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嘈杂熙攘,江堤广场一片混乱。
无人机快闪结束了,但烟花秀还有第二场和第三场,游人久久不肯散去,甚至还有人看见动静,继续往这边走,拼命朝江边挤。
林栀稍稍缓了一下,才抬头去看来人。
昏昧的灯光下,男人身形高大,眉峰微微锁着。夜色很深,似有如无的雾气萦绕在他周围,勾勒出漂亮流畅的下颌线。
有点仙。
林栀想。
可惜神仙的情绪明显不太好,气压非常低,哪怕将她虚虚环在怀里,也没有看她,而是转头盯着攒动的人群,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栀屏住呼吸,微微撤后一些:“沈叔叔。”
沈南灼这才将目光落回来。
两个人站得很近,他挑得角度十分讨巧,刚好将她护在怀中,又不至于被人群冲撞。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她真情实意,“谢谢你。”
“我也是来看无人机快闪的,可现在人太多了。”他声音清淡,简明扼要,“我们试试看能不能顺着栏杆,撤到广场外面去,嗯?”
这时候逆着人流往外走,是挺危险的事情。
但一来沿着围栏会好很多,二来……
说不清为什么,林栀觉得,他已经做过风险评估。
这种感觉在其他男孩子身上从没有出现过,沈寻做事情只会埋头往前冲,从来就不考虑安全指数。
她体会到久违的安全感:“好。”
沈南灼微皱的眉头稍稍缓解,两个人并肩往外走。
几句话的空档,第二波烟花也开始升空。
沿江广场是半封闭结构,离两个人最近的门就在二十几米之外,可是随着烟花上天,周围的人明显越来越多。
沈南灼伸长手臂,仍然只是虚虚悬在空中,并没有碰到林栀的肩膀:“今天跨年夜,你怎么一个人来?”
“没有,我本来是跟小伙伴一起来的……”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俩走散了。”
沈南灼声线低沉,自然而然地想起:“就是上次在酒吧那个?”
“嗯。”
“那她还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
“……”
林栀哭笑不得:“她很久之前就期待这场快闪了,只不过我俩都没料到,今天会有这么多同好。”
这个说法有意思,沈南灼嘴角微勾:“你也喜欢无人机?”
“不算特别喜欢,但我身边很多朋友都在玩,我经常见到他们拿它拍照或是拍视频……”她突然想到,“说到这个,沈叔叔,你是不是也在研发无人机?”
又来了,又来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改口。
明明小时候,她也天天叫他哥哥的。
“嗯。”沈南灼心里的小人郁闷兮兮,已经开始不高兴地捶地。可他脸上仍然平静,无波无澜,“无人机分很多种,我们公司也做民用——就是你说的能装镜头的那种。但主打不是这个,我们的研发重心在负载机上。”
“能用在高空消防的那种?”
“能用在很多东西上。”提到公司,沈南灼明显变得有耐心,“但现在最主要的研发目标,还是消防。”
林栀似懂非懂,仰着头睁圆眼睛愣了几秒,大力点头。
这反应也太可爱了。
沈南灼心里好笑,又有些无奈。
“如你所见,很多高楼建筑都有隐患,一旦发生火灾,根本就……”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
继而是小姑娘被挤压到之后,发出的小小叫声:“唔……”
烟花咻咻升空,周围很嘈杂。
这股推搡的力道一点儿预警也没有,多米诺骨牌似的,后面的游客撞上沈南灼,他整个人没有防备,被冲撞得猛地朝前一靠——
直直压在林栀身上。
好软……
林栀整个人被他压在围栏上,沈南灼本来黑灯瞎火地也没看清他碰到了她哪儿,直起身时,眼皮一跳,才猛然意识到。
这好像是……
女孩子的……
脖子以下?
林栀本人也完全没反应过来。
一晚上被人挤在围栏上两次,她自己有点蒙。
等沈南灼从她身上起来,她才站稳,艰难地问:“怎么了?”
多米诺骨牌游客们骂骂咧咧:
“你推我干什么!”
“是后面的人推我!”
“就是因为你撞我,搞得我刚刚也撞到别人了!”
“那我难道不是吗!刚刚有协警过去救人了,大家不都得给他让路!”
……
沈南灼迅速听懂:“刚刚有个人挤过去了,你没事吧?”
林栀赶紧摇头。
其实她撞在围栏上也没事,就是……
胸疼。
沈叔叔的手臂和胸膛都像是铁打的。
她每次撞上去,都疼得想嘤嘤嘤。
但这种话太奇怪了,林栀不好意思说,只能仗着天黑偷偷朝发烫的脸颊扇风:“没事,我们快走吧。”
沈南灼点点头,见她迅速转过去。
可耳朵露在外面,泛红的耳根依然出卖了她。
小姑娘皮肤太白,黑发如瀑,更衬得耳垂莹润如玉。哪怕是在夜色之下,依然透出让人想要把玩的柔软色泽。
沈南灼眼神微沉。
不知怎么,他竟然想起那天在停云山房,她无意间按到的那个开关。
那道女声千回百转,娇媚又带点儿水汽,小动物求饶似的,又在某种程度上显得很卖力。
假如同样是在那种情景下……叫哥哥。
不知道林栀的嗓音和表情,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念头也只存在了短短几秒。
想法有点危险,沈南灼及时克制住,呼吸不自觉地沉下去。
心里点起一把小小的火焰,浮起难言的烦躁。
后面的游客还在叽哩哇啦地吵架,头顶明明是绚烂的烟火,可周围一片嘈杂,风月兴致也被减半。
林栀突然停住脚步。
沈南灼立刻收起思绪:“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林栀眯眼,“这是谁在哭?而且好熟悉?”
“……”
沈南灼眉头微皱,仗着身高优势,几乎是目光一转,就找到哭声来源。
非常近,离他俩就几步路。
三分钟后,他带着林栀拨开拥挤的人群。
林栀看着包围圈内的画面,脑子里弹幕噼里啪啦一串又一串地过,最后到嘴边,只剩一句兴奋中又透点儿钦佩的感叹:“不愧是沈寻。”
而沈南灼面无表情地看着人群包围圈的内的两个人,已经完全无法给出评语——
沈寻大概是下海了,这会儿才被人捞起来,入夜之后零下七八度的天气里,他浑身湿透,脸色惨白,还没从刚刚的意外中回过神,整个人都冷得颤抖,身上还散发着奇怪的江水味道。
而林幼菱坐在地上抱着他,没有替他扒掉湿衣服,也没有替他披别的外套,演苦情戏似的,一个劲儿地嘤嘤:“呜呜呜谁来救救我们……”
沈南灼真的真的很不想承认,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家的,另一个是很可能将在不久之后嫁入自己家的。
——像两只猴子。
他冷酷地想。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刚刚他们说掉进水里的人,竟然是你儿子?!”
辅警想疏散人群,拎着外套蹲在两个人面前,好说歹说,两个人岿然不动。
林栀活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乐不可支还不敢笑得太明显:“你说他俩会不会就在坐这儿相拥哭泣一整晚?”
沈南灼一下子更嫌弃了,薄唇不悦地抿起:“这里太挤,我们先离开吧。”
林栀意外:“你不管他吗?”
就算不打算亲自带他回家,至少也上去打个招呼,拍拍对方的狗头,让这个小蠢货别再干傻事了呀。
沈南灼眉头瞬间皱起来:“管他?我为什么要管他?他是爷爷选的,又不是我亲儿子。”
林栀迷之雀跃,连闷疼一路的胸口都不治而愈。
辅警好说歹说,迫不得已搬出了破坏公共治安的名头,林幼菱才终于愿意离开。起身之前,她从辅警手中接过借来的干外套,却被沈寻伸手挡住。
他嘴唇冻得发紫,只剩一线理智尚存:“先……先帮我把湿外套脱掉,再穿。”
林幼菱擦一把眼泪,点点头,一下子也顾不上众目睽睽,赶紧帮他上身的外衣和衬衫都脱掉。
林栀走出去几步,听见围观路人“啧啧啧”的动静,忍不住又回过头。
就是这一眼。
她看到昏昧的灯光下,沈寻背对着她,颤着手解开湿透的衬衫。
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他禁不住打寒颤。可是从脖子到后背,白皙清瘦,连一道疤都没有。
……一道都没有。
最后一束烟花升空,遥遥炸开。
林栀脑子嗡地一声,愣在原地。
她分明记得,当年沈寻带她出火场,她脑子混混沌沌,不小心绊倒了放在门口的金属灯,是他眼疾手快,扑过来抱住了她。
那时候是夏季,他穿得也并不多,灯架砸下来,几乎立时见了血。
江边腥凉的夜风中,林栀缓慢地眯起眼。
这也才过去没几年。
这家伙是怎么能做到,一点儿疤痕都不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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