了,死在了她怀里。

    盈袖感觉浑身抽搐得厉害,喉咙一甜,哇地吐了口血……

    站在一旁的高县令眉头紧皱,大口呼吸,试图平复劫后余生的惊吓,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几近崩溃的盈袖,坏笑了声:

    “好标致的丫头呀。”

    “咳咳。”

    陈南淮轻咳了两声,招手,吩咐侍卫喊进来两个婆子,他用锦袍将吓得发抖的陆令容裹紧了些,等婆子进来后,把表妹交过去,让赶紧带走。

    随后,男人起身,俆步行到高县令身边,双臂环抱,笑吟吟地看着失声痛哭的盈袖,只是看,一句话都不说。

    “啧啧啧。”

    高县令满眼皆是惊艳,手指抹了下唇,死盯着几近晕厥的美人,目光下移,看向女孩丰满的胸脯,笑了笑:

    “曹县居然还有这样的绝色,我是个傻子,竟全然不知。”

    “大哥,这丫头我得带走。”

    陈南淮唇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求大哥高抬贵手。”

    “你认识她?”高县令皱眉,忙问。

    “从未见过。”

    陈南淮否认。

    他疾步走过去,强行从死人身上扯走盈袖,在抱起女孩的时候,轻笑了声,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又见面了呀,梅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我新交了个尼姑朋友,她叫柔光,五大三粗,又丑又笨,声音还像男人,我觉得她就是个二杆子。初见时,她摸了摸二寸来长的头发,憨憨一笑:师父说我没慧根,只让我出半个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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