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宁的家是小农村里最常见不过的平房,青砖黑瓦白墙,前边带着一个大院子,从木围栏里还隐隐约约能听到鸡叫声。
“今天太晚了,爷爷奶奶应该都已经睡了,我们小点声。”顾安宁一边将手灵活地从围栏中间伸进去,抽掉围栏门上的插销,一边对着关星河继续道,“你先去我的房间,我去二虎子家问问有没有新的衣服可以借……”
“汪汪——汪——”
猝不及防一声狗叫。
顾安宁连忙将食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嘘”,随后压低嗓音招呼道:“大黄是我,别叫,是我回来了。”
那只浑身黄毛的大狗果然听话地没有再叫。
顾安宁松了口气,拉了拉身边的人催促道:“好了,我们快进去吧。”
没想到这一拉没拉动。
关星河整个人都已经僵住了。
他原以为他撑过了这一路,再没有什么能打倒他,可那只边吐舌头边摇晃着尾巴的土狗似乎在代替上天嘲讽他。
它说,小子,你还太嫩了些。
顾安宁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只不过又冷又酷又拽打遍晋城无敌手的关校霸,竟然怕鬼又怕狗,说出去怕是能为城南的那帮混混提供千万种报仇的思路。
“没事的,大黄他很乖的。”顾安宁试图安慰一下身边整个人都快石化的关校霸,“你看,他都不叫……”
“汪汪汪——”这是十分不配合的大黄同学。
“你没说你家养了狗啊!”这是满脸都写着“让我走”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抗拒气息的关同学。
“大黄不准叫了,乖一点明天给你加餐。”顾安宁威逼利诱搞定了一个,又转头对着另一个笑眯眯道,“转头出去就是刚刚我们来的那条路,现在快十二点了吧,午夜子时,听说阴气聚集啊。”
关校霸纵横晋城这么多年,以一敌十干过架,四面楚歌对过敌,真的、真的从未遇见过如此两难的境地。
狂叫的大土狗与充满灵异气息的石碑路,他生平头一次,生出了想回家的念头。
“大晚上的闹什么?”院内的木门突然被打开,“大黄你也少闹腾!”
关星河还在前进和后退的两难中,冷不丁听到这声音,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身边的顾安宁举着爪子冲着开门的人挥了挥,压着声音小声道:“爷爷,我回来了。”
头发半百的顾昌隆看着雨中落汤鸡似的小孙女挽着一个臭男生的胳膊,皱着眉不耐烦道:“先进来吧,动作都轻些!”
顾安宁一边拉着僵硬的关星河往屋里走,一边轻声问道:“刚刚大黄叫了两声,奶奶没被吵醒吧?”
“这三更半夜闹动静,能不吵醒吗?”顾昌隆说完这一句,就自顾自转身进了里屋,再没看狼狈的顾安宁一眼。
隔离了大黄狗和石碑路后,关星河的脑子终于结束了宕机状态,发现有些不对劲。
按照顾安宁平常提起家里那副“全天下我家最好最棒棒”的小模样,他原以为顾家就算家境不太好,但家庭氛围一定是极好的,否则也养不出她这样的性子。
可现在看顾爷爷这个生硬的语气和冷漠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疼爱孙女的模样啊!
顾安宁从房里拿了一块干净的白毛巾递给关星河:“没有你能穿的,你先擦一擦,我去隔壁二虎子家问一问。”
“等等。”关星河拧着眉头看她浑身湿漉漉的模样,“你自己先把湿衣服换了,别感冒。”
“雨太大了,换了干净衣服一会儿也会淋湿。”
顾安宁招呼了一声正准备出门,就听见里屋传来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安安,是安安回来了吗?”
“奶奶!”顾安宁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三步并两步蹦到老人身边,刚想伸手去扶她就发现自己的袖口还滴着水,于是讪讪地将手收回来,“奶奶我回来了!”
“好!好!不过安安你怎么浑身都湿了,赶紧换衣服啊,乖,别感冒了。不过旁边这个男孩子,是安安你带回来的小对象吗?”
小对象。
关星河觉得自己对这个称呼有些消化不良。
不过自家水灵灵的小孙女大晚上带了个男生回家,这位皱巴巴的顾奶奶是不是太开明了点?
没错,皱巴巴,这是关星河看到顾奶奶后心里的第一个印象。
顾奶奶很瘦,是那种极度不自然的消瘦,整个人身上好像就只有一层皱巴巴的皮挂在骨头架子上,仿佛风一吹整个人就会散架似的。
顾安宁终于反应过来还有个大活人杵在一旁没跟家里汇报。
在了解了这个又高大有好看的大男生不是小孙女的对象而只是一个下错站回不了家的无辜同学后,顾奶奶也十分自然地接受这个解释,同时又拦住了顾安宁,转而让顾爷爷去隔壁借套二虎子的干净衣服。
冷硬又不耐烦的顾昌隆嫌弃地看了面前的两个小崽子一眼,最后撑着伞还是去了隔壁。
此时已是凌晨,好在二虎子是个全村皆知的夜猫子。
他正打游戏呢,一听隔壁家的小青梅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顾爷爷的借衣服的要求糊了一脸。
“为、为什么要借我的衣服?给谁穿?”二虎子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突然脖子一梗,“我不借!”
顾昌隆单纯就是为了完成顾奶奶的任务来走这一趟的,听到拒绝直接掉头离开:“我让安宁自己过来借!”
“唉别!”二虎子看了看窗外的狂风暴雨,到底不忍心让小青梅顾同学再跑一趟,于是对着顾昌隆高声喊道,“告诉安宁我一会就给她送过去——”
顾安宁这会儿已经换了干净衣服,正坐在小板凳上和关星河商量晚上的住宿问题。
“你也看到了,我家就两间屋子,爷爷奶奶一间,我一间。”顾安宁为难地咬了咬唇,突然一拍脑袋,“对,还有间柴房!”
“这么大的雨柴房早就漏水了。”顾奶奶用热水泡了冷饭端到两人面前,又拿了腌黄瓜作下饭菜,“安安今天就和奶奶睡吧,你同学和你爷爷睡一个房间。”
“我……”
关星河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身后率先传来不赞同的声音。
“她睡相差,和你睡你整晚都别想休息了。”顾昌隆话里满满都是对孙女的嫌弃,“她自己带回来的人,让她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深更半夜的还能想什么办法,关星河已经看到了自己睡柴房的命运。
浑身湿漉漉滴答着水,四面漏风屋顶漏雨的冰冷柴房,所以说他到底是为什么才沦落到如此地步啊!
好在顾安宁没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娇生惯养的关少爷真的去睡柴房,她犹豫了一下,提议道:“要不你今晚睡我屋吧,我……”
顾安宁后半句“我可以打地铺”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我反对——”
“二虎子?”顾安宁蹙眉,“你反对什么?”
“都说了我叫金成虎金成虎!”憨头憨脑的高个青年死活不承认自己有个羞耻的小名,强调了两遍才想起自己过来的正事,“安宁你怎么能和人睡同个屋,又不是小时候可以光屁股一起洗澡的时候了,你长大了男女有别知不知道?”
这话里槽点实在太多,关星河嘴角一抽,终于将眼前这人和故事里癞蛤\蟆事件的主人公对应起来。
顾安宁则是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
谁和他光屁股洗澡了,当年分明只有熊孩子二虎子在小溪里玩水最后将裤衩弄丢了,以至于被整个村津津乐道了大半个月好不好?
金成虎手里还拿着他从箱子里翻出来的新衣服,他看了一眼整张脸精致到近乎漂亮的关星河,心中突然警铃大作,随即提议道:“他要是实在没地方睡,要不今天先住我家吧?反正我妈今天也不在,他可以睡我的房间。”
关星河这会儿已经隐隐后悔没有乖乖听顾安宁的话让人来接他了。
可事已至此,在柴房、小矮子屋子里的地铺以及二虎子的房间里,关星河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顾安宁到底不放心,她将二虎子拉到一边又特意叮嘱了两句:“他城里来的,性子有点冷,你别介意啊,算我欠你一次,下回再有什么黑锅我替你背,保证不让李阿姨揪你耳朵!”
金成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胳膊肘往外拐的某人一眼,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也没说话,带着浑身上下还滴着水的漂亮小白脸走了。
这一趟回家之旅实在太过坎坷了些,纵然是平日里精力旺盛的顾安宁都有些受不住。
这会儿眼见终于将关星河安顿好,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回了房间。
此刻陷入了沉睡的顾安宁自然不知道在隔壁邻居家里,她自幼一起长大的发小和突然流落山村的城里同桌正在发生一场怎样鸡同鸭讲的对话。
一夜无梦。
直到次日清晨,陷在软绵被子里的顾安宁突然被门外的一声吼叫惊醒:
“安宁——你小男朋友被狗撵进山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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