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 陈砚松瞧见回廊走过来一行人, 正是南淮和盈袖, 以及伺候他们的嬷嬷丫头们。方才经历了叩拜婆母那一场风波,袖儿脸色有些不好, 像受了惊的小羊, 低着头, 一声不吭地跟在南淮身后, 谁料裙子太长, 不小心踩到了, 差点跌倒,身后跟着的荷欢、海月赶忙上去搀扶。
荷欢眉眼里带着关心,那海月唇角却勾着抹讥讽的笑……
陈砚松眉头微皱,足尖将脚底的翠玉佛祖踢开,淡淡道:“宋朝的女词人李清照评价秦观的词,说他‘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 虽极妍丽丰逸, 而终乏富贵态’。”
李良玉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 笑道:“知道了,我会尽快调.教大奶奶。”
“我不是鄙薄她。”
陈砚松垂眸,叹了口气:“没错, 我可以娇养她一辈子,可我也有老的一天啊。她自己若没个算计,以后怎么能在丈夫跟前立足呢, 便是丫头都敢随意欺负。她要赶紧学本事,对内,要掌管整个陈家的大小事宜,对外,要与王妃贵夫人们往来,言行一定要有个体统,这样才能在洛阳立得住脚跟。”
“是。”
李良玉忙点头。
“还有一事。”
陈砚松面色阴沉的可怕,冷声道:“这些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大丫头最是刁钻,必要时也要敲打敲打,别叫她们太得意,妄想爬到主子头上。”
……
*
过了晌午,天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一分分浸润地皮,让深藏的青草尽快冒头,迎一场春暖花开。
花厅里稍有些黑,站了好些丫头仆妇。
因家中的掌事姑姑李良玉在上首坐着,气氛有些沉闷。
荷欢垂首侍立在一只半人来高的大花瓶跟前,方才陪姑娘从太太院里出来后,李姑姑打发人来,说日后要教大奶奶掌家,先从看庄子上的田产账本开始,请荷欢和海月姑娘走一趟,把箱子抬到大爷院里。
原本她就觉得不对劲,这种粗活儿,交给底下伺候的仆妇就行了,何必劳烦一等侍婢。
荷欢偷偷抬头,四下瞅了眼,更慌了。
屋里立着的都是掌刑嬷嬷,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名唤海棠的,是海月的亲妹妹,去年底到的陈家,一来就到大爷院里伺候,仗着她姐姐得宠,在院里也是拈酸要强的。
“咳咳。”
李良玉轻咳了声,接过丫头奉上的茶,轻抿了口,冷冷地看了眼底下,道:“这些日子忙大爷和奶奶的婚宴,有些事我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有些人越发得意了,竟做出盗窃这样的事。”
说到这儿,李良玉冷眼看向那个样貌清秀的小丫头海棠,从桌上拿起个布包,掷到地上,骨碌碌声响间,一对金镯子和一只镶了红宝石的金戒指滚了出来。
李良玉冷喝道:“甭打量我不知道,你这贱婢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姑姑,我没有偷。”
海棠吓得直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镯子是大爷赏的,那戒指是我姐姐给的。”
“竟攀扯起大爷了。”
李良玉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喝道:“手脚不干净倒罢了,如今嘴也脏,你一个浇花洒扫的贱婢,大爷知道你是谁?给我用竹片子打嘴,再把指甲罢了,让大伙儿都瞧瞧,偷人是什么下场。”
说偷人的时候,李良玉刻意看向海月。
执刑嬷嬷闻言,立马上前去。
不由分说地就将那海棠按住,好几个妇人整治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竹片子将女孩的嘴打得血烂,铁夹子生生将女孩的指甲拔离甲床。凄惨的尖叫声充斥在整个屋子,叫人心底发寒。
“姑姑,您饶了她罢。”
海月早都吓得满头是汗,她扑通一声跪下,爬过去,抱住李良玉的双腿,哭着哀求:“我妹妹再也不敢了,求您了。”
不错,妹妹是她安排进来的,她如今虽得大爷的宠爱,但总有失宠的一天,正巧海棠貌相身段都不错,在外头嫁人,远远不如做大爷的姨娘来得强,这才是正经的前程。
妹妹老实本分,绝不可能偷窃,不用问了,是李姑姑蓄意栽赃。
“姑姑,是我妹妹做错了,求您高抬贵手。”
海月连连磕头,哭着哀求。
“哼。”
李良玉冷笑了声,并没有理会海月,只是用小矬子,修磨着自己鲜红的长指甲。
正在此时,那个小丫头海棠受不住打,嘤咛一声,昏倒过去。
掌刑嬷嬷上前来,问李良玉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良玉淡淡一笑,坐直了身子,道:“连夜送到庄子上,不许她踏入陈府一步,你们全都下去罢。”
不多时,屋里只剩下三个女人,而地上血迹斑斑,瞧着甚是渗人。
李良玉起身,蹲到海月跟前,用小锉刀抬起女孩的下巴,笑着打量。
“长得真不错,面若银盆,丰润婀娜。人也聪明,会媚上,很会体察主子的心意。”
李良玉瞧见海月因惧怕,那带着泪花的小脸此时惨白一片,妇人冷笑了声,手指轻划过海月的下颌,往下,如毒蛇般钻进女孩的衣襟里,寻到那颗红豆,狠狠地捏了下去。
“啊。”
海月吃痛,身子直哆嗦,可又不敢反抗,只能咬牙承受。
“你以前做过什么,咱们都清楚。”
李良玉手上用力,笑的温柔:“姑娘,姑姑看你撑起十几口子人的母家不容易,人又聪明,就提点你几句。实话告诉你,大爷以后不会纳妾,也不会有通房,更不可能养外室,陈家的孙子,只能从大奶奶的肚子出来,懂么?”
“是。”
海月绝望了,心疼的厉害。
“再告诉你一句。”
李良玉松开海月,凑近了,冷笑了声:“先前大爷给你教的那些话,让你做的那些事,姑姑都知道,不当众罚你,是给你面子。以后你要好好伺候大奶奶,若再冒犯她。”
说到这儿,李良玉从地上抹了点血,轻轻地点在海月唇上,轻笑道:“主子能抬举你当大丫头,也能把你发卖到脏地界儿,懂了么?”
“懂了懂了。”
海月连连点头。
“滚。”
李良玉厌烦地白了眼海月,起身,从袖中掏出方帕子,轻轻地擦手。
待那海月离去后,李良玉笑着走向荷欢,轻轻环住浑身颤抖的女孩,柔声道:“你和那贱婢又不一样,怕什么。”
“姑姑,我,我……”
荷欢低下头,声音都吓得变沙哑了。
“不用说,姑姑都懂。”
李良玉带着荷欢坐到椅子上,从抽屉里取出个锦盒,放在方桌上,打开,里头是十个小金元宝,还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
妇人将东西悉数推到荷欢跟前,笑道:
“你是在姑姑和老爷跟前长大的孩子,秉性纯良,所以才叫你伺候她。”
“姑姑,我实在看不过去。”
荷欢眼里含着泪,哽咽不已:“姑娘她太可怜了,被大爷那样折辱欺负。”
“姑姑都知道。”
李良玉用帕子帮荷欢抹掉泪,柔声道:“可你要明白,她是老爷唯一的骨血,老爷疼都来不及,怎么会坑害自己的孩子呢?所以呀,根本没有可怜一说。你想想,她跟了左良傅,会有什么好下场?你看朝廷派来的前几个刺史就知道了,轻则坐罪下狱,重则全家被诛,姑娘这么年轻貌美,你忍心看她犯糊涂,一脚踏入无底深渊么?老爷知道你婚宴后找左良傅了,他没恼,真的,还夸你是个忠心的,满心满眼都是姑娘。把孩子交到你手里,他放心。”
“是。”
荷欢低下头,抿着唇哭。
这是李良玉的老手段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用海月姐妹来震慑她,随后,拿银钱来抚慰她。夜郎西大人说的没错,在期待姑娘的来日前,得先保存好自己的安全。
想到此,荷欢接过那个锦盒。
“好啦,快擦干眼泪,回头你家姑娘会起疑心的。”
李良玉莞尔一笑,抬手,从荷欢的衣襟里夹出那两封信,叹了口气,道:“这个信是不祥之物,姑姑就拿走了,以后千万别在她跟前提左良傅,好了,回去吧。”
……
*
雨越来越大,再加上还有风。这冰冷之物无情地拍打在屋檐下的红灯笼上,将那大红喜字打湿,湖边的柳树在风雨中起舞,一切的一切,仿佛做了个可笑的梦,正在逐渐苏醒。
盈袖坐在亭子里,痴痴地看着雨滴打在湖面,漾起一圈圈涟漪。
从江氏那出来后,荷欢和海月被叫走了,陈南淮见她不太高兴,就主动提出到湖边散散步。
“冷不冷?”
陈南淮轻声问。
他从赵嬷嬷手中接过大氅,走过去,披在妻子身上,柔声道:“太太就是这样的人,官宦家的嫡小姐,是有些做派,你不必放在心上。头几年我还小,她就想着给我弄几个通房丫头呢,被老爷狠狠说了一顿。”
“嗯。”
盈袖笑了笑。
不知为何,她心里揪疼得难受。
江氏骄矜,看不起出身寒微的她,头一天就给了她下马威。
可怜当年的原配袁氏太太在病重时,受了这妇人多少气。
那陈老爷也是,原本以为他是个斯文和善的,没成想一点小事就辱打姨娘,弄得她都不敢提和离之事。
“你在想什么?”
陈南淮搓了搓发冻的手,柔声问:“对了,方才我瞧着,你仿佛要同老爷说什么话。”
“我……”
盈袖正准备好好跟南淮聊一次这件事,忽然,一阵匆匆脚步声响起。
她抬头朝前瞧去,从小径那边走过来个穿碧色袄裙的俏丽丫头,正是青枝。
那青枝撑着伞,不知是着急还是兴奋,小脸红扑扑,跑进凉亭后,先给她福了一礼,随后走到陈南淮跟前耳语。
“真的?”
陈南淮来了精神,眉一挑,忙道:“快拿给我看看。”
“是。”
青枝用余光看了眼大奶奶,从袖中取出个帖子,交给陈南淮,笑道:“是百善叫奴转交给大爷的。”
“嗯。”
陈南淮应了声,忙打开帖子。
他起身,避开盈袖去看,那帖子里的内容不多,字一看就是出自行伍之人的手,回锋力道相当深。
男人冷笑了声,果然,左良傅这狗官心里真有那小贱人,让他过几日带着小贱人去玄虚观相见。
“大爷,还有一事。”
青枝走上前去,踮起脚尖,轻声在陈南淮跟前,道:“表小姐回来了,已经住进了城北的‘雅容小居’。”
“知道了。”
陈南淮点了点头,低声嘱咐:“待会儿你拾掇些器具细软,给她带过去”
“怎么了?”
盈袖察觉到丈夫的异常,起身走过去,将大氅披在他身上。
“没什么。”
陈南淮忙将帖子收到怀里,笑道:“是我的一些好友下帖子,请我出去喝酒,今晚我回来的可能会很晚,你别等了,先睡罢。”
“好。”
盈袖笑着点头。
其实他不在,她还能更自在些。
“那我先走了。”
陈南淮轻轻拍了下女人的胳膊,疾步匆匆离开了凉亭,消失在雨幕中。
见陈南淮走了,青枝忙抓起伞,她先给盈袖屈膝福了一礼,笑道:
“外头冷,奶奶还是早些回去罢,这春雨跟刀子似得,专往人骨头里钻呢,仔细又病了,奴去给大爷打伞。”
说罢这话,青枝忙追了出去。
疾步匆匆间,女孩回头,瞧了眼凉亭中的那个明艳动人的女人,叹了口气。
这样温柔善良的美人,怎么就落到了大爷手里,真是可惜了。
其实大爷从曹县回来后,就叫百善买了个小别院,前不久,偷偷派人去接表小姐回来了,但他怕惹恼了老爷,一直让表小姐在城外的庄子里住着,这不,昨儿成亲后,立马偷摸接表小姐进洛阳城。
想到这儿,青枝嗤笑了声。
什么“雅容小居”,陈府这么大,难道还住不下表小姐主仆?不就是想给自己弄个外室么。
作者有话要说:搅屎棍一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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