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断的群山,山脚树林的另一头的村庄中, 孕妇西娅在自己的房子中难产, 痛苦不已。
身下的被褥已经被女人抓得尽是褶皱, 陪同的村医束手无策。
与此同时,低矮的房屋外,无聊的村里人又聚在一起聊最近的异象。
樵夫说山中的大火已经整整燃烧了一个星期,就连大雨也浇灭不了火星, 幸好神父在村周围洒下结界,所以大火才没有蔓延过来;
年轻人说他住在河流下游村庄中的远方亲戚告诉他, 蝗虫在肆虐, 啄走了所有的庄稼作物, 今年会颗粒无收。
捞鱼为生的小伙说,最近河水里经常浮出鱼的尸体, 他几乎捞不到多少活鱼。
真是不详的征兆啊。
几个村庄的村民都已经准备好过几天去参拜神像, 并且同时将送给恶魔的祭品准备好。
不论是神在发怒, 还是恶魔在捣乱, 他们都希望能平息它们的怒火。
过了一会, 他们又开始聊起孕妇西娅, 西娅已经难产三天三夜。
他们将这件事情当做谜题来打赌, 赌孕妇会不会健下她家的第五个孩子, 或者,她会和孩子一起死去。
女人的痛吟声已经虚弱, 村民们知道, 谜底即将迎来结局。
只不过西娅生产, 可她的丈夫巴特不知道又烂醉在哪个角落,竟然整整三天都没有出现。
这时,满头大汗的村医从巴特家中推门出来。
“去请神父”村医说,“快,快,西娅要不行了。”
年轻力壮的捞鱼小伙子热心地挥挥手,他向着路的另一边跑去。
房间中,巴特家的二儿子亚尔曼跪在床边,他紧紧地攥着母亲的手,暗金色的卷发已经被汗水浸湿。
“妈妈,坚持住。”十二岁少年声音嘶哑地轻声说,“快来了,神父快来了”
西娅纤细瘦弱的手指已经无法用力,她的脸色苍白,看起来行将就木,站在一旁的村医与助产士也开始无能为力。
渐渐的,村民都聚集在巴特家的对面看热闹,他们都想知道结局如何。
这时,捞鱼的年轻人与神父慌忙地跑来,人群顿时响起吹哨声。
“加油,神父,加快脚步”
背着箱子神父在年轻人的指路下来到巴特家的门前,就在这时,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巴特家旁的那老枯树向着神父的位置砸去。
年轻人一把将神父拉回,轰
枯树砸在巴特家的门口,与两人的脚尖只有厘米之差。
“生了,生了是个女孩”与此同时,巴特家中传来村医兴奋的声音。
人们拥挤着进入巴特家,他们围着卧室门外,当看到助产士怀中的婴儿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个地区人们的血统让几乎所有人的头发都是金色或者褐色,就像是巴特一家。
巴特是深褐色的头发,西娅则是淡金色,两人生育的四个孩子也都继承了父母的发色。
只有这个孩子,第五个孩子所有人都看到,婴儿的胎发是黑色。
纯粹的黑色。
没有人贺喜,村民沉默地离开,第二天,便谣言四起,人们纷纷议论巴特家的小女儿是纯黑发的事情。
黑发在这个地区代表着不详,而所有人都看到,当神父进门的时候,那棵枯树砸了下来,阻挡了神父的脚步。
人们议论着,他们都觉得那是恶魔在阻挡神父。
村民们又想起了最近频频发生的灾害,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不祥的婴儿而带来的。
很快,流言蜚语蔓延到村庄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而更多的细节由村医和助产士传来,他们说西娅生下的女婴竟然不会啼哭,当他们想拍打她让她哭出来的时候,婴儿竟然睁开了眼睛,用黑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让他们感觉到了阴森。
顿时,整个村子都炸了,所有人都相信村医和助产士的话是真的。
他们都觉得那个孩子是个恶魔,而异象则是神的怒火。
于此同时,山火在不断的扩大,怪物们也更加频繁地出现在村庄边缘。
女婴出生的第三个夜晚,村民们点起火把围住了巴特家,要求他们将婴儿扔在结界外部的森林里,以此平息神的怒气。
巴特家的四个孩子,长子已经成婚,住在其他村镇里,没在家。
家里只剩下十二岁的二儿子亚尔曼,和八岁的双胞胎女孩。
砰砰砰木门被村民不断地砸响,火焰与人的影子在玻璃上层层叠叠,像是地狱的使者。
亚尔曼抱着襁褓中的小妹妹,他的额头尽是汗水。
母亲西娅是个软弱的人,她自从知道了其他人的话之后,一直躲在屋里哭泣。
“二哥,快点把她交出去呀”双胞胎的姐姐艾莉摇晃着他的手臂,“她会害了我们的”
亚尔曼的呼吸因为恐惧而有些颤抖,但他仍然低下头,对艾莉露出温和的笑容。
少年的声音柔和而坚定,“不,她是我们的家人,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家人。”
“她不是家人”双胞胎的妹妹珍妮一边哭泣一边尖叫,“她是恶魔,我讨厌她”
砰,砰
顶着门的木桌一直在震动。
亚尔曼看向卧房中的女人,他救助地呼唤,“妈妈”
女人只是哭泣,却没有回应。
忽然间,撞击门的外面安静下来。
一个声音从外面响起。
“开门,我是你们的父亲巴特。”
少年的眼眸闪起亮光。他抱着襁褓挪开桌子,打开了门锁。
他看到酒气熏天的父亲站在众人的面前,男人浑浊的目光落在婴儿的黑发上,顿时,他的表情变得厌恶起来。
“这是个恶魔。”巴特说,“扔掉她。”
村民在另一个村子的酒馆里找到了巴特,并且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醉醺醺的男人赶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帮助其他人丢掉了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
看着男人们抢走婴儿的时候,卧床的西娅终于发出声音,她撕心裂肺地尖叫,向着门口徒劳地伸手,直到巴特一拳揍在她的脸庞上。
“巴特,控制点自己,这不是她的错。”浩浩荡荡的人群在离开前还好心地提醒,“她才刚生完孩子,需要静养。”
巴特好像没有听到,他仍然在家暴西娅。
“都怪你,你这个该死的女表子。”巴特愤怒地说,“是你生下了这个恶魔,给所有人带来不幸”
“别打了”亚尔曼痛苦地说。
他去抓父亲的手臂,却反过来被男人踹开,他瘦弱的身体撞上了墙面。
巴特将孩子们全部赶出屋子,锁上门,亚尔曼只能徒劳地听着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哀鸣。
他痛苦不已地坐在地上,双胞胎姐妹站在一边。
“为什么你总做这种无用的事情”珍妮冷漠地说,“他们总这样,没完没了,有什么可阻拦的。”
“如果你不去劝阻,你就不会挨打了。”艾莉说。
双胞胎遗传了父亲的冷血,大哥则是个和母亲一样软弱木讷的人,就算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办法。
巴特家人丁兴旺,可在这一瞬间,亚尔曼只觉得无助而孤独。
深夜,一切都恢复平静。
解决了恶魔的人们终于能安心睡去。
暗金发色的少年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他担心自己刚刚出生的小妹妹。
他并不相信他那可怜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妹妹是恶魔,他从不相信这个。
清晨时,天空下起了暴雨。
所有人都很高兴,他们都说着是神因为他们的举动很满意,所以在帮忙灭掉山火。
雨下得太大,雾气笼罩着山谷,亚尔曼独自一人离开了村落。
森林和群山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危险的,村庄有法师下的防护,以此驱散怪物,可跨过防护线,没人能够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
亚尔曼却坚定地跨过防护线。
他知道他们不会随意把婴儿丢弃的,他村里人说过,他们在山腰上设立了一个祭祀用的小小平台,他们一定会把她放在那里。
亚尔曼在雨中艰难地爬山,他寻找了许久,在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那小小的台子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一个襁褓被放在那里。
少年顿时兴奋起来,他加快步伐,一口气来到平台附近,果然,平台上的中央摆放着包裹着婴儿的襁褓,她的周围则是一些供奉的金银与水果。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一颗大树的树枝被雨水摧毁,搭垂下的巨大树叶正好将婴儿笼罩,让她没有被雨水浇到。
亚尔曼颤抖地抱起襁褓,女婴已经醒过来,她不哭也不闹,脸蛋软润白皙,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少年抱紧了婴儿,他踉踉跄跄地下山。
“我会救你的。”他一直重复着,“别担心,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
村庄不接受她,亚尔曼只好在靠近保护线附近的森林里搭了一个临时的木屋,这里是森林的角落,很少有人来这里。
亚尔曼把自己去地里打工赚来的铜板都换成了布料,为了防止暴露,他买的都是成年人的衣服,然后用那些衣服给婴儿做出一个小床来。
本来给孩子命名是父亲该做的事情,亚尔曼已经不指望巴特。
他给她起了一个名字潘多拉。
那是一种很漂亮的紫色花朵,生在在岩石之中,亚尔曼希望她的生命能像是那花一样,又美丽,又坚韧。
没人知道,十二岁的少年独自一人艰难地将自己的小妹妹喂养了整整一年,而这一年里,竟然真的没有怪物或者人来到这里过。
潘多拉看起来确实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从她出生起,亚尔曼就没见过她笑,也没见过她哭。当然,她也从来不会露出恐惧、难过这样的神情。
她的表情永远都是平静状态的,遇到新鲜事物,她能够眨眨大眼睛,已经算是一种回应。
亚尔曼刚开始很担心潘多拉是个哑巴或者智商有问题,然后他发现,她会牙牙学语,只不过就好像她没有正常孩子的那些情绪而已。
有一天下工太晚,亚尔曼比平常迟到了半个小时,当他进入木屋时,一岁大的婴儿向着他挥舞了一下手臂,像是在求抱抱。
少年惊喜地抱起她,在狭小的屋子中乱晃。
“你喜欢我,对不对你知道我是哥哥。”他雀跃地呢喃着。
婴儿却又不作声音,只是眨着大眼睛,吸着大拇指,任由亚尔曼抱着她。
从潘多拉有记忆以来,亚尔曼便是个温柔的少年。
其他人类可能只会记住小时候的事情,而潘多拉却带着从她婴儿开始的记忆。
他们的村庄很落后,家中更是贫穷,没有贵族家庭或者城镇中那些居民们的生活质量,家里甚至连一本书都没有。
亚尔曼总是抱着还是小宝宝的潘多拉在树林里转来转去,他给她讲了很多故事,谁都不知道贫穷家境的男孩是如何知道那么多故事的。
她学会的第一个词语是哥哥。
亚尔曼愣住了,然后整整一天,少年的目光都很湿润。
在森林中度过了两年之后,冷漠的家庭中,母亲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她询问了亚尔曼,在少年的吞吞吐吐中,西娅震惊地得知最小的女儿竟然还活着。
西娅不断地恳求亚尔曼带她去见见潘多拉,亚尔曼犹豫了很久,他知道潘多拉不能一辈子生活在森林里,没办法,他答应了母亲。
当西娅看到那简陋又精心的木屋,看到里面的小女孩时,女人的泪水不断流了下来。
“孩子,我的孩子。”
她紧紧地抱住小女孩。
潘多拉能够理解西娅是谁,但她不在意她。
女孩很少有情绪,她任由有点陌生的母亲搂抱自己,即使不喜欢也不挣扎,像是个小娃娃一样任人拥抱。
西娅像亚尔曼保证,她一定会让潘多拉回家。
如今潘多拉健康成长到两岁,而人们的生活已经恢复平静,足以见得当时的灾害是巧合,并且让亚尔曼最近几天不要回家。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三天后,村民们聚集在一起,找到了这里。
成人们允许潘多拉回去,但他们的目光仍然十分异样。
后来,亚尔曼才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西娅去请求了最有权威的神父与村长,告诉他们事实,让他们主持公道。
而神父与村长让所有人同意这个事情,却是因为另有图谋。
村子的西方有一个巨大的深渊峡谷,据说黑暗的峡谷里隐藏着魔鬼的使者。
附近的三个村庄,每年都要轮流投放祭品去献祭恶魔。
按照轮流来算,每个村庄三年要用孩子或者年轻的女子作为祭品扔下深渊,而明年又是第三年成人们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却忽然听到了那个恶魔女孩活下来的事情。
接纳她,然后让她明年当做祭品丢下悬崖,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抱着这种念头,居心叵测的村民们接纳了潘多拉。
所有成年人,连父亲巴特都知道这件事情,只有西娅和亚尔曼完全不知道迎接的背后,等待他们的是巨大的陷阱。
巴特家再次容纳潘多拉,最反对的人是双胞胎姐妹。
家里实在太小,父母住一个房间,另一个小的房间是她们的,而亚尔曼则是一直在客厅打地铺。
潘多拉回来了,屋里就会变得更挤。
她们本来寄希望于父亲的反对,没想到巴特也默许下来这件事情。
她们哭闹,习惯家暴妻子的男人顺手就是一个耳光扇过去,顿时,家里清静了起来。
亚尔曼将他手工做的小床也拿了回来,放在姐妹俩的房间里刚刚好。
他本来寄希望于让女孩子们互相照顾,直到半个月后的有一天,他忽然发现小妹妹衣袖下面的手臂皮肤已经被拧得都是青紫色的淤痕。
潘多拉没有过多的情绪,寡言少语,双胞胎将怒火转移到她的身上,她们再用力,小女孩也只是冷淡地坐在那里。
她又穿着她们小时候的旧长袍,衣袖长,所以才被发现。
亚尔曼愤怒而无力,双胞胎不会听他的话,父亲更不会管,母亲也没有权威,在这个家里,好像没有人能够帮助他。
他只好将潘多拉的小床挪出来,晚上让她在他的身边睡觉。
可这样也没办法完全保护潘多拉,双胞胎总是趁他去上工的时候欺负她,亚尔曼想无时无刻地带着潘多拉,可其他村民却让他少带潘多拉出门。
最后,软弱的母亲站了出来,亚尔曼不在的时候,她会一直照看着潘多拉,终于让双胞胎悻悻地放弃。
回到村庄里,日子却好像更难过了。
一年后的一天,潘多拉不见了。
亚尔曼几乎找遍了整个村子,才在河边发现了她。
女孩坐在树下,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河流。
她白皙的额头上有干枯的血迹。
“你怎么在这里,额头怎么了”亚尔曼蹲下来,他小心地抱住她,声音颤抖,“发生了什么”
潘多拉眨着眼睛。
“铁匠家的小儿子拿石头打我。”她说,声音带着小孩子的软糯,“为什么他们叫我魔女”
“因为他们害怕你。”亚尔曼压抑着怒火,他伸手轻柔地拂去潘多拉脸上的树叶碎片和泥土,“因为他们愚昧又无知。”
“那你为什么愤怒”潘多拉问,“还很难过。”
亚尔曼一怔,他低下头,对上了小女孩的眼睛。她的眼眸那么清澈而干净,像是世界上最透明的湖泊。
他抿着嘴,勉强露出笑容,将妹妹拥入怀抱。
“我已经十五岁了,我长大了。”亚尔曼轻轻地说,“等我两年,只要哥哥攒足够的钱,就带你离开这里。”
将潘多拉的伤口处理好,并且送她回家之后,亚尔曼带着火气寻找铁匠家的孩子。
铁匠家两个儿子,大儿子和他同龄,小儿子今年六岁看起来,就是这个小子欺负潘多拉。
而大儿子乔治与他是朋友。
或者说,村落中所有与亚尔曼同龄的少年与再大一点的年轻人都是他的朋友。
亚尔曼温柔又细致,长得也很英俊,男孩、女孩,所有人都喜欢他。
他找到乔治的时候,乔治正坐在家后面抽烟。
“嘿。”看到亚尔曼,乔治打了个招呼。
亚尔曼捏起拳头,他猛地挥向乔治的脸,将对方打到在地。
“亚尔曼,你做什么,你疯了”乔治撑着自己,他不敢相信地说。
“你是怎么教导你的弟弟的”亚尔曼愤怒地说,“他竟然拿石头打我的妹妹,苍天可见,她才三岁”
他抓住乔治的衣领,两个男孩摔做一团。
“我觉得他没做错什么。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她就是一个恶魔,魔女”乔治说,“从她降生开始,我们的地方就灾害不断”
“你胡说八道”
亚尔曼举起拳头,却被乔治抓住手臂。
“你认真的,你想和我打架你这个好好先生与别人打过架吗”乔治也生气地说,“看看你的样子,你被魔女影响了,她让你变得奇怪,让你变得这么有攻击性”
“是你的弟弟先动手的,你怎么可以倒打一耙”亚尔曼愤怒地说,“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们凭什么这样说她”
两个少年扭打成一团,亚尔曼和其他总爱动手的男孩不同,他从来就不动粗。
没过一会,亚尔曼就落在下风,他可能只打到乔治一两下,乔治却反过来揍了他一顿。
“你清醒一点,看看你的样子”乔治抓住亚尔曼的衣领,他咆哮道,“你被魔女影响了”
“她不是魔女,她是我的妹妹。”亚尔曼的胸口起伏着,他注视着天空,喃喃道,“等我有了钱,我就带她离开这儿,离开你们这些见鬼的混球”
“哦,是吗,可你没有机会离开我们这些混账了。”乔治冷笑道,“我父亲说,她已经被选为今年的献祭品。你最好和你的宝贝恶魔妹妹好好珍惜最后的这段时光。”
亚尔曼的瞳孔紧缩。
“你说什么”
一个小时后,村庄中最好的那幢石头屋子里,神父与村长正在喝茶。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两人都蹙起眉毛。
十秒后,喘着气的西娅出现在门口,神父与村长互相注视彼此。
“神,神父大人,村长大人。”西娅抚住自己的胸口,她轻颤地说,“我从其他人那里听闻,潘多拉被选择成为今年的祭品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弄错了”
即使在过去,那些被选择的可怜孩子的年纪基本在六到十岁。
潘多拉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
“没有弄错。”事已至此,神父放下茶杯,他沉声说,“西娅,你也知道那孩子的罪孽。她不纯净,活下来是个危害,可作为献祭品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是呀,西娅。”村长也劝解道,“她的灵魂那么乌黑,神会厌恶她,可是献给恶魔那恶魔大人一定会很高兴,它待她极好的。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西娅的腿一软,她跪在地上。
“大人,求求你们开恩。”她哭泣着,“我的女儿没做错什么,如果说有错,那错在我,我不该给她黑色的头发,她才三岁,那么艰难才活了下来”
神父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来到西娅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西娅,你知道供奉神灵与安抚恶魔是多么难的事情。”神父冷冷地说,“我已经将你们家族的族名的纸条举行仪式,扔下深渊我已经知会恶魔了,你知道,这是传统,不可能再更改。”
“你走吧,西娅。”村长也板起脸,“难道你想看到神灵与恶魔再一次震怒吗”
西娅怔怔地走出来,在外面等待的亚尔曼立刻上前。
“母亲,怎么样”亚尔曼焦急地说,“解释清楚了吗潘多拉的年龄不该被选为祭品”
西娅低下头,她伸手轻轻抚摸儿子的脸颊。
“已经更改不了了,神父已经知会恶魔大人。”她呢喃着说,“但没关系,会有办法的。”
亚尔曼有点蒙,可西娅已经往回走去,他只能跟着她。
可是少年还是很心焦,在他的心里,母亲并不能解决什么事情。
西娅也注意到了。
“阿曼。”女人轻轻地唤着他的小名,“我是个很差劲的母亲,是不是”
亚尔曼却摇了摇头。
“你很好。”他说,“你是个温柔的妈妈,我爱你。”
西娅一直都明白自己是个多么软弱的女人,可是亚尔曼却将这种软弱说成是温柔在那一瞬间,她几乎想要哭出来。
“你才是温柔的那个人。”她轻声说,“阿曼,我不配做你和潘多拉的母亲。但现在终于有我能够弥补的事情了。”
回到家后,他注视着西娅亲吻潘多拉的额头,而女孩和以往一样,没有表情,也不给任何反应。
亚尔曼仍然没明白西娅刚才的话。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被双胞胎摇醒。
“哥哥,母亲死了”她们哭泣道,“她跳下了那个恶魔的深渊。”
亚尔曼猛地坐起身,他明白了什么,他明白了昨天女人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猛地缓过神,“潘多拉呢”
双胞胎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亚尔曼推开她们,他跑出家门,他奋力地向着悬崖的一边跑去远远地,他看到许多村民围在悬崖附近,他们看起来一筹莫展。
其中有一个人像是捉小鸡一样拎着潘多拉的衣领。
亚尔曼冲过去,他将潘多拉夺了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阿曼,你也看到发生了什么。”神父面色凝重地说,“你怀中的魔女蛊惑了可怜的西娅,让她在这里自杀。”
“不,害死母亲的是你们”亚尔曼的眼角发酸,可少年一滴眼泪都没有留下来,他直直地注视着神父,咬牙道,“是你要献祭她的孩子,为了拯救潘多拉的生命,母亲才自愿充当祭品,从这里跳下去”
村民们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亚尔曼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咬紧牙关,大声说,“按照规定,每三年只能献祭一次性命,我的母亲去了,你们不可以再夺走潘多拉的性命”
神父和村长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
“他说得对。”
“我们要遵守与恶魔达成的平衡。”
“没错,死了一个巴特家的,就不能再死另一个。”
人们的声音嗡嗡地笼罩着亚尔曼,亚尔曼仍然注视着他们。
最后,神父说,“你说得对,那么今年的祭祀结束了。”
听到这里,亚尔曼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剧烈的呼吸。
人们渐渐的离去,只有亚尔曼仍然跪坐在地上,搂着潘多拉。
三四岁的小女孩看起来和以往一样,她眨着眼睛,向着深渊挥舞着手,并不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惧怕或者悲伤。
直到所有人都远去,紧抱着的小女孩的亚尔曼的身体才慢慢软下,他搂着她,将脸埋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呜咽起来。
潘多拉终于从深渊收回目光,她侧过头,打量着亚尔曼。
“哥哥。”她眨着眼睛,“你为什么哭”
“因为因为母亲去世了。”亚尔曼哽咽着说。
他更是因为无力感,绝望像是牢笼一样禁锢着他,让亚尔曼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想恨某个人,却连恨谁都不知道。
“人都会死的。”小女孩说,她声音的冷静和声线的软糯是截然不同的感觉,这远远超出一个三岁孩子的思维。
亚尔曼用袖子擦去泪水,他努力露出笑容。
“你说得对,人都会死。”少年的声音带着些沙哑,“没关系,潘多拉,没关系,你还有我。”
潘多拉伸出小手,触碰亚尔曼嘴角的淤青。
“你也被石头砸了吗”潘多拉问。
“我只是,只是不小心摔倒了。”
亚尔曼从地上爬起来,他握着潘多拉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
回去的日子变得更加难熬。
潘多拉活了下来,可目前西娅代替她的故事流传到别人的耳里,已经和母爱无关。
他们都认为是因为小恶魔,所以巴特家里的人都变了。
软弱的西娅竟然去自杀,谁会相信呢还有亚尔曼,他们村庄最受欢迎的少年,曾经温柔的男孩如今也看起来被恶魔蛊惑,他们都说,他连笑容都变少了。
亚尔曼才不在意别人是怎么想的。
他怕村落下一次还要献祭潘多拉,所以本来打算带着她离开。
没想到,乔治将他的计划告诉了神父和村长,两个最有权威的男人都先后找到亚尔曼。
“除非她犯事,我们都不会再碰她。可我需要魔女待在这里,至少不会给其他地方添乱。”神父告诉他,“除非你能全家搬走,我发誓,如果你和她离开,三年之后,你的双胞胎妹妹中的其中一个会被送上马车。”
送给深渊的祭品是乘坐马车的,神父在用这种方式威胁亚尔曼。
他知道,巴特一家不可能一起搬走,而亚尔曼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尽管家庭关系不好,他也不可能放弃双胞胎妹妹的性命。
亚尔曼不得不留在村子。
巴特知道这件事情后,更是揍了他一顿。
一晃,三年过去。
潘多拉已经六岁。
因为家境不好,哪怕巴尔曼已经足够刻苦的去打工,需要养四个人的他仍然没办法喂饱每个人,大部分的钱都被父亲夺去买酒了。
亚尔曼只能悄悄地攒一点钱,偷偷给瘦弱的潘多拉买肉吃。
她虽然有点营养不良,身材偏瘦弱,可仍然拥有着一张可爱精致的脸蛋,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她太可爱漂亮了,完全不像是巴特家的孩子,连村民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如果不是众人亲眼看着西娅生下她,潘多拉真的像是某个贵族老爷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山野村夫的孩子。
这几年来,潘多拉就像是个普通的小孩子只不过她更加冷静,总是没什么表情而已。
但她确实没有害死过任何一个人,数年前的灾害最终也慢慢平息了。
村里人也逐渐默认了她的存在,充其量是不怎么理她罢了,甚至有小孩子开始与她玩耍。
一切看起来都在向着好的一面发展。
潘多拉在年幼时并没有多余的情感,用现在的话说,她好像理解不了人类的机器人。
别人讨厌她,甚至打她,她不在意。亚尔曼经常抱着她,潘多拉也不明白。
“你是我的希望,小拉。”这是亚尔曼经常抱着她转圈圈时说的话。
潘多拉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作为希望的。
她甚至没有什么喜好,每天所有的行动都是在参考其他人类。
但时间长了,亚尔曼还是发现了潘多拉喜欢什么。
她喜欢摸亚尔曼柔软的金色卷发,还喜欢很漂亮的东西。
有一次,亚尔曼花了半个月的工钱去城镇买了一件漂亮的儿童长裙,他看到收到礼物的小女孩嘴角动了动,似乎勾起了一点点的弧度就这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亚尔曼高兴许久。
然而,高兴的日子也总是伴随着阴影。
父亲巴特是个老酒鬼,他经常烂醉在某个角落,有时候半个月都不出现,花完钱才会回来。
每当他出现时,就会暴力伤人。
妻子死了,他就把这种戾气发在最不听话的二儿子身上。
钱给得少了,巴特就怀疑亚尔曼是不是在私藏小金库,好准备和潘多拉离开。他甚至动员双胞胎,让她们帮忙在监视亚尔曼和潘多拉。
他不相信亚尔曼的解释,所以每次回家时,他都会殴打儿子一顿。
潘多拉不明白。
“为什么别人可以打人,而我们不能还手”有一天,当大闹的巴特离开之后,她问。
亚尔曼正在处理自己的伤口,他苦笑一下。
前几年仍然有小孩子打潘多拉,亚尔曼为了不让大人们找事,他不得不抱着潘多拉忍下这口气。
如今,没有人打潘多拉,被家暴的人成为了他。
“其实也有人不打人。”亚尔曼温和地解释道,“是我们村子的人野蛮,如果你去过城里,就知道那里的居民都很友善。”
“不可以还手吗”潘多拉问。
亚尔曼伸出手,抱住自己的小妹妹。
“不要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他轻声说,“我会保护你的。”
潘多拉抬起头。
“那你呢”她问。
“我”亚尔曼轻轻地笑了起来,“不用担心我,小拉,男孩比女孩更强壮,我一点都不疼。”
潘多拉眨着眼睛。
“如果疼了要还手吗”她说,“如果不还手,会不会被打死”
女孩好像天生不理解人类的生活规则,这让她像是个很好问的学生。
“如果有人打疼了你,你要还手。”亚尔曼耐心地说,“但不用在意我,我能承受得住。”
他们只是孩子而已,怎么可能打赢大人呢。
潘多拉想了半天。
“我明白了。”她说,“不能暴力,可是可以反击。”
“没错。如果你觉得忍受不了,可以这样。”
其实,亚尔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亚尔曼明白如今的日子不会长久,潘多拉不可能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他不相信她是什么恶魔,她只是个黑发的、有点奇怪的小姑娘而已。
今年又是三年祭祀轮回,不知道这次村庄要选择哪家的人当做魔王的祭品。
没有人觉得这个习俗不人道,包括过去的亚尔曼在内,都从未思考过这件事情。
这片土地上的人天生都是教徒,他们都相信世界上存在着光芒神与黑暗恶魔,也相信必须要供奉它们才能活着。
每一家的孩子数量都很多,似乎就是为了留出本家被献祭的可能性。
直到为了潘多拉而抗争的这些年,亚尔曼才逐渐发现这一切都那么的不合理。
难道没有人注意吗不论潘多拉死没死,自然灾害仍然自然地开始或者停息。
不论有没有供奉神明与恶魔,人们的生活都没有好过一些。
亚尔曼觉得这里的生活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来气,和善的村民关系底下沉寂的却是汹涌的黑暗。
不知不觉中,潘多拉已经成为亚尔曼在这个荒诞世界坚持活着的最大希望与光明。
他必须要带着潘多拉离开这里。
亚尔曼想,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一个地方,那里的居民头发即使是红色或者黑色也是正常的。他们会在那里安家,他还想看潘多拉长大,成婚呢。
因为神父的威胁,亚尔曼已经整整纠结和犹豫三年。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离开而让其他两个妹妹去死。
可是,他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至少双胞胎属于这里,而他和潘多拉已经无法继续呆下去。
他甚至有点无法忍耐自己的双胞胎妹妹,她们越来越像是父亲巴特了。
亚尔曼将攒钱的小铁盒埋藏在了保护线外的森林里,再等几个月他就能凑够钱了。
为了最后两个月的工钱,亚尔曼几乎一直在工作,他在城镇里的一家贵族家庭中打工,同时还兼了两份职。
这是他离开最长的一段时间,亚尔曼整整一个礼拜都没有回来。
得到比往日还要多的工钱后,亚尔曼才顺路搭乘牛车返回村庄。
他迈着疲惫的步伐穿过村子,在接近家时,他听到家中传来了熟悉的怒吼声是巴特,他回来了他怎么会提前这么多天回家
亚尔曼手一抖,他带回来的小吃全都洒落在地上,他奔跑起来,就看到双胞胎站在门外。
“谁在里面”亚尔曼颤抖地说。
“你亲爱的小妹妹和我们的父亲在单独相处。”双胞胎露出痛快地表情,“看起来她要被打死了,所以我们才被赶了出来。”
刚开始她们痛恨潘多拉的存在,她不仅让所有人看他们家的表情都怪怪的,更是让家里变得更加拥挤,而且还夺走了哥哥的爱。
可如今,她们也恨亚尔曼,恨他对她那么好,却开始对她们冷漠。
双胞胎恨不得巴特打死潘多拉,她们想看到亚尔曼悲痛的样子。
果然,亚尔曼开始慌张起来,他用力地撞门,门却像是被抵住了一样。
他听不到潘多拉的声音,可她一向就很安静,他甚至不知道她还活不活着。
双胞胎看着热闹,直到她们看到亚尔曼搬起了旁边的石头,看起来要砸向木门。
“你真是疯了”珍妮尖声说,“爸爸会气炸的”
亚尔曼仿若未闻,他坚定地举起石头,砸向玻璃。
哗啦
巴特抬起头,就看到自己的儿子砸坏了门板,从外面闯了进来。
男人站直身体,他阴沉地说,“你这个该死的杂种”
亚尔曼只看到潘多拉,女孩倒在地上,乌黑的长发看起来被男人粗鲁地剪短,满地都是头发,她的嘴角好像还有血迹
可于狼狈不堪的她相比,女孩的表情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像是个娃娃,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亚尔曼冲过去,他抱住了潘多拉。
“你怎么下得去手,她才六岁”亚尔曼痛述道。
巴特喘着粗气。
“就是这个该死的魔女,害死了西娅。”他满身酒气,痛苦而愤恨地说,“西娅,西娅,我可怜的妻子我每一天都想念她”
亚尔曼怀抱着潘多拉,他盯着男人。
过去他很畏惧他,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愤怒过度,亚尔曼的心情却如此平静,他注视着巴特,好像在看着一个小丑。
“你真是个烂人。”亚尔曼说。
巴特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你说什么”
“害死母亲的不是妹妹,是你和那些可恶的大人们。”亚尔曼说,他知道这很不明智,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嘴,“是谁一直殴打她,哪怕在刚刚生育之后是你,你让母亲绝望,你才是那个杀人凶手”
巴特瞪大了眼睛,他的胸膛开始起伏。
“我给你三秒的时间认错。”他阴沉地说。
“别再假装痛苦了,你根本就不爱她,你不爱任何人。”亚尔曼却仍然冷淡地说,“你就是个垃圾,该去死的人是你。”
巴特暴怒了。他甚至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在屋子里寻找家伙。
与此同时,亚尔曼低下头,他对上潘多拉的目光。
“我和母亲都永远爱你。”他说。
年轻的男孩伸出手抚摸着潘多拉的头,他抬起下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然后,亚尔曼将潘多拉推出了房间。
“快走,快走”亚尔曼催促道,“去我们的秘密基地,我会去找你的”
他们的秘密基地,那片不被保护、被人们惧怕的森林,他们美好的记忆与存着钱的小铁盒都埋藏在那里。
潘多拉本来该走的。
她没有感情,对她而言,亚尔曼和母亲西娅、暴躁的父亲、讨厌她的姐姐都没有区别。
本应如此的。
可是当她看到男人用木椅砸在亚尔曼的身上,她的身体就好像僵住一样。
潘多拉眼睁睁地看着被戳破虚假面目的巴特暴怒地殴打亚尔曼,薄弱的少年打不过喝了酒的男人,他甚至都没有从地面上起来过。
巴特殴打的时间太长了,长到连双胞胎都害怕地寻找别人帮忙,长到其他村民终于闯进来阻拦他。
“老巴特,住手,住手”
“别拦我,让我好好修理这个杂碎”
“天啊巴特,阿曼断气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就连巴特也是如此,他脚步虚晃了两下,他瞪着红色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注视着地面上的少年。
他该爬起来的,像是往常一样,像是他的母亲一样。所有人都这样想。
没人能料想到这个,或许连亚尔曼本人也是如此他总是忍耐,并且总会挺过来。
可亚尔曼死了,他柔和的浅绿色眼眸无神地注视着虚无,再也不会醒来。
一个混乱的夜晚,整个村子都因为那个温柔善良的少年的去世而沸腾。
双胞胎在哭泣,人们来来往往,甚至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小女孩。
潘多拉抱着膝盖,她怔怔地发呆。
亚尔曼死了。可是,为什么
他说他会去找她,他说他能承受得住,可是他食言了,这不对。亚尔曼说过,坏孩子才食言。
亚尔曼是坏孩子吗
潘多拉想不明白,可没有人能为她解决这些疑惑。
她第一次想到一个问题,人类在死后,会去哪里呢如果她也死了,他们是不是就可以再次见面了
直到大人们的议论声,才唤回小女孩的注意力。
“阿曼还有几个月才成年,按照规定,他不能进墓地。”
“老巴特,节哀。可事已至此你想在哪里动手呢”
动手什么
潘多拉看到铁匠提着一把剑走了进来。
“给你,老兄弟,这把剑送给你了。”铁匠可惜地说,“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所有没成年便死亡的孩子都算作夭折,为了不让他的灵魂幽怨地寻找回家的路,你必须这样做。”
做什么
巴特哀嚎着,哭泣着,被其他男人搀扶着,还有人帮忙抬走了亚尔曼的尸体。
大人们离开后,家里才变得空旷起来。
“都怪你”珍妮和艾莉走了过来,艾莉哭泣着尖声说,“如果不是你,哥哥就不用死了”
“瞧瞧她那该死的脸。”珍妮厌恶地说,“她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我就知道她是个没感情的恶魔。”
“他们要做什么”潘多拉问。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双胞胎说话。
“亚尔曼没有成年,他不能被正常埋葬。”珍妮冷冷地说,“为了防止他死后变成怨灵找回来,必须要用那把剑插进他的心脏,然后再被掩埋这一切都怪你”
“如果不是你,母亲和哥哥都不会死,都是因为你”
潘多拉没有将双胞胎的谩骂听下去。
事实上,当人们在安慰老巴特而想起潘多拉的时候,她不见了。
所有人找遍了村庄,也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巴特没错,出现这样的惨剧,是因为魔女下的蛊惑,如果不是因为潘多拉,他就不会失去控制。
最后,痛苦不已的巴特也相信了这个理由,他坚定地相信都怪自己的小女儿才产生这样的结果。
村民都安慰巴特,或许是潘多拉畏罪潜逃,离开了村庄,让他安心。
可不止为何,巴特却夜不能寐,他没办法再在家里的房间中呆下去。
他每天都喝更多的酒,宁愿睡在马棚里,也不愿意回家。
三天后的夜晚,巴特又喝了酒,他瘫在角落里哼着一个曲子,那是西娅年轻时很喜欢的一个旋律,她年轻时很爱唱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也不发出声音了。
男人眯着眼睛,却发现在黑暗之中,有人朝他走过来那很像消失的潘多拉。
巴特揉了揉眼睛,他这回确认自己没看错。
六岁的女孩不仅忽然出现,她的手中还提着一把剑,那把剑对她来说太长了,剑身上还有干枯的血迹那不正是几天前他插在亚尔曼胸膛上的那把剑吗
巴特一个机灵醒了过来,他本来不该怕一个六岁小孩的,可是在那瞬间,他尖叫着向后爬去,直到一只柔软而瘦弱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巴特抬起头,他颤抖地对上了小女孩的目光,她的黑眸还是那么平静而纯粹。
“亚尔曼说,我忍受不了的时候,可以反击。”她的声音稚嫩而清脆,“我现在便忍受不了了。”
潘多拉看起来没有愤怒和悲伤,可这种平静更让人觉得可怕。
巴特握住她的手腕,想掰开她的手,没想到女孩纤细的手臂竟然无法撼动分毫这根本不是小女孩的力气
男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魔,魔女你真的是魔女,救救命救命”
第二天清晨,所有村民们都震惊地目睹了这一幕。
巴特死状极其惨烈,除了衣服,他们几乎都认不出来他是谁了。
男人的胸膛上插着那把利刃。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一米外的女孩身上,她正晃着脚坐在石头上。
神父赶到现场,他穿过众人,看着这一幕倒吸一口冷气。
“你都做了什么”他颤抖地说。
“还手。”潘多拉说。
一时间,没人敢开口说话。
一个小女孩能将场面弄得如此激烈,已经超出了她年龄的限制。过去他们总是叫嚷她是魔女,可如今,她真的干了什么,却没人敢开口了。
潘多拉从石头上跃了下来,走进他们。
所有人都同时向后退去。
“你还想干什么”神父惊恐地说。
潘多拉看向他。
“你一直想献祭我。”她声音平淡地说,“那就这样做吧。”
村民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他们狂喜起来或许女孩不明白献祭事情的严重性。
她自己提议,岂不是约等于自杀,为他们解决了一大难题
成人们的速度从未这么迅速过,几乎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他们将可怜的老巴特遗忘在脑后,转而立刻准备出了献祭的马车。
其实,祭品应该是提前换好衣服的,可没有人提这个事情,他们都生怕潘多拉反悔。
潘多拉问神父,“死了之后,人能够见面吗”
神父一怔,他立刻明白了什么。潘多拉还是年纪太小,不理解死亡的意义。
可怜的孩子,她是想见到哥哥吧。
顿时,神父露出和蔼的笑容,“当然,当然是这样,死了之后,你就可以见到想见的人。”
潘多拉登上马车,整个村子的人都跟出来送行,他们想亲眼看到不详的小恶魔死亡。
双胞胎姐姐们也跟着马车后面,她们本来应该高兴的潘多拉即将去死的,可如今全家上下只剩下她们两个,姐妹俩再也开心不起来,一路哭哭啼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舍不得自己的妹妹。
马车的行驶速度比正常献祭要快许多,所有人都担心她反悔。
小女孩注视着远处已经能看到的深渊裂缝。
三年前,从第一次她靠近这里开始,似乎就有无形的声音在呼唤她,让她靠近。
如今,她终于再一次靠近这里。
马车行驶着,其他人都跟着跑步,他们终于来到悬崖边缘。
“伟大的地下恶魔啊,请接纳您的人类信徒呈上的祭品”神父高声道,“希望您能够对我们的祀奉感到满意”
他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台词,然后用力地使眼色人们解开马匹,他们用力地将载着潘多拉的马车推入深渊。
当马车坠入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爆发了剧烈的掌声。
村长站在悬崖边缘,他拿起了那把血迹斑斑的剑,将它也扔入黑暗之中。
潘多拉不知道悬崖边缘发生了什么,木马车砸在凸起的岩石上散架,而她向着黑暗坠落。
头顶的亮光渐渐远离,浓墨般的黑暗笼罩着潘多拉,她闻到了十分潮湿而幽深的味道。
坠入,坠入。
见不到底的深渊,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
小女孩并不感到害怕,她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
就在这时,在黑暗之中,七股力量蔓延出来,它们在坠落的她的身边打着转。
“看看这个孩子,令人惊奇。”一个声音沙哑地说。
诡异的是,潘多拉竟然听到了黑暗中的声音。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人类之中怎么会有这样干净到透明,却又如此强大的灵魂存在”
“就好像一张完全未被侵染的纸,能染成白色,也能浸成黑色。”
“真奇怪,光明世界放弃了她哈不,是其他人类,他们一直致力将她染成黑色,真是我们的得力助手。”
“我喜欢这个孩子或许她能够带我们离开这里。”
“万一她不愿意怎么办”
“她都要死了,怎么会不愿意”
潘多拉听着它们聒噪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传说中的魔王就是你们这等货色”
七宗罪们
哪个天杀的人类教她的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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