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 夹杂丝丝烦闷的燥热。
郑嬷嬷态度尊恭,领着沈青稚穿过公主府庭院中的各色游廊,不一会儿工夫, 就领着她就到了宴客的园子。
园里。
彩蝶蹁跹,芳香宜人, 更不时有咿咿呀呀戏曲声传出,听着好不热闹。
沈青稚步态轻盈,穿过那月亮门洞, 走了进去。
……
这处园子与临湖的水榭相连,今日更是在水榭上头搭上戏台子, 请了上京城有名的戏班子, 在这儿唱戏逗趣。
名角儿在水榭处唱戏, 各府的贵夫人姐儿, 则是成群坐在了园子里, 茶水点心,以及周围斗艳的群花……
水榭下头的湖面, 水光粼粼。
湖对岸的树木更是枝叶繁盛, 郁郁葱葱,若不仔细往湖对岸瞧, 根本不会发现那郁郁葱葱里, 悄悄藏了处不食人间烟火的院落。
客宴的园子极大,来人虽多,但也都三五成群,以丹阳大长公主为中心, 半月形分布而坐,低声细语。
郑嬷嬷跟着沈青稚,正要把人往最前头一处空着的位置上带。
沈青稚却是不卑不亢,笑着谢绝了郑嬷嬷的好意。她找了处最不打眼的地儿,悄悄坐下。
郑嬷嬷端雅坐在角落处的姑娘,欲言又止。她今日可不光是得了丹阳大长公主一人的吩咐,眼前这位娇贵的主子,她可得用一万个心,照顾好才是。
沈青稚抬眸往前看去。
丹阳大长公主坐在最前端的位置上听戏,白皙细嫩的指尖搭在一旁的小桌上,食指指尖,不时在小桌上敲打,似乎听戏听得格外入迷。
围着她而坐都是一些上了年岁的老夫。
再往后看,次排位置坐着的自然是一些未成亲的小姑娘,或是刚刚成婚不久的新妇,至于这些,恐怕也都是与家中长辈一同赴宴的。
沈青稚目光不紧不慢,把园子里每个背影都扫了一遍,而后便悄悄躲在最不打眼的位置,乐得清闲自在。
只是,她那清凌凌的眸光,总是不由自主瞧向,水榭对岸,那抹青葱繁茂的绿意。
这般过了大约一刻钟,与沈青稚一同下车的老夫人徐氏,她终于带着丫鬟婆子姗姗来迟。
因进园时,徐氏带的丫鬟婆子颇多,自然引起不小的动静。
就连丹阳大长公主都回过神,扫了眼,声音平淡:“淮阴侯府沈老夫人。”
“这处坐吧。”丹阳大长公主指了一处离她最近的空位。
老夫人徐氏闻言,本有些僵冷的脸上,瞬间笑出了菊花般的老褶子,赶紧恭应声:“哎。”
行礼上前坐去。
沈青稚躲在一处,瞧着自家祖母在丹阳大长公主面前,低服做小的样儿。
心中无由泛起一阵冷笑,她也只有在这般权势面前,才会像只讨肉的老狗。
这时候,台子上的戏曲声不知不觉停了,丫鬟赶紧端着册子上前,就等着这里头的主子点戏。
丹阳大长公主接过那册,随意扫了眼,便递给身旁一位,满身华服的老妇人。
她老妇人接过册子的一刹那,眼中闪过喜色,而后中规中矩点了曲《桃花扇》。
台子上头的戏班子,又咿咿呀呀的开唱。
沈青稚自来对这热闹扰神的东西不感兴趣,她正一人听得打瞌睡的时候,却发现一道带着恼意的目光,直直往她这处看。
拧着眉心抬眼一看,这人正是坐在丹阳大长公主身后不远处坐着的,宰辅赵家嫡长女赵欣婉。
此刻,赵欣婉眼中眸光,带着满满的恶意。
沈青稚抬眼扫过,眉心无由一跳。
果不其然,赵欣婉声音清清脆脆开口:“淮阴侯府沈家三姑娘,你怎么独独一人坐在哪儿,来了也不也不上前给长辈请安,妹妹瞧着这一副胆小的模样,可与传闻中分外不同?”
随着赵欣婉的声音,所有人都朝她这处看去。
淮阴侯府沈家三姑娘,如今这名头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毕竟三月前可是她坏了嫡姐的名声,昨日好像为了争得与府中老太太赴宴的名分,活生生打着了自家姐妹的手。
数十道眸光中,有厌恶嫌弃,也有惧怕。
自然更多的是惊艳于沈青稚的美貌,见过沈青稚的人,无不惊讶,比起上次,她似乎又漂亮许多。
既然被赵欣婉单独点出了名字,沈青稚无法,只得起身朝前去。
她步态缓缓,走到丹阳大长公主身前恭敬行礼:“青稚给,丹阳大长公主请安。”
“你这孩子。”丹阳大长公主出乎众人意料的抬手,亲昵点了点沈青稚的眉梢。、
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本宫还以为你要在哪处躲懒上多久?可是身子骨乏了?若是乏了,我让郑嬷嬷带你下头休息去。”
而后丹阳大长公主略带俏皮的对沈青稚眨了眨眼睛,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得清的声音道:“本宫如今可不敢累着你。”
那仿佛如母女间的亲昵态度。
本打着看热闹的赵欣婉,面上微不可查一僵。
她赶忙圆场道:“我方才瞧着沈家三妹妹孤零零坐在那处,便想着叫她过来一同说会子话,不想倒是打扰到大长公主殿下的清净。”
丹阳大长公主目光凉凉,直接忽略了赵欣婉,转而拉着沈青稚的手,吩咐了一旁的丫鬟搬了个小绣凳,放到身前:“好孩子,你陪我说会子话。”
沈青稚闻言,不动声色扫了眼赵欣婉,提着裙摆,不卑不亢坐在那绣凳上头。
戏曲无聊,四周的眼神更是无时无刻,悄悄盯在她身上,沈青稚抿了唇,却也不想拒了丹阳大长公主的好意。
巧在这时。
台上又一曲唱完,小丫鬟再次端了册子上前。
丹阳长公主直接抬手,指了指一旁坐着的老妇人:“给赵老夫人送去。”
赵老夫人接过丫鬟递上前的册子,又侧目扫了眼被丹阳大长公主驳了面子,正闷闷不乐的嫡长孙女。
老太太开口笑道:“我这老婆子听的东西,也不知下头的姐儿们可是喜欢。”
丹阳大长公主:“嗯,也对。”
赵老夫人继续试探:“大长公主殿下,不如就让下头的姐儿的挑着喜欢的曲子点了,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也好热闹热闹。”
“依你。”丹阳长公主抬手,指了指下头。
那端着戏曲册子的小丫鬟,正要转身把东西递给后头的贵女,不想那位宰辅府的赵老夫人,直接伸手拿了那册子。
想也未想,就塞到了坐在一旁的沈青稚手中,语气温和慈爱:“不如就从淮阴侯府沈三姑娘开始。”
赵老妇人眼角带笑,瞧着沈青稚时,眼中的神色却是格外不怀好意。
沈青稚眨了眨清澈的眼眸,微微皱眉,眸光从那册子上头扫过。
这时,园子里,也不知是谁轻笑了声。
那声音看似无意:“沈家三姑娘这是在发愣?若是不识字,就把册子给后头的姐姐妹妹们瞧瞧,不要耽误了时辰才好。”
赵欣婉闻言,假意帮着沈青稚说话:“下头妹妹又在说什么胡话,沈家妹妹好歹也是淮阴侯府的嫡姑娘,哪能这般折辱去。”
这话不说还好,赵欣婉一开口,下一秒又有人接声:“沈家妹妹是淮阴侯府嫡出姑娘又如何,那还不是自小的乡野长大的么。”
几个姑娘唧唧喳喳,声音也未曾刻意压着,加上这园子里地位最高的丹阳长公主,更未开口阻止,众人说的越发的放肆。
沈青稚好似没听见般,抬手点了点册子上的戏名:“《牡丹亭》。”
戏曲开唱。
园子里的声音被渐渐压了下去。
丹阳大长公主却突然懒懒抬眼,扫了众人一眼,突兀道:“前儿西北传了喜报,本宫心情好,便起了园子赏花的主意,这也不知哪个府上夹带了蠢玩意进我这府里,这般蠢物,合该打死才是!”
众人闻言,有些莫名其妙。
而后,也不知是谁,压着嗓子惊呼了声,火速白了脸。
瞬间,众人回过神来。
园子里,所有人都忘了,丹阳大长公主唯一的嫡子贺愠,那位传言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便是自小乡野长大的!
宰辅赵家嫡女,赵欣婉面色煞白,神色慌乱的朝她身前祖母求助。
然而那位宰辅老夫人李氏,此刻却是直接闭目养神,好像自己嫡亲孙女闯下的滔天大祸,与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台上戏曲声依旧在咿咿呀呀唱着,园子的花儿也争相娇艳开着,众人顷刻间,都没了听曲和赏花的心思。
更有些自作主张想到,丹阳长公主会对一个乡野长大的女孩另眼相待,恐怕是觉得贺自己唯一嫡子,同命相连,施舍了几分痛惜。
至于那传言中的议亲,上京城谁不知,那位贺大人最厌美色,何况沈家三姑娘就是长了一张红颜祸水的脸皮子。
赏花宴后半段,丹阳长公主不知何时起身离去。
众人渐渐放开不少。
淮阴侯府老夫人与一众老姐们攀了一阵关系,才一抬头,就发现本是坐在离她不远处的沈青稚,不知所踪。
她拧眉头,看向旁边的婆子:“三姑娘呢?”
那婆子一愣,也是慌张的摇了摇头,好似沈青稚是凭空消失的。
……
临湖的水榭对面。
一条画舫悄然停靠岸边。
郑嬷嬷小心翼翼扶着沈青稚下了画舫,而后眉眼恭敬指了指隐藏在青翠林间的小院:“三姑娘,请。”
这院落。
沈青稚既熟悉又陌生,院里,好似无处不在都藏着那人身上的气息。
……
沈青稚抿了抿嘴,她步伐轻缓,一步步向那处走去。
待她踏上台阶最后一层,院子的门,巧在这一刻,被人从里头打开。
来人身影略有些熟悉,是平日里跟在贺愠身边的贴身侍卫。
沈青稚呼吸一顿,只来得及瞧见那人开门后,转身的背影。
小院不小,里头一草一木依旧如她初次来那般模样,脚下步伐却是轻车熟路,走到了书房前。
午间阳光斑驳,带着微热的夏风。
沈青稚屏了呼吸,小心抬眼,瞧着书房里背而站的男人。
一身象牙白色夏裳,偏薄的布料,透出他高大的身形。
头戴玉冠,身形颀长,依旧是那沉金冷玉般的气度。
“先生。”沈青稚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嗯。”里头男人低声回应,他转过身来。
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沈青稚悄悄垂了脑袋,抬手捂着嘴,低垂的眼睑下藏着的是不可控制的通红。
贺愠猛然抬步上前,抬手,轻柔拍了拍沈青稚的脑袋,声音微哑:“高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贺贺:“爸爸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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