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星河其实已经习惯了噩梦, 每一晚各种奇怪而诡异的噩梦伴随着睡眠前后脚而来,早已成为他这些年生活中早熟悉不过的角色。
可这一次又有所不同。
这个梦的开头甚至称得上美好。
他梦到了顾安宁, 梦到她穿着米黄色的长裙, 站在安静的洒满金色阳光的天台上, 扬起大大的笑容冲着自己没心没肺的笑。
整片天空是透明干净的天蓝色, 棉花糖一样的白云悠闲又缓慢地从她身后飘过。
整个梦就像是一幅画,一幅温暖美好的画。
然后画里出现了一团黑色的影子, 和梦境暖色调格格不入的影子看不清模样,只是拖着缓慢又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朝着顾安宁走去。
他的身后是一片黑色的阴影, 他走过的地方,阳光不见了踪影, 蓝天被涂上墨色, 整个梦境为他为界被割裂成两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一半温暖一半寒冷。
终于, 那团影子走到了顾安宁的面前, 他们距离的那么近,近到对方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顾安宁还在笑, 此时所有的暖色调都已经淹没在化不开的黑暗里, 就只有顾安宁脸色纯粹又明亮的笑容在闪闪发亮, 就像是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突然出现的小太阳,夺目又刺眼。
然后,“啪”, 太阳消失了。
那个黑色的人影伸出手,轻飘飘一推,顾安宁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是一只没拔掉翅膀的蝴蝶,坠落到看不见的深渊里,再看不见一点点痕迹。
整个世界终于重归于黑暗,寂静的、没有光的黑暗。
没有人知道,在将人推下去的那一刻,从顾安宁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一个长着獠牙和鳞片、红着眼睛丑陋不堪的怪物。
关星河并没有从那个梦中醒来,他拖着怪物的身躯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可悬崖的边缘消失不见,他甚至没法和顾安宁一样跌落下去。
他知道的,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光他的太阳,所以他将拥有黑暗,无边的、无际的、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最后将关星河从梦中唤醒的,是尽职尽忠的闹钟铃声。
其实大部分情况下他从噩梦中醒来时都记不太清梦里的事情,可今天奇异的,他将梦里所有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顾安宁被他推下去去时一点点消失的笑容,以及他自己那双血红色的怪物的眼睛。
关星河理智上是知道自己需要找心理医生聊一聊,可情感上他迫切的想要去见一见顾安宁,他想要看到顾安宁没心没肺的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那快要将她淹没的巨大的惶恐和害怕。
只不过等他急急忙忙从宿舍跑到教室时,才突然想起今天是数学竞赛开考的日子,顾安宁一早就做着学校的包车去了一中。
最后帮助关星河勉强冷静下来的是,数学题。
是呢,他立了军令状要进步六十名,不能发病,也不能放纵自己陷入到无法控制的情绪里。
学习,好好学习,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做题,然后等顾安宁回来,就会像往常一样,批改他的题目,用清亮的充满阳光味道的声音夸他今天都做对了真是太厉害了。
将关星河从这种摇摇欲坠状态下彻底击溃的是苏雪琪。
消息格外灵通的苏大小姐趁着课间慌慌张张告诉他一中有学生跳楼了,就在刚刚。
一中,顾安宁就在一中。
关星河脑袋“轰”的一下,昨晚梦中那个轻飘飘的身影从天台坠落的场景突然不受控制地循环播放,在他自己反应过来前,身体已经跑出了教室。
而现在,让他欣喜也让他害怕、让他挂念也让他慌张的噩梦主人公就坐在对面,嘴角沾了一点点草莓蛋糕,语调又轻又软:“什么噩梦?梦到我了吗?”
关星河恍惚的厉害,他挖了一大勺子蛋糕咽下去,甜腻腻的味道和顾安宁的声音终于让他从虚幻的梦境回到现实,分明是他提起的话题,可此刻却像是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微微点头道:“嗯,梦到你了。”
顾安宁原本真的只是顺口这么一问,可听到这个肯定的答案她的神情又忍不住变得微妙起来,她抬眼看了对方一眼,才尽量用自然的语气开口道:“关同学,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噩梦?”
关星河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顾安宁为什么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虽然出现在他的噩梦里、导致他精神恍惚的人确实是顾安宁没错,但你是我的噩梦这样的话,怎么听都很奇怪吧。
他这愣神的表情看在顾安宁眼中就是无声的默认。
这就很尴尬了。
顾安宁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又将自己带入到关星河的角度猜测了一下噩梦内容,最后头上的小灯泡终于“叮”的一声亮起来:“我知道最近学习的圆锥曲线确实比较复杂,尤其是动点问题,在高中数学阶段经常作为最后一题出现,一下子让你集中练习可能确实压力比较大,这样吧,我回去再调整一下教学计划,你千万不要因为这样就排斥数学,圆锥曲线其实是数学中很有美感的一种……”
关星河到最后也没敢说出梦的真正内容,默默地让数学大魔王背下了这一口大锅。
不然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他对着苦口婆心滔滔不绝的顾安宁说,说我梦到我亲手把你从天台推下去了吧?
更何况他觉得就算他真说了,估计顾安宁也只会以为自己是厌恶数学已经厌恶到要在梦中杀辅导老师的地步。
顾安宁费劲口舌劝诫了厌学的关小朋友一番,随后又努力地反省了自己的辅导强度,最后决定用一个轻松话题来转移一下对方的注意力:“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关星河又有点茫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一下子跳跃地如此之快,还有就是……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顾安宁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不好意思说是叶秦昊天天在她耳边念叨,说什么“你别看关哥冷冷淡淡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似的,但仪式感啊仪式感很重要,生日这种大日子绝对要好好准备一个超大的惊喜”。
更心虚的是两天后就是关星河的生日了,可就算叶秦昊天天念叨着,她到现在不要说大惊喜了,就连个生日礼物都没想好送什么。
倒也不是顾安宁不上心。
一方面是她前段日子实在太忙了,又要准备数学竞赛又要辅导关星河功课,一个人恨不得劈成好几半用用,根本没得时间准备这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生日礼物啊生日惊喜对她来说实在陌生,她自己连正儿八经的生日都不知道,也就是奶奶每年会在捡到她的那一天给她煮一碗长寿面,再加上一个鸡蛋,根本没搞过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但城里的孩子,尤其是关星河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金贵孩子,生日就是一个特别重要特别需要仪式感的日子,至少叶秦昊是这样和她科普,苏雪琪也暗地里和她提过两次。
实在没有这种经验的顾安宁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问寿星本人。
这番操作要是让叶秦昊知道非得捶胸顿足不可,说不定还会恨铁不成钢地大喊上三遍“知不知是什么叫做惊喜”。
但顾安宁没想那么多,她看着关星河问的很认真:“你想要的什么礼物?”仿佛对方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笑眯眯点头承诺似的。
关星河自然不想要星星,他只是从小到大没有如此直白地被问过想要什么礼物而已。
就像叶秦昊说的,生日礼物讲究的是一个惊喜,关家人给他准备礼物时那个不是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唯恐提前走漏了风声失去了神秘感,想顾安宁这样直接问上门的他确实是头一回遇到。
“不、不用了,我又不缺什么。”关星河说的是大实话,身为关家的小少爷,他不缺任何东西。
可顾安宁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她垂下眼,看上去有些苦恼的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还为难地嘟囔了两句。
关星河看不得她这副模样。
若真要问他想要什么,那他想要眼前的这个人待在自己身边却永远不受伤害,想要噩梦的场景重新颠倒,想要她永远高高兴兴像一个小太阳一样活着。
可这些话统统都不能说,总觉得这太过界,也太亲密了些。
但顾安宁显然还在为生日礼物发愁,关星河想了想前段时间心理医生的建议,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道:“要不你陪我回当初的那座山看看吧。”
当初的那座山,指的自然是在安阳村两人初遇、顾安宁救了关星河的那座山。
话一出口关星河其实就后悔了。
他在知道当初救了他的人是顾安宁后终于下定决心找回那段记忆,但在他的病得到有效的控制前,他并不打算将顾安宁牵扯进来。
“不是,我随便乱……”
“好啊,这都算不上什么生日礼物。”顾安宁已经爽快地点了头,“明天就是周五,你和我一起回安坪村,后天我就带你去安阳村看看。唔,回家的话,我还能给你做一碗长寿面,可以卧两个蛋!”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有一更,但估计会很晚了,小天使早些睡,可以明早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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