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宁是到很久以后, 才知道吴教授这个女儿,是传说中才有的高智商神童,是个年仅十岁就已经学完数学系本科所有内容的真正的天才。
但此刻的顾安宁什么都不知道。
眼前的小姑娘说话的语气臭屁又傲娇,脸颊上还未长开的婴儿肥一鼓一鼓, 引的人手指尖痒痒。
小姑娘似乎发觉了她的意图,十分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像是有些懊恼自己的战前宣言没得到应有的回应, 只气呼呼得瞪着眼前这个哪哪都不如自己却屡屡被爸爸夸赞的人, 仰着小下巴“哼”了一声, 随即吧嗒吧嗒跑远了。
顾安宁撸猫未过瘾, 撸小姑娘又没有得手, 只好退而求其次, 转头去戳书包上的小玩偶过过干瘾。
“刚刚说到考A大, 我还不知道你想学什么专业?”顾安宁重新接起之前被打断的话题, “我接下来要在这里待小半年,说不定可以提前探听一下情况。”
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将关星河问住了。
他原以为按照顾安宁一贯的性子, 听到他想考A大后会二话不说先给他量身定制学习计划, 说不定还会搜集资料研究他的做题习惯对症下药, 宛如一个带着青铜上分的王者。
这是她惯常做的事情。
万万没想到这一次顾安宁不按常理出牌,她没分析关星河考上A大的可能性, 也没以小顾老师的身份试图带他学习,反而问起了专业。
想学什么专业, 这关星河哪知道啊。
对他来说,考上A大已经是他难得的主动出现的、对未来的一个期许。
他想和顾安宁继续做同学,一起上下课, 一起生活在低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顾安宁保送A大,所以他也要考上A大。
这就是他全部的逻辑和念想了。
“其实来三中之前我也没有想过。”顾安宁看着茫然的关星河,言语间是前所未有的坦白,“从前我觉得学习时赚钱的一种手段,还是回报率特别高的一种。但是接触到数学竞赛后,我突然尝到了其中的乐趣。”
“怎么说呢,那是一个奇妙又引人神往的新世界,我知道或许穷极我的一生也不能窥见这瑰丽世界的全貌,但在里面看到的每一处风景都让我心生欢喜。因为喜欢,所以为之付出的所有努力都甘之如饴。”
“离高考还有一年半,这一年半的学习时光可能漫长又磨人,课桌里的错题集会越积越厚,卷子成套成套堆成山,不同科目的五三刷了一本又一本,手指上会长出薄薄的握笔茧,有时候连梦里都是你最不喜欢的数学公式满世界乱跑……”
高考从来就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目标是国内顶尖的A大学府。
“关星河,你有想过自己以后学什么专业、选择什么职业、最后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吗?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有一个喜欢的、理想的、愿意为之奋斗的目标,那么或许之后漫长的高考战役就不会显得那么乏味而无聊。”
毕竟关星河和她情况不同,绝大多数学生都不会觉得学习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她不担心关星河考得上或考不上A大,她担心的是这样高强度的学习,会磨灭关星河身上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生气。
其实在过年期间,严一素也委婉地和顾安宁提过关星河的学习问题。
关星河刚开始奋发学习并偷偷把A大作为目标时,关家上下自然高兴的不得了。
但很快严一素有重新担忧起来,原因无他,关星河这股子往死里学的架势太认真了,甚至于找着个空隙就见缝插针背俩公式。
自从那年出了事后,关星河忙着和乱七八糟的药物和时不时就失控的情绪作斗争,根本没多少心思放在学习上。
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底子不好,所以决定要考A大后,他才牢牢地将自己绑在习题册上,急切而贪婪地想要补上这十年的时光。
可严一素到底怕他钻了牛角尖,上一次自杀未遂的直接原因到现在也没个头绪,躁郁症三个字犹如一把悬在所有人头上不知何时就会突然落下的尖刀,逼的关家上下不得不以最坏的打算去考虑关星河的每一处变化。
顾安宁自然说不出“A大太难了我们先设个小目标”或者“学习太累了你不要这么努力”这种话,她罗里吧嗦绕了一大圈说了一大堆,无非是想告诉关星河,他为之努力奋斗的,绝不应该是为了想和她一起上A大这一个理由。
你自己想要什么呢?
你期许的,是一个怎样的未来呢?
关星河撇开眼没有说话。
A大基本逛的差不多了,离关星河的飞机还有段时间,两人埋头一商量,一起转道去了A大图书馆。
顾安宁随手点开邮箱,想要看看吴教授特意发过来的、有被小姑娘称作小儿科的文献资料。
!!
顾大学霸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坐在她对面坐数学题的关星河难得见她这幅石化的模样,俯身过来看她的手机屏——
只见三四十页的文档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以关星河的词汇量,勉强认出了一个discussion,连标题都没看懂。
顾安宁在这一刻深切地体会到了小姑娘话里的浓浓嘲讽。
最后离开图书馆的时候,顾安宁用国家集训队的身份卡借走了一本英汉大字典。
关星河坚持没同意让顾安宁送自己去机场,两人站在A大东校门口告别,北方的冬日寒风凛冽,顾安宁看着眼前的人,终于生出了一点点不舍的情绪。
关星河很容易的,就能从她那双扑闪的眼睛里看到她心底的思绪。
“你别担心,我会经常去医院看顾奶奶,你只管安心在这里上课。”
“嗯。”
“就算是因为喜欢也不要太拼命了,你本来就够厉害了,不要吓到别人。”
“嗯。”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别自个儿忍着,打电话给我知道吗?”
顾安宁“嗯”不下去了,她洗了一下鼻子,声音里闷闷的:“打电话给你,你过来帮我欺负回去吗?”
这话纯属撒娇了,她哪里是受欺负跟人告状的性子,有仇她一般当场就报回去了,都不带拖到第二天的。
关星河却是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见顾安宁手指勾着书包上的小玩偶还是情绪不高的样子,低声道:“你在这等我一下。”说着转身往马路另一边跑开了。
顾安宁不知道他突然跑开是去做什么了,只乖乖抱着英汉大字典等在校门口。
关星河回来的很快,顾安宁远远望见他臂弯里抱着一只棕黄色的、毛绒绒的……
“大黄?”
关星河带回来的自然不是真正的大黄,他见顾安宁心情不好,特意从对面的玩具店挑了一只酷似大黄的毛绒玩具。
从小就没有过什么玩具的顾安宁抱着一臂长的毛绒玩具不知所措。
“再晚就赶不上飞机了。”关星河替她理了理围巾,宛如一个送别女儿万千个不放心却还要理智叮嘱的老父亲,“你快去上课吧,晚自习要开始了。”
顾安宁摇头,坚持将关星河送上出租车。
等车尾巴彻底消失在车来车往的大马路上,顾安宁终于幽幽叹了口气,转身走进A大。
此时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十五分钟,顾安宁来不及回宿舍放下玩具狗,于是抱着它晃晃悠悠走进兰溪园。
原本还有些吵吵嚷嚷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顾安宁一手毛绒玩具一手英汉字典站在前门,和教室里的同学们大眼瞪小眼。
“我迟到了吗?”顾安宁迟疑地开口。
“没有没有。”坐在最前面的范启然笑嘻嘻道,“刚刚老师过来说要选个班长,我们正讨论着推选你呢。”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在国赛中拿了第一的顾学神会是这样一个出场造型,这才都楞了一下。
顾安宁在这个教室里的最后一个空位置上坐下,然后抬头看了一圈陌生的同学,认真拒绝道:“重新选吧,我不行的。”
“为什么?”范启然抓了抓头发,“先现在大家相互都不熟悉,按成绩来选是最能服众的办法。”
竞赛世界,本就是实力为王。
“因为我不喜欢班长这个称呼。”
范启然眨了眨眼,表情和周围的八个同学同款懵逼。
不喜欢班长这个称呼,这是什么见鬼的理由。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叫班长。”范启然作为国赛第二名,真心实意觉得除了顾安宁没人能让其他人服气,因此努力找补理由道:“我们不是国家队么,叫队长也行。”
“嗤,人都不乐意了还上赶着做什么。不过就是这次考试运气好了点,最后能不能参加IMO都不一定呢。”
顾安宁顺着声音的望过去,终于在这群陌生的同学中看到了唯一一个眼熟的人——正是在国赛期间对他们S省冷嘲热讽那位Z省男生。
郭霖见顾安宁目光直直望过来,毫不示弱地扬起下巴继续道:“怎么我有说错吗,现在大家都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最后参加IMO的六个名额是根据培训期间的考试成绩决定的,和国赛可没什么关系。”
“郭同学说的没有错,国赛是通往集训队的一张门票,但能不能代表华国站上IMO的舞台,还要看大家培训期的表现。”
张老师也不知在门口听了多久,此时走到讲台上笑眯眯对着众人道:“在接下去为期四个半月的培训期内,你们是相互竞争的对手,但我希望你们记得,你们更是同属于国家队的队友。这一次培训的目的,是希望我们在IMO大赛上取得优异的成绩,但更是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变得更优秀。”
十位从市赛、省赛、国赛一步步走到这里的胜利者都没有出声。
是对手也是队友,这话践行的时候可不像说的那般容易。
张启明也没指望这两句话就能把这群孩子的小心思全部按下去,他看着台下一张张生机勃勃的脸庞,拍了拍掌心笑道:“好了,大家依次做个自我介绍,然后匿名投票选出一个队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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