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沈殁自出狱后还没见过沈灵, 但据他所知, 沈灵是没有纹身的,至少在他入狱前一定没有。

    “什么图案我不知道, 不过沈鸢藏了个芯片进去。”骆斌十分认真的说,“在沈灵的身体里。”

    郗瑞怔住了,他颇为惊恐的看着沈殁, 却见沈殁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

    虽然不可理喻,但又确实像是沈鸢会做出来的事, 沈鸢知道沈殁早晚会去找这个视频, 他不但不怕,甚至还要主动告诉沈殁视频在哪, 如果沈殁执意要看, 那他就必须亲手切开沈灵的皮肤。

    沈殁静默片刻后,笑了。

    沈鸢还是不够了解自己,别说芯片是在沈灵的后背了, 就算是在他自己的心脏里, 沈殁想看,他也要挖出来看看。

    这关系到他和郗瑞因误会而断了联系的那六年, 每一天都在刀尖上饮血生存的狱中生活,和不见天日的盼望与期待, 沈鸢罪无可恕, 沈殁不准备因为任何人假装这些没发生过。

    “我会去查,你还知道什么?”沈殁看着骆斌,明明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神, 但骆斌看了却觉得脊背一凉,他赶紧说,“还有沈灵的药,我替沈鸢去对接过一次,刚研究出来的不算医疗也不算毒品范畴,但肯定是跟麻痹心智有关的。”

    “麻痹心智?”沈殁重复了一遍,并略显讶异的抬了下眉毛,沈灵的精神状态,还需要靠药物来控制吗?

    沈殁不置可否,想了想,又问:“视频你看过吗?”

    “…看过。”骆斌胆战心惊的看了眼沈殁,又解释道,“我就看过一次,但绝对不是我拍的,我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去,不可能天天去等着就为了这么一段视频,真的。”

    “继续说。”沈殁没有对骆斌的保证做任何的反应,而是面不改色道,“你说知道别的,是什么?”

    “这个…”骆斌瞬间面露难色,看了眼郗瑞,“要不你先出去,我怕你听了受不…”

    “我没什么受不了的,你也别跟我装好心了。”郗瑞不满的冲着沈殁说,“他怎么这么墨迹?”

    沈殁拍了下郗瑞的手背,温柔道:“别急,他脑子刚撞坏,反应慢。”

    “操。”郗瑞偏了下头,瞪着骆斌说,“你他妈能不能快点说?”

    骆斌在郗瑞直白的逼视和沈殁隐晦的威胁中,吓的吞了下口水,然后摸着头上的绷带道:“那我说了,你可别动手。”

    “就是那天…其实我也去过你家。”骆斌话音刚落,郗瑞就变了脸色,骆斌赶紧往后靠了一下,说,“但不是我,绝对不是我,你妈确实是自杀的。”

    “其实那天…是我爸先去的你家,我是跟踪他去的,他那时候外面的女人快生了,藏不住了,去你家之后你妈就跟我爸吵了起来。”骆斌说,“我站的远,只能听到一点,反正就是你妈知道自己被骗了,情绪激动什么的…”

    骆斌回忆着那天的细节,尽量将那个温热潮湿的午后真相,一一还原。

    骆宏找到赵梦狄,坦白了他早已经在外面有了情妇的事实,赵梦狄并没有想象中的崩溃与爆发,直到这段交流结束,赵梦狄只是面如死灰,却没有大声喊叫过一句。

    赵梦狄跟骆宏年少相爱,写信交流的年代,她和骆宏整整三年,每周一封信,从未间断。

    直至一天,骆宏说,他要结婚了。

    骆宏说,我给你不了你想要的,你也给不了我想要的,是我负你。

    平时连一件新衣服都不舍得买的赵梦狄,在收到那封信后,即刻启程去了上海,但她等来的,却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骆宏娶了别人,一个能让他少奋斗二十年的女人。

    赵梦狄没哭,她还是没哭,她一直那么坚强,仿佛铜墙铁壁,没有任何利器可以攻破她的城墙,接着两年后,赵梦狄也结婚了。

    相亲认识的,用现在的话说,郗呈是个老实人,工作努力,对家庭尽心尽力,是个值得依靠的男人。

    只除了一点,赵梦狄不爱他。

    赵梦狄不爱郗呈,也不爱郗瑞,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在骆宏结婚的那天就已经结束了,赵梦狄在心里举行了一场惊天东西的葬礼,可表面上,她只用一个垂眸表达了所有情绪。

    后来郗呈工作能力越来越强,几次被公司派到外地出差,直到去到上海。

    郗呈在晚饭的时候问赵梦狄自己可以不可以去,他说如果要走至少一个星期,假如赵梦狄不放心,他就跟公司说换个人去。

    赵梦狄一听到上海两个字,心里蒙尘的锁似乎有了微微的晃动,她的睫毛一闪,回答道:“去吧。”

    郗瑞那时候很小,不知道赵梦狄眼中一瞬间闪过的情绪叫什么,可时至今日,他懂了,那叫希望。

    世事难料,郗呈去了上海,跟当地的公司对接了几天,然后认识了骆宏。

    骆宏觉得郗呈人老实工作又肯干,便想把郗呈挖到自己公司来,然而郗呈却想也没想一口回绝,他说:“抱歉骆总,我老婆还在家等我。”

    骆宏不想放过这么一个好员工,便转而像郗呈的公司要了他的个人简历,然后,那是时隔多年,骆宏再一次看见赵梦狄的名字。

    在郗呈的配偶栏上。

    再之后,一切就如同赵梦狄所期盼的,骆宏千里迢迢来找她,说自己从来没忘记过当年那段感情。

    骆宏说,我现在有能力了,梦狄,我们还能回去吗?

    赵梦狄等了十数年,似乎一切的忍耐都是为了这一刻,她高傲的仰起头,笑着看向骆宏,说:“不好意思骆总,我要去接儿子放学了。”

    有人旁敲侧击的提醒郗呈,说你媳妇跟那个来视察的老总有点不寻常,郗呈每次都是疏离道:“不劳您费心了,骆总也是我的朋友。”

    直至赵梦狄亲口跟郗呈坦白。

    郗呈性子憨厚,不愿意伤害赵梦狄,只说都是过去的事,还安慰赵梦狄不要多想,说自己不会怀疑她。

    那之后,骆宏求爱不得,又一个人走了。生活仿佛又恢复了平静,要不是郗呈的公司一笔账目出现问题,恐怕一切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郗呈的经理跟他说,只是一笔小账,你担下这个责任,公司会感谢你的。

    郗呈不愿意,他生的刚正不阿,绝不会做这种违背良心的事,可偏偏那天晚上他带赵梦狄去逛街,当赵梦狄望着一件名贵的大衣驻足的时候,郗呈动摇了。

    然后郗呈入狱了,三年,五十万。

    赵梦狄去看郗呈,眼里都是失望,郗呈却只能憨厚的笑,说:“对不起,等我出去会好好补偿你的,这笔钱你就别省着,你跟瑞瑞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可没想到,不到一年,郗呈就在狱中自杀了。

    他偷了做工的二十个钉子,在夜深人静的牢房,一个人吞咽下了所有尖锐的苦痛。

    他就是这样的人,又傻又老实,连自杀也不会选个痛快点的方式,赵梦狄一直不知道郗呈为什么要自杀,可当她拿到死亡证明的时候,她又只能接受。

    后来骆宏又来找他,没了道德的约束,赵梦狄很快就被突破了防线,她爱着骆宏,从始至终。

    可赵梦狄还是没能如愿。

    那天骆宏来找赵梦狄,说不能娶她了,赵梦狄无甚反应,只冷静的问:“为什么?”

    骆宏说最近梦魇越来越严重,几乎每晚郗呈都会出现在梦里索自己的命,赵梦狄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死死地盯着骆宏,问:“他为什么会去索你的命?”

    骆宏一怔,慌张之色尽显,在赵梦狄的逼问下,骆宏终于说出了当年的实情。

    骆宏走后还是忘不了赵梦狄,家里每天只会花天酒地的女人在清新优雅的赵梦狄面前显得既庸俗又惹人烦,骆宏打听到郗呈入狱,便借探视的名义去找过他一次。

    骆宏说你已经给不了梦狄想要的一切,有前科的人没有公司愿意聘用,骆宏说:“你们离婚吧,放过你自己,赵梦狄心里的人一直只有我。”

    假如郗呈是个五大三粗神经大条的糙汉子,假如他能把当晚的负面情绪发泄到任何一个人身上,假如第二天狱警对工作不在状态的郗呈能够多一分耐心,那郗呈可能都不会选择自杀。

    可事实就是,没有。

    他孤身一人,伸手无援。

    郗呈手心里攥着二十多个螺丝钉,脑子里是赵梦狄听到自己去上海见过骆宏后不一样的神采,他不是真的傻,他只是不愿意怀疑赵梦狄,可在这个无人可说的夜晚,他脑子里想的却是无数种可能性。

    他用命去照顾的女人,心里爱的一直是其他男人。

    他不惜入狱为赵梦狄换来的五十万,实际上不过是骆宏的冰山一角。

    他在牢里昼夜饱受良心的折磨,牢外,赵梦狄却可能已经在和骆宏度过一个甜蜜的双人夜晚。

    而这一切,却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郗呈亲手把自己关进了这个牢笼。

    郗呈一个又一个的咽下螺丝钉,他最后死死的拽着被面,为自己的最后一份坚持付出着代价。

    他不要离婚,但今天不离,赵梦狄也总有一天要走,与其如此,倒不如就这么死了。

    郗呈最后闭上眼,艰难的想,只要没离婚,我就还是你丈夫,我的身份永远不是前夫,而你的配偶栏将一直印着丧偶两个字,我要你记着我,永远记着我。

    知道这一切的赵梦狄再也不能平静,她扑上去打骆宏的脸,她想用手里的剪刀戳穿骆宏的心脏,骆宏情急之下动手打了赵梦狄,他从没想过赵梦狄也会有如此粗鲁的一面。

    骆宏留下污言秽语,还说“早知道你也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接你过来”。

    赵梦狄彻底崩溃了,脑中种种尽是郗呈说让她喜欢什么买什么的模样,郗呈爱她爱的那么真,可她却一直眷恋着骆宏的假。

    赵梦狄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也没爱上郗呈,她只是觉得抱歉。

    郗呈是娶了她才会匆匆的结束这一生,赵梦狄带着负罪感把头穿进了绳索之中,然后脚尖一蹬,在窒息的恐惧之中,第一次恨了骆宏。

    骆宏当时打完人,刚一出门就碰见了偷听的骆斌,骆斌不敢多待,也跟着一溜烟的离开了大宅,谁也没想到,那会是赵梦狄生命的结束。

    骆斌说到这儿,自己也有点上不来气,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郗瑞,说:“然后那条项链…是沈鸢找人放进屋里的,我…”

    “沈殁。”郗瑞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沈殁的手背,他深吸了口气,说,“我想出去待会儿,你…陪我去。”

    沈殁回握住郗瑞的手指,没说话,只是带着人离开了房间。

    医院外的花园里,郗瑞坐在长椅上,把头埋进胳膊里,忽然显得十分脆弱。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真相,也是他根本不知道的真相。

    沈殁抚了下郗瑞的后背,说:“靠过来。”

    郗瑞没动,但双脚见的水泥地却忽然湿了一小块,郗瑞咬着嘴唇,声音带着沙哑的颤抖:“我就是不明白…”

    “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一个两个的就这么死了,他们自杀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我吗?”

    “就没人想过…我,我从今以后,会变成孤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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