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城,乃是东桓洲最有名的道家城池,背靠南田山、毗邻东仙源,更是道家第一宗长清宗的下辖,名声斐然的东方仙都。
各门派的年轻弟子,在代表长老的带领下陆续前往云梦城,参加仙门大比。
云梦城主张载道在长清宗兼任挂名长老,食君之禄,忠人之事,云梦城弟子自然为此尽心竭力,以求办好大比,扬威天下。
云梦城西南角专门辟出一块空地,专门开出一个结界入口,可以停靠法宝,唤名云梦泊,同时,也提供租赁飞行法宝的服务,与城中商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修界也分三六九等,以百晓生宗门排名为准,儒道释三家排行前五的,便是货真价实的上宗门,二十名之上是中宗门,其余便是排不上名号的下宗门,数量如过江之鲫,遍布修真界。
云梦泊只迎接中上宗门,是专为贵客开辟的通道,此时临近大比的日子,落地的飞行法宝更是种类繁多。
云梦泊之中,已然停着三四座飞行器物。有的宗门是长老驾星盘而来,足踏北斗,携五六弟子自天边而来,扬的是宗门底蕴,有的索性高空御剑,落地时长袖飘飘,秀的是强横法术。财力更雄厚的宗门,为载更多弟子,更是斥重金打造飞行法宝,以求出门时有牌面。
自从进了云梦城,他们的一举一动便是宗门的脸面,断不可示弱半分。
这斗的,是宗门财力,是历史,是底蕴。
“道门七十二洞天,丹霞宗。在下佘庆,携十二弟子拜谒云梦城!”
“丹霞宗,名额十二,确认无误,放行。”
“佛门普陀宗,老衲无量,携十二弟子拜见。”
“名额无误,放行。”
“……”
云梦城将回过帖子的宗门登记造册,在进城之时核对。
中上游的宗门,都是心高气傲,谁也不服谁,若是不巧与敌对狭路相逢,更是容易起冲突。踩踩对方的面子,骑一骑敌对的脸,都是家常便饭。
一旦进城,生死由天。除却出现大规模伤亡,作为云梦城的主办方不会限制斗法。
接下来停泊的,是一只巨大的机关鸟。
苍穹高远,一片湛然。机关鸟双翼如鹏鸟般遮天蔽日,穿过淡金色的结界飞入城池,翅膀似金似铁,泛着冰冷的光芒。它通体坚硬,利爪、脖颈,乃至每一根羽毛,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在落地时,机关鸟的钩爪嵌入地面,鼓动翅膀掀起罡风,砂石飞扬。
已经有人在悄悄打听:“这是哪个宗门,如此声势浩大?”
灵气四溢,机关鸟身上的机关卡拉地响了一声,双翼收拢,露出背上弟子,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机关鸟之中,让它俯瞰着一众修士,好不神气。
消息灵通的人嗤笑他们无知:“那是墨宗,听说过没?”
“墨宗?兼爱、非攻的墨家?”
“这世上,还有哪个墨家?”
云梦弟子连忙迎上去,道:“来人可是墨家弟子?”
机关鸟上下来数十名弟子,皆是深色短衫,沉默寡言。
为首的男人也是一身短打,干净利落,更是带着一个铁制机关人,在他背后亦步亦趋,
他面容英挺冷硬,眉长入鬓,唇线肃然紧抿,沉声道:“百家墨宗拜见云梦城,在下墨临,弟子共十六名,请核对。”
云梦弟子接过,开始核对名姓。
可还未交接完毕,便有一天外横木载着数十弟子落地。发出砰的响声。来者皆着一身赭红色,长袍宽袖,个个锋芒毕露,颇为不凡。
众人定睛一看,横木上面泛着华光流彩,却被弟子随意置于一侧,态度颇为轻慢。俨然是宗门奇珍异宝众多,并不把飞天神木当回事。
站在最前方的青年赭红色长衣,一甩袖飘然而下。
“百家,法家,拜会云梦城。在下韩黎,携十六弟子前来参加仙门大比!”
墨家,法家!
这都是如今儒道的上宗门。
韩黎笑眯眯地开口寒暄:“墨少宗主,一百年不见,你可有想念在下?”
墨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道:“不曾。”
青年也不生气,只是弯着唇,笑意却到不了眼底:“这么无情?在下还想与少宗主把臂同游云梦城,谈天论道呢。”
墨临道:“韩先生说笑了,墨家与法家即使同为百家,也从来不是一路人,何必论道。”
“百家之学,各有所长,墨少宗主何必故步自封,做那只井底之蛙呢?”
“如此咄咄逼人,难道法家修者都如韩先生这般牙尖嘴利?”
“……”
掐起来了。
整个云梦泊都是墨、法两家风头最盛的年轻才俊温文尔雅地问候对方的声音,明明一个脏字都没吐,却是怼的热火朝天。连带着,他们的弟子都开始互相怒瞪,手执兵器,若不是云梦弟子在侧,怕是要立即打个天翻地覆。
从他们互怼的方式之中,可以看出这两人不止是宗门旧恨,还带新仇,见面就非得恶心对方。
“这墨家和法家,又有什么仇怨?”有人问道。
“据说,是当年道统之争的遗留问题了。墨、法二家也曾竞争,也曾合作,倒是很有些仇怨。”
“道统之争?”
“一看兄台就是不通修真界历史,百家也曾经辉煌过的,几千年前也有过数次百家争鸣的时期,但是都输给了一个宗门。”
“什么宗门?愿闻其详。”
“还能是谁,你想想现在百家依附的是哪一道,儒宗啊。”修士是个博闻强识的,却偏生嘴贱了些,爱嚼舌根。“这儒门乱的要死,儒宗分家,心宗理宗互掐,百家又眼红那魁首之位,现在还没有争出个胜负,要我说,这墨家和法家怼上,怕是在抢那头把交椅,野心大得很。但是无论哪家,都比不上当年儒宗,啧啧,那才是真正的大气象啊。”
那人刚刚给朋友科普完,抬头便见到墨宗少宗主瞥向他,眼神冷的像是要掉冰渣。
墨临长身玉立,道:“理、心、墨、法、兵。上宗门五家,各有其道,岂容外人贸然揣测,不知所谓。”
韩黎一扬折扇,淡淡地道:“儒宗都落寞五百年了,在下倒是甚少听见这个名字。”随即又短促一笑,刻意咬重字眼:“圣人西行,儒宗辉煌已然成为历史,兄台怀古之情确实值得称赞,但是做人还得活在当下,是也不是?”
这分明就是刺那人刚刚吹嘘的儒宗早已坠下云端,不值一晒。
他这话刻薄至极,句句扎心扎肺,若是有儒宗弟子在场怕是要背过气去。
可儒宗已缺席五次仙门大比,今后怕是要一直缺席下去。
这时,云端之上却有一舟乘风而来,仿佛行于云海中央,画栋雕梁,辉煌万分。
这法宝体积庞大,却精巧至极,光是附着的法术,便让懂行的人眼花缭乱。不懂之人,也能看出其周身极盛的精纯灵气,极是罕见。
云梦弟子一看来客奢豪,不敢慢待,扬声问道:“不知来者是何方道友,可有名帖?”
云中舟之上没有答话,只是靠得近了。更近一些,便能看到那庞大的船身上,似有流光划过,仿佛碎金点点。桅杆由凤桐木制成,风帆则是以强韧的天蛛丝织就,舱中有一十六排窗户,启窗而观,雕栏相望。右刻“日月之行”,左刻“星汉灿烂”,船身铭文“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乍一看来,比墨门弟子驾驭的机关鸟足足大了三四倍,无论是从财力还是气势上,都碾了不止一星半点。
墨宗弟子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些,他们以炼器自傲,更是包揽修真界半数法宝的产出,机关鸟算是近些年的得意之作,却被生生比了下去。
船稳稳地停在了云梦泊的中央,那遮天蔽日的风帆在烈日之下飘扬,足以吸引住所有人的眼球。
船头站着一位白衣的修士,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仿佛仙神。
他手执一根通体碧绿的竹笛,黑眸如幽水,阳光从他的背后照来,让他面容辉煌,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声音温雅,却格外具有穿透力,响彻云梦泊:“微茫山儒宗,拜谒云梦城。”
儒宗?微茫山儒宗?
缺席了五百年的那个?
韩黎神色尴尬,他没想到自己刚刚讽刺完,正主便到了。以修士的听力,若是留意到,即使在云海之上,也能把他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但随即他也气定神闲起来,若要他当面怼理宗与心宗,他的确要考虑一番利弊。但是对于儒宗,除非白相卿亲临,不然他还当真不怕。
谢景行一拂衣,便飘然下了船,风凉夜、司空姐弟与陆辰明随后,皆是着淡雅的月白色锦袍。
风凉夜低声提醒道:“小师叔,这韩黎乃是长老韩昌的首徒,元婴修士,实力很是不错。”
谢景行道:“无妨。”反正白相卿替他兜底,徒弟就该这么用。
谢景行却是丝毫未侧目,袖摆一挥,那在云海中游弋的天行舟,眨眼之间化为一枚小小的核舟,飞入他的素白的掌心,流光湮灭。
一时间,场上寂静万分,似乎能听到抽气之声。
墨临色变,作为炼器行家,他大体一观,便能看出这法宝的等级绝不低!而对方观之不过金丹,却能自如操纵法宝,定是有什么特别的手段。
韩黎却沉不住气,他性子骄矜,天纵奇才,又有些法家牙尖嘴利的脾性,其他门派也不欲与法家为敌,才由得他横行。
他折扇一收,挑眉道:“我道是谁,儒宗?”
谁都能听出,他这个微微上挑的语气之中,带着含蓄的挑衅意味。
谢景行却没理他,对云梦弟子道:“儒门弟子一共五人,劳烦核对。”
法家与儒家向来不对付,见曾经的正道第一宗,如今只有寥寥五人到场,更不介意落井下石,说些风凉话。
韩黎没说话,他背后倒有弟子揣度他的心思,开口嗤笑:“五百年前,儒宗当了缩头乌龟,如今宗门排行之中,怕是都没有儒宗之名了吧,还好意思走云梦泊入城?”
谢景行扫了他一眼,漆黑的眼里幽深一片。
他似笑非笑:“儒宗从不担心名额问题。”
云梦弟子翻了翻手中名册,上面写满了宗门的次序、名额与安排。
他翻到儒宗一页,一目十行,却道:“儒宗,名额不限——”
那法家弟子哑了火,却愤愤道:“这不公平!”作为第四名的上宗门,他们法家也只有十六名额。
云梦弟子一板一眼地道:“旧例如此。”
法家弟子:“旧例,什么旧例?”
在场众人都是年轻一辈,也有不少长老,却也是千岁以下,对所谓旧例也不甚清楚。
谢景行兴味道:“诸位不如回去补补修界历史,仙门大比最初是谁举办的,又是谁定下的规则。”
他这一提示,众人皆动。
道门弟子道:“据传,一千四百年前,是儒门玄圣谢衍最先举办的仙门大比,先是儒释道三家定了约,后来陆续加入了百家、十三岛世家等,不断完善,最终才有了如今仙门大比的盛况。”
那法家弟子被当众落了面子,很是不快,道:“那又如何,修真界强者为尊,既然儒宗凋零,就该让位,哪有抱着旧日特权不放的道理。”
谢景行也不以为怒,道:“你说的有道理。”
那人面色稍霁,却又听谢景行道:“当年是道祖、佛宗与儒圣定的约,不如你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违背承诺,修改规则?”
“你——!”
谁敢给道祖、佛宗二圣,按上背信弃义的名头?
没有人敢。
谢景行眼帘一垂,那从容的弧度却让人摒息,他的面容苍白俊雅,仿佛上好的玉石,光华内敛,却又在此时,显得强硬至极。
他早就料到此番回归会遭受不小阻力。
但是他不能后退一步。
“上古有商君南门立木,以示信义重于一切。”谢景行道:“法家宗主韩度韩先生,为警醒后辈,特意备下三丈神木,本意是要徙木立信,却不料座下弟子不懂韩先生用心良苦,只把这三丈木料当做飞行工具,踩踏弃置,轻慢至极。你等难道就不愧对先圣与先师吗?”
轻慢先圣,愧对先师这两顶大帽子扣下来,罪名可就重了。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法家弟子这回是什么也说不出了,脸憋得铁青。
韩黎脸色也不好看,他道:“这位——儒门弟子,”他微微挑起下颌,眼神凌厉,“你又如何断定,这飞天之木是先宗主为警醒后辈而备下,而非一块废木?”
谢景行想,因为韩度当时就是对我这么说的,那是个君子,可惜卷入百家之争,陨落的太早。
但他却不能表明身份,只是淡淡地道:“若是你们仔细看,可以发现这块木料的底部有韩先生亲笔‘徙木立信’四字铭文。”
法家弟子哗然,韩黎一甩袖,厉声道:“去确认。”
众人把木料倒置,果然底部有一圈淡淡的铭文,已经被磨损了,却当真是徙木立信四字篆书。
韩黎的眉拧了起来,被外人指出轻视先代宗主遗物,若是强行抵赖,定会影响声誉,更别说对方还反怼他们轻信义,有违先圣教诲。
这年纪轻轻的儒门弟子,看似锋芒不显,实际上蛇打七寸,当真难缠!
韩黎虽说心高气傲,爱争是非,却是很明白局势的。
他拱了拱手,道:“此番是我方弟子多嘴,回去定当好生教训,还请道友见谅,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在下谢景行。”他将核舟收回袖里乾坤,漆色的眼眸一片平静,谁也不知他心里到底有多少打算。
“谢景行,我记住了。”韩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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