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花枝乱颤

小说:眼儿媚 作者:小夜微冷
    “南淮, 你放开, 你弄疼我了。”

    盈袖挣扎着。

    她这会儿被陈南淮的手扣住后脑勺, 正面按在他胸口,憋闷得都要喘不上气了。

    好不容易挣脱开, 盈袖揉了下发痛的胳膊, 扭头, 看向老槐树下站着的那个卖梨的男人。

    他身量甚是高大, 虽说衣衫褴褛, 可眉眼间透着的英气让他很容易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衣襟微微敞开,隐约能看见胸口纹着只獠牙猛虎。

    头疼得厉害。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这般深情温柔地看着她?

    为什么她会脱口而出昆仑二字?

    “南淮,我想,”

    盈袖用手背抹去泪,谁知刚一回头,就看见陈南淮阴沉着脸,皮笑肉不笑地看她, 眸中含着股恨意。

    “你想什么?”

    陈南淮抬手, 像拂尘那样, 轻拂了下女人的肩头。

    盈袖咽了口唾沫。

    相处了这么久,陈南淮还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我能不能和那个卖梨的汉子说几句话。”

    兴许,能回忆起更多的事。

    “不行。”

    陈南淮直接冷冷拒绝, 带着妻子,往马车走去。

    “为什么?”

    盈袖有些恼了,但仍稳住心绪, 尽量温柔地看着丈夫,笑道:“就几句而已,再说,你不是想吃梨么,我给你挑几个去。”

    “不必了。”

    陈南淮冷笑了声,他站在马车前,用余光白了眼左良傅,低头,看着泪眼盈盈的妻子,从怀里掏出那个凌红的肚兜,给她擦眼泪,嗤笑了声,柔声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这般哭,是给我丢人哪。别人看见了,还当你和那个卖梨的脏汉有私呢。”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盈袖愕然。

    陈南淮抬手,按住妻子的肩膀,下巴朝左良傅努了下,凑近了,在她耳边,低声道:

    “又是喂茶又是掉泪。”

    说到这儿,陈南淮笑了声:“在家里,你怎么任性都行,但在外头,好歹也要给我几分面子吧,一定要我颜面尽失?袖儿,我太在意你了,真的承受不起你又被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拐走,难道,你非要我当着众人的面,跪下求你回家?”

    盈袖心一咯噔,什么叫又。

    忽然,肩头传来股剧痛,盈袖眉头微皱,闷哼了声。

    扭头一瞧,他笑的真是温柔,目中满是担忧和深情,但按在她肩头的手却在用力,骨节已然发白。

    “若是嫌弃我,直接休了便是,大可不必这样阴阳怪气的。”

    盈袖扬手,厌烦地挥开陈南淮的手,径直朝马车走去。

    她心里有个极大的疑惑,但瞧陈南淮这架势,是绝不会让她与那个汉子说话的。

    刚走到马车跟前,赵嬷嬷、荷欢和海月就迎了上来。

    盈袖回头,瞧见陈南淮已经走到那汉子跟前,两人正站在槐树下,相谈甚欢。

    “我身子不太舒服,怕是不能去观里给太太上香了。”

    盈袖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正常些,吩咐海月:“你去给太太求个平安符。”

    紧接着,她屈膝给赵嬷嬷见了一礼,虚弱地笑道:“劳烦嬷嬷帮我去正殿,给太太上个香。”

    赵嬷嬷和海月闻言,嘱咐荷欢千万伺候好大奶奶,便提着裙子,朝玄虚观行去。

    待这两个人走后,盈袖由荷欢扶着,往马车走。

    她等赵嬷嬷和海月走远后,低声问荷欢:“那个卖梨的汉子,可是左良傅?”

    荷欢身子一震,登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盈袖,惊道:“姑娘,你,你想起了?”

    “嘘。”

    盈袖轻捏了下荷欢的手,低声道:“别声张。”

    这些日子在陈家,简直像坐牢子,便是如厕,跟前都有两三个人盯着。关于她的过去,只是陈南淮一个人在说,她是真的不相信自己是个弃夫淫奔的荡.妇。

    想要问清楚,李良玉三缄其口;赵嬷嬷是陈南淮的乳母,自然是向着自己的奶儿子;海月是陈南淮贴身婢女,这丫头口里说出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也只有荷欢了。

    细细回想一下,她曾问过荷欢,她究竟是不是放.荡的女人。

    荷欢说她是个好人,而且紧接着又说了句,大爷最是爱开玩笑,惯会哄骗她们这些丫头的。

    莫不是,陈南淮说谎?

    “大爷今儿是不是特意安排我同左良傅见面?”

    盈袖低声问。

    “大约是的。”

    荷欢紧张极了,正要多说几句,忽然瞧见赵嬷嬷从玄虚观折了回来,疾步匆匆朝这边走来。

    “赵嬷嬷来了。”

    荷欢低声道,女孩鼓起勇气,悄声道:“姑娘现在要找左大人么?”

    “现在不行。”

    盈袖略微扭头,瞅了眼远处正说话的两个男人。

    南淮不是特别恨左良傅么,为何还能这么平静的和左良傅交谈。

    想到此,盈袖低声问:

    “你知道我和左良傅的过去么?”

    “奴知道的不多。”

    荷欢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

    “奴是从姑娘离开曹县后,才跟过来伺候的。”

    正在此时,赵嬷嬷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这妇人一把扯开荷欢,扶住盈袖,笑道:“瞧我这记性,张道婆说了,我的生肖和太太冲着,怕是没法上香了,让荷欢去罢。”

    赵嬷嬷给荷欢使了个眼色,皱眉道:“快些去,我先伺候大奶奶回府了。”

    盈袖淡然一笑,冲荷欢挥挥手,跟没事人似得,默默上了马车。

    ……

    *

    一阵邪风席卷而过,吹散了大鼎中的灰烟,亦将树枝上的枯叶全都垂落,穿着灰袍的小道士暗骂了声,拿着扫把,默默地清扫狼藉。

    荷欢眼瞧着姑娘的马车行远后,轻叹了口气。

    她提起裙子,踏上青石台阶,往玄虚观正殿走去。

    极目望去,正殿极大,最里头是个石刻成的老君像,房梁上绘了云纹,四壁画了宽袍大袖的神仙,案桌上供奉了各色果子和签筒,不知哪家官户太太正跪着抽签,跟前伺候的丫头恭敬地奉上三炷香,紧接着,又往布施箱里塞了张银票。

    而一旁,又有好些人围着个老道士,眉头紧皱听着道爷解签。

    荷欢撇撇嘴,看来这神仙也是忙得很,要听俗世男女这番祷告啰嗦。

    太太的病邪乎,求神仙还不如求老爷,再说这妇人平日里没少做害人贪财的黑心事,焉知不是报应呢。倒是姑娘,那样心善可怜,得好生求神仙保佑。

    想到此,荷欢疾步往墙壁那边走,她决定,每个神仙都拜一下。

    谁知刚行到朱红柱子跟前,忽然就被人从后头搂住,那人捂住她的嘴,将她强行往后拖。

    “呜。”

    荷欢吓坏了,使劲儿挣扎。

    “是我,夜郎西。”

    荷欢登时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也软乎下来。

    如此轻薄讥诮的声音,的确是西大人。

    她还没来得及扭头看他,只觉身子一轻,就看见这男人抓住垂下的帷帐,略微屈膝,然后用力越起,将她抱着飞上了房梁。

    “啊。”

    荷欢坐在房梁上,往下一看,倒吸了口冷气,头眩晕不已,好高啊,若不小心摔下去,铁定筋断骨折。

    她的腿此时垂落在半空,压根不敢乱动,就由着他环抱住她的腰。

    偷摸用余光瞧去,夜郎西今儿穿了身月白色的锦袍,钢骨折扇插在腰带上,头上戴着顶儒生方巾,貌相清俊,气质高雅,哪里是从恶名昭彰的羽林右卫出来的酷吏,倒像个风度翩翩的书生。

    荷欢俏脸微红,银牙轻咬了下唇,嗔道:“西大人怎么每次都这般掳走奴,像个强人似得。”

    “还不是你们陈家人盯得紧。”

    夜郎西轻笑了声,问:“梅姑娘近日怎样?”

    “不太好。”

    荷欢眼圈红了:“老爷想抱孙子,给姑娘下了那种脏东西,姑娘和大爷又行了几次房,我能看出来,她是不愿的。”

    “人家是小夫妻,这种事正常。”

    夜郎西轻拍了下荷欢的腰,笑着安慰:“你也不用太难过。”

    “我是恨自己。”

    荷欢低下头,搓着自己的衣角:“我想偷偷告诉姑娘一切,可她跟前要么有赵嬷嬷李姑姑盯着,要么有海月青枝伺候着,我压根找不到机会与她单独相处。其实我能写个纸条擩给她,可是我又不敢,老爷都能给太太暗中下毒,更别提毒杀我一个卑贱的丫头了,大人,我是不是个软骨头。”

    “你是个好姑娘。”

    夜郎西嘿然一笑,不自觉将荷欢搂紧了些,柔声道:“不论做什么事,一定要量力而行,同时也要想想后果。你若是折进去了,梅姑娘跟前就再没有真心守护她的人了。”

    夜郎西轻舔了下唇,从腰间将酒囊解下,喝了一大口,笑道:“梅姑娘是老陈的女儿,于情于理于大局,大人都不能轻举妄动。不过别担心,大人已经暗中去找能闹翻天的人了。”

    “谁?”

    荷欢忙问。

    “不告诉你,到时候等着瞧热闹就是了。”

    夜郎西摇了下酒囊,笑着问:“敢喝么?”

    荷欢犹豫了片刻,拿过酒囊,仰头喝了一大口,秀眉登时皱起:“好辣。”

    转而,女孩叹了口气,道:“大爷哄骗姑娘,说她与左大人私奔后又被抛弃,姑娘着实伤心了许久,但我瞧着,她是不信的,记忆好像在慢慢恢复。左大人是不是有个诨号,叫昆仑?”

    夜郎西点点头,笑骂了句:“昆仑,嘿嘿,他是个抠门又骚贱的大宗桑。”

    男人从荷欢手里拿走酒囊,灌了几口,道:“我们私底下找过杜太医,那老头记仇,宁愿折了手指头,也不肯给梅姑娘医治。但他孙女杜弱兰倒是个热心的,偷偷告诉大人,其实可以用过去发生的事刺激梅姑娘,兴许可以拾回记忆。

    其实,我倒觉得现在对他俩是个好机会,先前因为柔光,他们心里有了疙瘩,如今再见面,若是能重新喜欢上对方,那不是很好么?”

    “啊。”

    荷欢皱眉,犹豫道:“可姑娘都成婚了,也,也失身了,左大人难道不介意?”

    “你这丫头,怎么和陈家父子一样迂腐。”

    夜郎西用食指骨节轻敲了下女孩的头,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活一世,短短几十年而已,若能遇上对的人,便要好好珍惜,左良傅要是心里介意,他就不会出现了。”

    “嗯。”

    荷欢重重地点了下头:“我信大人,我也信善恶终有报。”

    莫名,她对这个看似轻浮的西大人,很有好感,便想多聊几句。

    “大人,您姓夜么?好怪的姓啊。”

    “我姓叶,口十那个叶。”

    夜郎西将酒囊递给荷欢。

    自打进入云州后,一直在忙,鲜少有这般放松的时候。

    “叶郎西呀。”

    荷欢莞尔一笑,喝了口酒,任由辛辣在口舌绽放:“这名儿真好听,谁给您取的,您父亲么?”

    “我自己。”

    夜郎西摇晃着双腿,笑道:“我本名太难听了。”

    “叫什么?”

    荷欢将酒囊递给夜郎西,扭头,看着男人:“能告诉我么?”

    “不能。”

    夜郎西饮了口酒,笑着摇头。

    “那算啦。”

    荷欢心里一阵失望。

    “我可以给你说,但你不许笑。”

    夜郎西歪头,莞尔一笑。

    “绝对不笑。”

    荷欢举起手发誓,郑重其事地点头:“我发誓。”

    “嗯……”

    夜郎西俊脸微红,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我叫美美,美丽的美。”

    “啊?”

    荷欢愣住,紧紧抿住唇,防止自己笑出声,憋得身子直颤。

    他如此高雅清俊,居然叫美美这么个骚名。

    “很好笑么?”

    夜郎西轻哼了声。

    “对不起。”

    荷欢捂住唇,笑的花枝乱颤:“但我真忍不住。”

    “好个臭丫头,胆敢嘲笑本官。”

    夜郎西佯装恼了,要往下推荷欢。

    “哎呦,我错了。”

    荷欢下意识紧紧抱住男人的腰,忽然发现,太近了,她忙松开。

    女孩心狂跳,低下头,看着正殿里往来的道士和香客,忽然扭头,轻声问道:“大爷今儿为什么要带姑娘见左大人?他有这么好心么。”

    “哼。”

    夜郎西冷笑了声:“他这个人,又毒又狠,如今拿捏住梅姑娘,便开始要挟大人给他做事。好好作吧,迟早把媳妇儿作成别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哎,我想柔光了。

    叶喜红怪好听的,改成叶美美,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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