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仁与钱寿康一面笑, 一面道“真真是瞧不出来,关叔这一手, 真是深藏不露啊,连咱县青天都说, 又是一个被杀猪给耽误了的大家。”
邓智林真是醉了,连道汗颜。
他倒不怕人担心, 因为关兴以前便是屠夫,也是识得几个字的, 便是不正经学习,但是也写帐本儿的,都说练字这个事,熟能生巧, 便是有人把关兴以前写过的字找出来, 也没用,因为字这个事儿是可以练的,可以进步的。他是真不怕。
古人就是这一点好, 有很多人就算不识得几个大字, 但一提笔,字是真的写得好
这样的人, 还不少。
“太抬举我了, 我就一老头, 一杀猪的, 两位爷可折煞我了”邓智林笑道“这个事, 劳县青天帮我说了话, 我只有感激不尽的,能得青眼,我可更是欢喜的了,万不敢当别个的。两位可千万别说了。这个,是宣纸,还劳两位帮我递上去,也是我关兴的一点子心意”
吴仁接过来,笑道“这纸确实是好纸,县太爷都赞不绝口,老兴头啊,你是会办事,这事办的敞亮。放心,我一定递上去。”
“那可敢情好,待我家房子修好了,我定请二位上门去吃饭,好好喝上一顿酒,”邓智林道。
钱寿康道“这事是吴仁帮你办的,你只请他,别请我,我可是无功不受禄啊。”
“瞧钱爷说的,都是县里的爷,哪分你我,以后我要劳动你的日子还多着呢,”邓智林道“可千万赏脸。”
“你听听,我能拒绝吗”钱寿康笑的不成,道“说到最后,说不定还是咱们两个求着他呢,我瞧着,别说开涵了,这一位,才是前途无量”
吴仁大笑。虽是顽笑,却是心里有数的,这一位,是能折腾,也会办事。
会藏拙啊,现在瞧着他的情况,还真有种以前确实是被杀猪耽误了的感觉。
邓智林乐的不行了,道“两位真是抬举,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能去考啥秀才不成真不成,真不成”
三人一时笑的不成,小丫头奉上茶来,吴仁道“可别嫌茶不顺口,赏脸喝上一两口,便是我的好处了”
他可知道,这邓智林喝的茶更不差呢。
“瞧吴爷说的,我能喝吴爷的茶,才是脸上贴金呢,”邓智林喝茶,又笑道“得了空来我家坐坐,也赏脸喝口茶。”
“成,”钱寿康笑道“山长收了开涵为弟子,以后不愁没前程。放心吧,以后只有你的好。”
“哦,这是何说”邓智林道。
吴仁笑道“你有所不知,胡山长,一来同窗多,同学多,二来,他是胡氏的人,胡氏你知道吗弟子满天下的胡圣人,就是胡氏嫡系的人,他虽是胡氏支系,也是德高望重,虽未拜官,然而,在书院这一块,很有脸面,无论是以后往上求学,或是,指点恩科,那都是不一样的。”
邓智林心里咯噔一声,派系这可不算是好事。
钱寿康笑道“你也别担心,胡氏并非是什么党派,而是清流,一等一的清流人家。放心放心。”
这两个人精啊。
邓智林松了一口气,道“钱爷是知我心,我就是怕不懂事,到时候掺合上了不知道的事儿,那就不妥了”
吴仁笑道“你这老兴头这是要成精啊”
“可不是,”钱寿康笑道。
二人都笑,哪不知道他担心什么,也是蛮佩服这关兴的,真别说,看他这副样子,其实特别精明,若是旁人,早为攀附一事而兴奋的不知道啥是啥了,可这关兴却脑子清楚,知道利弊是五五分的,特别清醒。
也难怪山长能稍高看一眼了。毕竟在这留谷县,这样的人,是真的蛮少的。
这没啥人精的地方,突然有个能看得过去的,收为弟子,也不奇怪。
吴仁笑道“胡家确实是清流人家,前朝还出过一个相爷,到这一朝,多数是名士出的多,少有为官为宰的了,然而一直极有声望,便是上面,也得高看一眼。与旁人说,他们未必懂,与你说,你肯定懂,我若与旁人说,不做官地位也高,他们懂啥,只有老兴头,懂行”
这话说的。
邓智林笑道“吴爷也是高看我了,我这也是与两位爷学学眉眼高低,也不想说以后为官为宰的,那是想也不敢想,能读个门道来,以后便是教书育人,也脱了胎换了骨,自家都不同了,这才是正经。什么往上爬,什么当官做相的,不敢想,不敢想。”
“老滑头。”吴仁笑道。
却是颇有几分说心里话的意思了。也透着亲近。
因这一些事,与旁人说,没必要,他们不懂。
可是这老兴头,真他娘的通透的不像个屠夫。
都说人老成精,也许是真的活到老了,就精了吧
三人一时说说笑笑的,吴仁要留他吃饭,邓智林道“不是不肯留,而是家里修房子呢,事杂又多,待以后得了空,吴爷便是不叫我来,我也是要来吃的。”
“那成,我便不留了,”吴仁笑道“送你出门。”
“别,免送,”邓智林笑着拱手,然后回家去了。
二人却略送了送,待邓智林跑了,钱寿康道“我就说吧,上次就看出来这老头儿办事有点靠谱,瞧瞧,县太爷都留意到了”
“胡山长青眼的人,太爷不注意到都难,”吴仁笑道“真是没想到啊,这老头儿还有这能耐,咱当了一辈子官差了,你可见过哪个人有这个能耐”
钱寿康摇头,道“没,没那有本事的人,便是有钱有势的豪绅,会读点书的,也没有”
吴仁回了屋,将宣纸盒子打开瞅了瞅,道“人家会办事,送个礼都送的雅的不行,山长能不爱吗再加上人又不卑不亢的,字又好,这关系到这样,也不意外,这留谷县上下,便是自诩有门第的人家,送礼能送成这样”
多数都是金银俗物,还真不爱。
县太爷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官,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不爱俗物,只爱清雅,更不是没见过钱的人,所以,多数送的都不对。
吴仁与钱寿康倒是有点服这关兴了。
这老小子贼会办事。
钱寿康小心翼翼的道“你说县爷什么好纸没见过啊,这一种为啥这么喜欢,这么精贵山长更是破例”
吴仁也不太懂纸,道“你问我,可把我问住了。”
一时又好笑又愕然。
“这老小子不简单,你瞅瞅他办事,买的纸,连咱也不懂,可见倒是咱浅薄了”吴仁道,“得,把纸递上去,县爷一定高兴儿,咱再问问呗。”
二人喝了茶,便回衙门去了,纸递上去,县太爷果然十分高兴,见二人问,县爷才笑道“你们有所不知,这纸,因为产量极少,所以很多一出来就被人买去了,便是离的远了,想要买些更难呐,这纸有市无价。一般人家买得了,也不肯轻易拿出来使。你们瞅瞅,薄如蝉翼,虽不比贡品,但也仅次于贡品了”
“原来是这样,那这纸给谁买去了呢”钱寿康道。
“这纸产自山西,都被商贾给囤了,一般少有在市面上卖的,多是送人,”县爷笑道“所以,这关兴,应是有门路,不然哪里弄得这好纸来。”
“他做了一辈子屠夫了,屠夫帮里也识得些商贾之人,想必弄来的门路也有,”吴仁道。
“这纸在京里都是一纸难求,文人雅士都极爱之。用来写字作画,最好不过,”县爷摸了一下,笑道“我也舍不得用,得递回京去给父亲才好。他必高兴。”
二人咋舌。
所以这东西胜不是多精贵,而是少见呗。
果然文人雅客好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这关兴,以后你们略照应一二,算我谢他,”县爷笑道“他若是有门路,若还有纸,你们帮我买来,我给银子,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啊。他若是有门路哪怕弄个一盒二盒的,我都高兴,定谢他。”
二人应了。
所以才说越是清流,越是上流,钱这个东西越没用呢。
而老关,有这觉悟,真不是池中物。
士层这种东西,确实是固有存在的,然而若不是得罪了人,人家也犯不着不提拔你,只要你会来事,会办事儿,其实,别人真的愿意拉拔一把,这就是青眼的重要性了。
便是县爷,也是需要办事的人的,这会不会办事,底下的人不要胡作非为,能圆滑世故,还能把事给办成,这一点,无比的重要。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县爷也是一样,在任三年又三年的,若不调任离开,其实要做的事,还是得依赖下面办事的人。
所以县爷虽是官,然而,还是要依赖差衙办事,这官与衙差之间的事儿就比较微妙,一个现官,一个现管。
但不管咋样,都是那种通透的,不乐与人为敌的,喜欢结交有益处的友朋的那种。
古人,其实真没那么刻板,而且也不是唯利是图的。他们看人。看人下菜碟,这是肯定的,便是现代,也差不多。
主要这氛围还是要看一个大环境的氛围,邓智林觉得现在这个整体的大环境还不错,至少没看出什么勾结啥的复杂。
以后开涵是可以借着清流往上一步的。也挺好。
路经铺子,便给小凡买了一套成衣,买布做是来不及了,便挑了结实的棉布衣服,挑了一套带家去。
回了家递给小凡道“明天穿这个,书童嘛,也得有个书童的样子。是不是”
小凡高兴死了,连叫了好几声爷爷。
邓智林看了一下瓦匠的进度,发现他们手脚特别快,地基弄好,管子一弄完,这砌墙因是熟活,特别的快。一个下午竟垒的差不多了,明天就能盖瓦。
瓦匠还分了几人去修院子墙了。
赵玉和道“说是明天中午这就能全部弄好。木匠下午也来了,在屋里量屋子,准备裁木料呢。”
邓智林看了一眼,道“不错,尺寸要弄好,最好贴合尺寸做好,尽量高一些,做竿子,然后做些小衣架,以后好晾衣服。”
邓智林还是习惯挂晾衣服,而这古代是没有的,多是箱笼或斗柜放衣服。
木匠也是第一回看到这样的样式,便道“成,包管做的好。到时候我再做个木梯,以后要拿高层的衣服被子的,也可以在屋内把梯子一伸就可以拿到手了,这个方便。也好做,用些多余木料一拼就成了。室内用的梯子,也不用太高,简便。”
“成。”邓智林道“我家开涵的书架可得打好,一定林多刷遍桐油,不然书得长霉呢。”
木匠笑道“包管弄好,我这也是二十多年的老手艺了,书柜都做过的。”
邓智林又聊了几句雕花的样式,这才出来了。
瓦匠的活做的差不多了,过来告辞,道“剩下的明天弄,今天灰未干,想弄也弄不成,得晾上一晾,明天半天工就能全做完了。”
“行,”邓智林送他们出院子。
众人心里感激他呢,说笑着回家去了。
木匠也未久留,量好了屋子尺寸,然后准备好怎么量裁木料以后也家去了,说好了明天再来,因为还要回家画图去。
赵玉和准备晚饭,催邓智林道“关叔,得买刷墙的灰回来了,明天瓦匠一走,我就刷墙。”
“行,咱一道去,小凡在家看门,叫你五叔出来歇歇,”邓智林匆匆的和赵玉和趁着太阳未落,赶紧出去了。
关开涵出了屋,陪着小凡削竹蔑子,小凡对做包这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不怕疼,非要削着试试。便是被竹蔑划破了手,也不肯停,完全是陷进去了。
关开涵见他小小年纪,倒怪心疼的。寻思着要不做个做工的手套戴手上,手就不受伤了。
二人正在院子里坐着呢,外面关开富和关开华到了,也是不巧,这兄弟俩就是碰上了。
关开华是一度疑心这关开富故意与他撞上的呢,这二弟小心思多,他心里全明白,自然脸上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两人谁也没搭理谁,黑着脸进了院子,一进院子就被这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弄的呆了一下。
因为施工嘛,再收拾,其实也是乱的,什么瓦呢,砖呢,还有砌墙的灰啊泥啊啥的,到处是呢,还有木料在堆放着,什么石板也放着,到处是东西。
二人讶然了一下,关开华道“小涵,爹呢”
关开涵起了身,叫了声大哥二哥,才道“爹出去买材料了,明天刷墙。”
关开华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他聪明着呢,见关开富在,啥也不说,只去瞅多出来的厨房,将院子内外都给瞅了一眼。
“啧啧,爹挺会享受啊,”关开富嘴里不是滋味,瞅着这后院的茅侧,比屋里还干净似的,瞧着特别新奇,还有冲水的东西,道“也亏他想得出来。”
听这酸溜溜的语气
关开华虽然深以为然,然而却是斜他一眼,道“怎么嫉妒可惜分家了,想当个好儿子也不成了,要不然还跟小涵一样,享着福呢,上个茅侧都与别人家不同。”
关开富听了心中恼怒,冷笑一声,道“大哥说的是自个儿吧,都分家了,还巴巴的天天来爹家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图什么好处呢”
“好处什么好处”关开华冷笑道“你就小气多心我像你,这么空手上门爹好歹还给我这个长子面儿,我便是进了门,也有茶喝,也有饭吃,你呢空手上门,也好意思,我若是你,都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来”
说罢抬脚出了茅侧,背着手往前院去了,沿路还瞅了瞅菜地啥的,真别说还种了不少菜哈,别看菜地小,老爹还真会收拾,这日子过的也太美太会享受了。
关开富气的脸都绿了,大踏步的跟了出来,正好刺上两句,却见关开华怔在那儿,呆呆的看着鸡舍呢。
关开富本想刺几句,但同样的看到这也是愣了。
是什么呢西瓜皮
这下不仅关开华呆住了,关开富也呆住了
这玩意儿,他们知道,偶尔也会买个吃的,但多数是送礼用,真舍不得家常吃,这玩意,就这么一个,大的得卖几两银子去,便是不值钱的小的,也得一两银子左右。而且还是枯藤瓜
这种小瓜是绝不好吃的,不怎么甜,还瑟瑟的感觉。但就这样儿,还得卖个一两银子去。
而老爹这瓜皮,看着贼新鲜,虽被鸡叨的差不多了,但这花纹相间的纹路,能是差瓜吗
关开华第一反应也是酸溜溜的,觉得老爹现在也太不会过日子了,有钱也不能这么败啊。
有这么过日子的吗
关开富也无语,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眼底里都有不一样的情绪。
关开华是觉得老爹肯定是舍不得买来吃的,那么问题来了,这瓜谁送的是别的儿子送来讨好瓜哄好东西的,还是雷哥给送来讨好的
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关开富却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老爹肯定有啥是他不知道的,爹肯定有好处呢,不然就分给小涵的一点浮财,能这么败家
又是修房子,又是吃瓜的,不过区区四百来两,这样早花干净了吧
而老爹最近也没听说卖铺子卖地啊,那么钱哪儿来的
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好处,关开富急的心里跟猫挠似的。偏偏还说不出来,防备的盯了一眼关开华。一面防他知道,一面又疑心他知道。
关开华呢也瞅了他一眼,最近老二走的也挺近,莫非是他送来的呵
倒是会暗地里讨好爹,怪不得瞅见了这瓜皮,一点反应都没有
兄弟二人相互猜忌,相互冷笑,竟是半个字也不提瓜的事,当没看见似的,老神神在在的到前院来了,墙角下堆着东西不好下脚呢,二人瞅了眼院子墙,一面打量起这外厨房来,然后又进了洗澡间瞅了瞅,这一瞅,就觉得特别的高大上。
关开华对小凡招手,道“你来”
小凡看了一眼关开涵,关开涵道“大哥,小凡年纪小,问他他也不懂,你若喜欢,我告诉你。”
问你
关开华可不乐意,他这五弟阴着呢,一个棍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因此从怀里掏了掏,掏出颗糖来,道“你是叫小凡吧,来,糖给你吃,跟我说说这东西怎么用呗”
他指着水管,一面心里骂,他娘的,不仅讨好家里老头,还要讨好家里这做家奴的。
关开富见了,果然冷笑一声,道“大哥如今也出息了,哄起孩子来可惜,这小子可不缺吃的,不稀罕你这糖,叫来也不来呢,老爹对他,可比对大哥还好,你瞅瞅伙房里吃的喝的,谁缺你那一颗塞不了牙缝的东西”
关开华冷笑一声,道“你说什么”
关开富可不怕他大哥,冷笑了一声。
关开华是真恼了,见小凡左右看看,不敢动的样子,大踏步的过来飞起一脚就要踢小凡,嘴上骂道“狗吡东西,一个家奴,也敢给老子脸色瞧,给脸不要脸,嫌老子给的糖不好吃还是怎么”
关开涵脸色一变,将小凡抱着离凳子三尺远,关开华不防一脚踢到板凳上,疼的脸色都变了,一时气骂道“小五,连你也瞧不起你大哥”
关开涵脸色冷冷的,抱着小凡看着他不发一言。
小凡已经吓傻了,一张脸发白。
关开富哧笑一声,这恼羞成怒,就发丑了,瞧大哥这德性,没眼看
关开华下不来台,气的骂道“我和你大嫂可对你不薄,小五,你身上穿的还是你大嫂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你却向着外人”
那边张广才已经进门了,听见这话,呸了一声道“关开华,自己没脸,还要欺小的,欺软怕硬的,有本事你与你爹喊呐,看你爹可打不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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