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十个小时的行程漫长的令人心悸。

    顾安宁心急如焚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晋城。

    可是当飞机真正落地的时候, 她的心中又突然涌现出无穷无尽的害怕和惶恐,她甚至希望这一趟行程再长一些,再久一些,就让她像一只鸵鸟那样, 将整个脑袋埋进沙子里。

    看不见的,就不是真的。

    这样她还能拙劣又可笑地安慰自己, 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恶意荒唐的玩笑。

    远远就看见关星河等在机场出口, 关星海站在他身后, 见顾安宁出来伸手挥了挥。

    顾安宁并不想去想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突然回国, 又为什么航班号都知晓的如此清楚。

    就像她在罗马尼亚的机场质问张启明却最终不敢听一个答案一样, 她怕, 她害怕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 被所有人编织的谎言困于虚幻的囚牢, 而囚牢的名字是为了她好。

    顾安宁一言不发地坐进车后座。

    她的脸色白的可怕,嘴角紧绷, 背脊却挺的很直, 就像是一棵摇摇欲坠却硬逼着自己挺立直面风霜雨雪的树苗。

    关星河转过头看她面无表情的侧脸, 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拧开的矿泉水被重新推拒回来, 顾安宁就这样直挺地端坐在车上,沉默而压抑的, 望着前方虚无的目的地。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安坪村附近的一家县医院门口。

    顾安宁什么也没有问,沉默的跟在关星河身后,下车, 上楼。

    守在病房门口的是同样放了暑假的二虎子,他原本正斜斜半靠在走廊的墙上戳着手机里的单机小游戏,一见到顾安宁立马直立起身子:“安、安宁。”

    也许是顾安宁的脸色太过阴郁,二虎子往前走了两步,下意识开口道:“你别担心,医生说送来的及时,现在顾爷爷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顾安宁僵硬而机械地转过头,声音哑的不像话:“我爷爷,为什么会在医院?”

    又为什么会有生命危险?

    二虎子从来没有见过那双圆润而明亮的眼睛露出这样忐忑而破碎的眼神,他微微转头避开这目光,放低了声音轻声道:“农药。”

    顾安宁眼前一黑,她甩开关星河想要来扶她的手臂,勉强站稳后抬头死死盯着二虎子的眼睛,用嘶哑的、吃力的声音一字一句道:“爷爷他、他喝了农药?”

    她的身子无意识的微微发抖。

    爷爷怎么会喝农药,他为什么、为什么会喝农药?

    直到此刻,一路上被顾安宁死死压制在心底里那个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碰的消息才真正开始发芽长刺,密密麻麻撑破了整个心脏。

    “我奶奶呢?”

    顾安宁的语调几近崩溃,她的眼睛里盛满了眼泪,却死死忍着不肯落下一滴。

    她拼命用指甲掐进手心想要维持住最后的一点理智,可眼神里却已经充满了疯狂的绝望:“我奶奶呢?我奶奶她人呢?”

    二虎子一下子慌了神,一边手忙脚乱地去看她流血的手心,一边无语轮次的苍白劝慰道:“安宁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兵荒马乱见,金家婶婶拎着热水瓶从外面回来,一见顾安宁就自个儿先红了眼睛:“安安乖,先把手松开,婶子知道你心里头不好受,可你不能再伤着你自个儿了。”

    二虎子见不得顾安宁这模样,接过他妈手里的热水瓶转身进了病房。

    金婶拉着顾安宁在走廊上的长凳上坐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你奶奶走了,你爷爷就只有你了,他心里头也不好受,还要你多劝着点。”

    顾安宁只觉得自己身在一个怎么都醒不了的荒诞的噩梦里,连自己的嗓音也沙哑破碎的不真切。

    “我奶奶是、是什么时候……”顾安宁说不出那个“走”字,她绝望而无助的拉着金婶的手,茫然又恍惚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

    金婶也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此刻听她带着哭腔仿佛一戳就碎的声音,心里头也心疼的厉害:“唉,你奶奶她是四天前走的,昨个儿刚办完白事,谁也没想到你爷爷会想不开,亏得二虎子碰巧去你家发现不对劲……”

    顾安宁浑身发冷,金婶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会呢,明明前天晚上她还给家里打过电话,爷爷分明说奶奶睡下了,对,他说奶奶睡下了。

    所以这是假的,这都是假的。

    “至于瞒着你这事,是你奶奶的意思,她怕你见着她难受,又说你在国外参加很重要的比赛,所以撑着一口气不让人告诉你……”

    后面的话都没再入顾安宁的耳,她“噌”的从长椅上站起来,急切又慌乱地推开身后的病房门:“爷爷,他们都在骗人是不是……”

    病床上的顾爷爷费力睁眼望过来,顾安宁剩下半截话消散在空气中,再也说不出口。

    她从来没看见过爷爷如此虚弱到苍白的模样。

    顾爷爷一贯是冷硬而高大的。

    他早年当过兵打过仗,脾气硬说话冲,对着顾安宁这个捡来的便宜孙女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却也从未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举动。

    顾奶奶疼小孙女,他便也由那个孩子在自己家里一点点长大,由着她养狗嬉闹,时不时就抱着顾奶奶的胳膊撒娇。

    顾爷爷是负伤退役,干不了重活,顾奶奶又一贯身体不好,那年看病吃药到山穷水尽的时候,顾安宁曾看到他坐在院子里抽土烟。

    他的腰弯的很低,土烟一支又一支,直到黑色的灰烬堆成薄薄的一层。

    那是顾安宁唯一一次看见过顾爷爷的脆弱,可第二天他依旧重新支起背脊,想尽办法周转来三千块钱,堪堪填上了医院的医药费。

    可是现在,永远挺直背脊、高大而可靠的顾爷爷就这样安静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仿佛一层薄被的重量就能将他彻底压垮。

    顾安宁万千疑问都化作一滴眼泪从眼眶里跌落。

    顾爷爷看了站在门口的顾安宁一眼,随即撇过头重新闭上眼睛。

    这是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拒绝交谈的姿势。

    顾安宁停住脚步。

    她站在离病床三步远的地方,张了张口,却只发出支离破碎的气音:“你和奶奶,你们都不要我了吗?”

    她低下头,近乎自虐一般的重复道:“你们都不想要我了。”

    顾爷爷躺在病床上没有睁眼,很久以后才嘶哑道:“当初想要你的不是我,会心疼你、舍不得你的也从来不是我。”

    从始至终,他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而现在,串联起他们之间这一点点微薄联系的人,已经不在了。

    顾安宁拼命掐着自己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决堤,那些不听话的不受控制的透明液体争先恐后顺着眼角落下,模糊的整个世界都含糊不清。

    “你奶奶很想你,这小半年来几乎日日念叨着你,每天巴巴等着你的电话。”

    “后来她没力气了,怕你听出她声音不对劲,便只敢让我接电话,自己守在一旁听听你的声音。”

    顾安宁泪如雨下,颤抖着嗓子喊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啊!”

    顾爷爷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喊声,自顾自继续道:“她病重的那几天还在发愁,她怕自己一直不接电话会让你起了疑心,又怕你像上次一样偷偷跑回来。”

    “后来你说忙,打不了电话,你奶奶想你的紧,却转头跟我念叨‘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她在你那个常来的同学手机里看到了你的照片,她接不到你的电话,就日日看着你的照片,一直到走的时候也没舍得放开。”

    顾安宁哭的喘不过气来,这字字句句像是一根根淬毒的尖针,直直扎入到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疼痛宛如滔天巨浪,将她彻底淹没。

    “奶奶——”

    “你回家去看看你奶奶吧。”顾爷爷紧闭的眼角也有无色的液体滑落,他不愿睁眼去看这个让顾奶奶至死还牵挂忧心的孩子,只是近乎低喃道,“她想你,想很久了。”

    顾安宁根本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走出病房,又是如何回到安坪村,直到大黄的一声吼叫将她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唤醒。

    身后是至始至终默默跟着没有出声的关星河。

    大哭过的眼睛酸胀红肿,顾安宁伸手揉了一把,终于转过头来对关星河说了第一句话:“你都知道的是吗?”

    关星河整个人消瘦的厉害,宽大的白色T恤空空荡荡挂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一根晾着衣服的竹竿。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顾安宁的眼睛,只死死咬着唇艰涩道:“对不起。”

    “你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甚至帮着一起瞒着我。”顾安宁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很轻,仿若一根抓不住的高高飘起的羽毛,“关星河,你还记得你送我去A市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吗?”

    “你说你会经常去医院,把奶奶的情况及时告诉我。”

    “你说让我什么都不要担心,说你都会照顾好。”

    “你说……”

    “对不起。”关星河被这字字句句刺的差点站立不住,只能不断喃喃重复道,“对不起。”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为什么你们全部都要瞒着着我?”

    “为什么啊?是因为IMO吗?难道你们会认为这见鬼的IMO比奶奶更重要吗?”

    “到底是为什么啊——”

    顾安宁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迁怒的,但她实在忍不住了,这一个个为什么如同钻心的长虫一点一点啃食她的心脏,快要将她完全逼疯了。

    “不是的。”关星河终于抬头看向神情崩溃的顾安宁,轻声而坚定道,“顾奶奶只是舍不得。”

    “舍、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你在病床边日夜煎熬却无能为力,舍不得你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消逝,更舍不得你直面让人难以承受的死别。她只是舍不得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520,给一路看到这里的可爱的小天使表个白,爱你们呀,么么哒~

    感谢“暮色苍苍”、“木猹猹”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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