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好是休沐,萧挽澜也是看准了日子,等知会过萧逐月后,一早就带人出了宫。
宋衍的府邸在永安坊,住的有些偏了。府门前矗立着两座并不算大的石狮子,看上去甚是简朴。
萧挽澜下了马车,早有侍卫去门房通传。
宋家的门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探头往外面瞧了瞧,心里就是一惊,不知道来的这个女子是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排场。
他笑着同侍卫道:“真是不巧,我们家大人今早去了刑部狱,还不知道何时回来。”
那侍卫也不同他多言,略一颔首,就折回将这事回禀了萧挽澜。
萧挽澜没想到休沐日宋衍居然还不在府上。她略略想了一下,吩咐一旁的严青。
“掉头,去刑部。”
刑部狱设在刑部衙内,她要去找宋衍,自然是要去刑部。
因为萧挽澜以往常来找顾疏的缘故,在刑部门口当值的守卫多半都认得她。
等马车到了刑部门口,还不待萧挽澜从车上下来,两个守卫就齐齐上来给她行礼。
其中一人还极为谄媚地笑道:“公主是要找顾大人吧,巧了,今日休沐,大人还在衙里。”
顾疏也在?
萧挽澜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不过自己又不是来找顾疏的,他在与不在都没什么要紧。
见她没有开口,那守卫又殷勤道:“要不小人这就给您去通传?”
萧挽澜笑了笑道:“本宫是来找人的。不过找的不是顾大人,而是要找宋衍宋大人。你去同宋大人通传一声,只说萧家二小姐门外候他,等他忙完了再见我也不妨事。”
守卫听得心惊,难不成这长公主如今看上了宋大人了?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宋大人长成那样……属实算个祸害。
他也不敢耽搁,立刻领命匆匆进了刑部。
江岸带着人守在一间刑房门口,里面隐隐传出痛苦的□□声。
见门口的守卫快步过来,江岸上前拦住他道:“两位大人正在办案,你有什么事吗?”
守卫连忙说:“长公主就在府衙外,让小人进来给宋大人捎个话。”
“宋大人?”江岸脸上的神色也是一凝,皱起眉道:“你没有听错?”
“这哪能听错的。”守卫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听到的话,又说:“长公主自称是萧家二小姐,在门外候宋大人,还说等宋大人忙完了再见她也不妨事。”
江岸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开口吩咐那守卫,“你在这候着,我进去同宋大人说一声。”
说着,就转身进了刑房。
这间刑房是刑部狱单独另辟的一处,专门用来关押一些特殊的犯人。里面的光线并不好,墙壁上只有几个透气用的天窗,透进来一些阳光。
进了门后一直往里走,足有七八丈的距离才算是走到尽头。
而此刻刑房尽头处有个人正被绑在刑椅上,身上衣裳还算是完好,只是他的手指上却是鲜血淋漓,有几根手指的指甲盖里还插着细扁的竹篾子。他歪着头,呼吸急促,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汗湿,脸色惨白得不成人样。
宋衍就站在这人身旁,手里还拿着几根带血的竹篾子,而顾疏则坐在椅子上徐徐地喝着茶。
江岸看了眼刑椅上的人就别开了目光,朝宋衍和顾疏拱了拱手,压低了声音道:“大人,长公主来了。”
自从那天在宫里见过萧挽澜,顾疏从没想过她还会过来刑部。自己怀疑她,确实是他不对在先。她那天分明是生气了的……可为什么又先过来了?
顾疏一时间也猜不到萧挽澜的想法,心里居然生出一丝紧张和忐忑来。他将手里的杯子搁下,不动声色道:“她来做什么?”
江岸看了看被搁在桌上的那杯茶,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
自家大人这几天心情好像都不大好,幸亏长公主不是来找他的……真的是阿弥陀佛。
他立刻回道:“长公主是来找宋大人的。她还自称是萧家二小姐,说等宋大人忙完了再见她也不妨事。她就在衙门外等着。”
说完之后,江岸心里还暗自高兴,偷偷抬起脸来留意顾疏的脸色。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家大人的脸色并没有比之前好多少,目光淡淡地落自己身上,却让他觉得有如芒刺在背。
难道自己又哪里说错话了?
江岸忍不住想了一遍刚才自己说的话,并没发现什么纰漏啊。他更摸不着头脑了。
得不到顾疏回话,江岸只得尴尬地转头去看宋衍,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同宋衍说:“宋大人,外面传话的人还等您回话呢,您是见还是不见?”
宋衍其实也没想到萧挽澜这么快又来找他了。
倒是真的缠人……
他忽然有了个主意,缓缓笑起来,点点头道:“见,长公主来自然是要见的。你去把她带过来吧。”
江岸闻言微微一愣,不确定地询问:“带到这?”
把公主带到这种地方来未免太不合适了。
宋衍却再次点了点头,“对,就带她一人过来。”
等江岸领命出去,顾疏抬起眸子看了眼一脸似笑非笑的宋衍,拧着眉道:“你为什么要让她来这里?”
宋衍朝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故意卖关子道:“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没过多久,萧挽澜就来了。
她没想到宋衍这么爽快就答应见她,更没想到他居然要在这种地方见她。
刑房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她提着裙裾,小心翼翼往里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破碎痛苦的□□从里面传来。
宋衍的声音就在这断断续续的□□声中传来,不带任何一丝怜悯。
“像你这样的巧匠最引以为傲的应该是这双手了吧?你要是不招,那我有的是办法慢慢折腾你这双手。”
紧接着里面又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嚎。
萧挽澜听得心惊,她走的近了,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情景。
刑椅上绑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宋衍居然将一根削得极为尖锐的竹篾子插进了那人的指甲缝里。那人一头的冷汗,牙关紧咬,额上和脖颈上的血脉鼓起,像是痛苦到了极致,最后连喊都喊不出声了。
常言道十指连心,这种刑讯哪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萧挽澜看的心惊胆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宋衍好像早就知道她来了,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而是又拿起一根竹篾子,头也没回地说:“公主稍后片刻,微臣很快就好。”
萧挽澜这才明白宋衍是故意让她过来瞧见这个场面的。她从来没想过还有这么折磨人的法子,那个人眼看着就要疼得昏死过去,宋衍却依旧没有停手。
一根、两根、三根……
直到最后,那人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宋衍才冷冷笑了一下,同顾疏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他转过身来,朝萧挽澜走过来。
萧挽澜的目光从他沾满血迹的双手移到他唇角那丝若有似无的笑上,更觉脊背一阵阵发寒。
前世能官拜尚书令的宋衍,必定也是双手沾满了血腥才能走到那个位置。她还没天真到认为他真的像外表看起来这样温良儒雅。
可真的亲眼所见……萧挽澜还是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宋衍觉得萧挽澜看自己的目光都在颤抖。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真的吓得不轻……
他反倒是笑了一下,绕过她走到一旁盛了清水的面盆前,将手给洗干净了,用巾帕擦了擦,这才开口问她。
“我不会是个好老师,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拜我做西席么?”
他将巾帕随手搭在面盆上,缓步走到萧挽澜面前,忽然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这只手刚刚还对人动刑,沾了血……
萧挽澜看着宋衍的动作,心口怦怦直跳,不由得偏过头避了避。
宋衍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唇角的笑容却愈发明显,从萧挽澜发鬓间拾了一片泛黄的枯叶下来。
刑房外有两棵的梧桐,正是落叶的时候,大概是刚才过来的时沾上的。
“躲什么?”
宋衍瞧着她笑了笑,将那片枯叶在指尖悠悠的转着,徐徐道:“长公主这样害怕微臣,微臣可没办法教导的,您还是另请高明罢。”
萧挽澜勉强定了定心神,深吸了口气,辩解道:“我并没想躲……我只是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
“那这事还是等您接受了再说罢。微臣大抵就是这样的人,您今日所见已经算是没下重手了。”
宋衍唇角依旧噙笑,朝萧挽澜拱了拱手,从容不迫道:“微臣还有公务要忙,就先告辞了。”
不等萧挽澜回话,他已经越过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萧挽澜都来不及细想,下意识转身就要去追。
然而一直没有说话的顾疏却在这时出声叫住了她。
“公主稍等,微臣这有一样东西要还给你。”
萧挽澜足下微顿,转过身来去看从晦暗不明的光线里走过来的顾疏。
她以为是那半璧玉佩,没想到他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支金簪来。
东西倒是她的,可并不是那么要紧的物什。
萧挽澜怕这一耽搁宋衍就走了,蹙眉不耐地劈手夺过,又想到之前顾疏因此这支簪子而怀疑她的事,半句话也不想同他多说,转身匆匆朝刑房外奔去。
顾疏看着萧挽澜离去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愠怒。
这支簪子他特意放在身上,想着有机会还给她。
可刚才宋衍在时,她甚至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她要拜师,京中名师大儒这么多,怎么轮也轮不到宋衍头上!她为何偏偏要选宋衍?
顾疏还记得当年萧挽澜缠着自己,说要学骑术的模样。
那时的萧挽澜不过十一岁,还是一团孩子气,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说:“我想学骑马,你能教教我吗?父皇都夸赞你骑射是京中最好的……”
顾疏并不想和这位骄纵的长公主走得太近,随口敷衍道:“宫中有一等一的马术师父。再说好马性烈挑主人,公主贵为千金之躯,要是您同微臣学骑术受伤了,微臣也担待不起。”
他都这样说了,以为萧挽澜会就此作罢。
没想到她却只听了后面一句,没过几天就再次将他堵在了宫门口,献宝似的地说:“阿岚说他的马场里有很多小马驹,都温顺极了,不会伤人的,他还说要挑几匹最好给我。我和你学骑术,一定不让自己受伤,你不用担心的……”
萧挽澜的这些把戏,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难怪她会这么快同意另择驸马……她这是什么时候看上宋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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