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手牵手龙

    沈朝幕完全懵了。

    他计划好的、如此用词恳切真诚且妥当的道歉,竟然没有按照他想象中的发展。是龙类脑回路不一样还是他的问题

    沈朝幕说“这怎么就变成了、变成了我不要你了呢”

    龙拾雨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身下压着什么东西,彻底不说话了。

    银色的大尾巴还是蔫蔫地瘫在床上,动也不动了,完全没有平时缠住他手腕或者脚踝时的灵活有力。沈朝幕慌了,抓起尾巴尖试图把尾巴立起来,结果松手尾巴又倒了下去。

    他又抓起来,使劲晃了晃,试图唤醒龙拾雨摇尾巴尖的本能。

    结果一松手它又啪地一下摔回去了。

    跟死了一样。

    沈朝幕“”

    拯救尾巴的计划失败了,他凑回龙拾雨身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之后你想去哪里去哪里。”

    伤心龙埋在被窝里哼哼了两声,还是没反应。

    完了,这连嘤都不会了,问题十分严重。

    沈朝幕说“我真的不是要赶你走,我、我”他停顿两三秒,终于有些磕绊地说出那个、他从来没想过会对别人说出的词,“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这回龙拾雨终于有了点动静,微微侧头看他“真的吗”

    “真的真的。”沈朝幕赶忙保证,“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回尾巴算是有了一点动静,稍微动了动,但还是无精打采的。

    沈朝幕又想说什么,突然看到,龙拾雨身下压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是灰红色的,很柔软像是一条围巾

    他多看了几眼,确认就是他之前给龙拾雨在主岛上买的那一条。

    龙拾雨都那么难过了,还在巢穴里压着这条围巾,守着自己的这个财宝。

    一时沈朝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百感交集,似乎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就在这时,终端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那是来自哨站的警告,要求他立刻前往一个坐标。坐标在海域中央,靠近达摩克利斯之桥附近。

    沈朝幕看了眼终端,又看了眼龙拾雨“我要走了。你要不要一起”

    他发誓自己这辈子没用那么怂的语气讲过话。

    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龙拾雨起身了,自觉地穿上那件蓬蓬松松的羽绒服,垂着眼睛站在门口等他。

    情绪还是非常低落。。

    沈朝幕披上风衣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给他紧了紧围巾,龙拾雨却伸出了手“要拉手。”

    平时沈朝幕肯定又要思考一番这举动妥不妥当,但今天哪里敢耽误,立马拉住龙拾雨的手。

    比他的手略小一些,暖烘烘的,同样是男性分明的骨节。

    但沈朝幕的手上,有之前无数次练习射击留下的薄薄枪茧,有几道浅伤疤,都是任务中留下的。其中最明显的一道横过左手手掌,曾经一把灼热的匕首贯穿了过去,血液飞溅时他未曾色变,与之相对的,对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龙拾雨摸到那些茧和伤痕,更难过了“嘤。”qaq

    沈朝幕又以为自己干了什么,小心问“这又是什么了”

    “没事。”龙拾雨摇头,更加用力地拉着自己的公主。

    两分钟后,他们坐上来作战船。

    在翻滚的星辰下,船身利剑般破开浪涛,径直前往达摩克利斯之桥的方向

    凯伦在看诗集,脖子上还是戴着两条项链,一条海蓝一条珊瑚红,此时那条海蓝色的项链发出浅浅的光泽。

    又翻了一页,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脸上病态的白又重了一点。

    奥古斯塔看了看她“你没事吧”

    凯伦摇了摇头。

    她的精神实际上很不好,指挥骸骨人鱼们很消耗精力,加上之前听那个沈翟的话去袭击了螳螂,就更是让人鱼们元气大伤。

    这就让她,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偷袭防备越发严密的猎人。没有人因她的歌声而死,没有那一次次海难,就没有新的生命力量。

    这才是她真实的状态。

    她就要死了。

    架在雪地上的锅还在咕嘟咕嘟烧着开水,茶包放在瓷白的杯中,未冲开就已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奥古斯塔说“这茶挺香的。”

    “嗯。”凯伦把目光移到他身上,“我之前专门去岛上集市买的。”

    “你就这样待了几百年么每天就是唱唱歌泡泡茶,最多是看点书,真是要无聊死了。”奥古斯塔说话起来还是十分直接,“换我就忍不了。”

    “对我来说还好呀,我有时候还会写一点歌。”少女回答。

    “就是你们那种绕来绕去的古文字吗,像画画一样,那之后谁也看不懂你写的歌,写来做什么”

    “就是自己高兴呀。现在只有我的朋友们能唱一下那些歌了,可惜奥古斯塔先生你听不见。”

    水就要开了,空中的白气越发地明显。

    奥古斯塔又问“你有亲眼见过异兽王座吗”

    “没有。”凯伦说,冷到有点僵硬的手往火堆凑了凑,“但它确实是存在的。”

    “因为在我听闻过的故事里,在老龙王之前的、那位我不知晓的王请容许我因为不知道性别和种族,暂时失礼地称呼为它,一直想要离开王座。”

    凯伦翻了一页诗集,继续说“它动用了王座的力量实现了某件事情,随后它一直想要离开王座,但是已经做不到了。老龙王也是在被杀死之后才逃离了王座的束缚,现在轮到阿卡萨摩了。谁坐上王座都是这样的宿命。所以老龙王最后已经疯魔,只想杀掉所有的威胁者。”

    “这种理念我之前没听过,不过,倒是挺像我们这种雇佣兵的。”水烧开了,奥古斯塔把锅拿下来,“反正无非是为了名利与力量嘛,半斤八两。要我说,联盟的最高通缉犯也是一种王座,我要是当了肯定会杨名星海。”

    凯伦笑了笑“或许吧。”

    “别回去城堡了。”奥古斯塔说,“因为那帮该死的螳螂,沈朝幕和阿阿龙王肯定去过了,回去不安全,干嘛自找麻烦”

    “我的日记都在那里。我现在只能每天在终端上写一点,但还是羽毛笔和墨水用起来最让人舒服。说起这个,奥古斯塔先生,你有写日记的习惯么”

    “没有,你觉得我看上去像那种人吗”奥古斯塔比了比自己古铜色的肌肉。

    这模样不知道怎么逗笑了凯伦。她的嗓音如银铃,弯眼笑了一阵然后说“我写日记是因为墨菲先生也喜欢写日记。他说,他是个很平凡的人,写诗集是因为爱好,写日记是因为想留下一点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奥古斯塔啧了一声“他知道你是异兽吗寿命都和人类不一样,他说的存在痕迹对你可不大适用至少,在当时来说。”

    “知道的。”少女点头,“当时我在海边唱歌,就露出了鱼尾平时家里人都是不让我露出来的,那天我只是偷偷出去散心。”

    “然后你就遇见了艾奇沃斯”

    “嗯。他也是来散心找灵感的,见到我之后被吓了一跳。”她笑了笑,“然然后他告诉我,这位不知名的女士,你的尾巴和蓝绿色鳞片真好看,你的歌喉更是世间独一,我想,我找到诗集新的灵感了。”

    “那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写诗,后来他还给我写了很多首,全部放在诗集里了。”

    并非是传说中那样,什么小公主在岸边玩耍太久,所以迷失了回家的路。只是那一日,少女穿着长裙坐在礁石上歌唱,偶然遇见了一个诗人。

    诗人和她一样喜欢浪漫的海。

    此后就有了洒满月光的海边。一次次越过浪潮,远处有一艘晚归的渔船,有一块漂泊的浮冰,有一座孤独的灯塔,少女转身弯眼笑道

    我把好看的鞋子全都丢掉啦,穿越幽深的海底隧道来找你。

    所以今晚月色真美,不是么

    凯伦继续说“然后有一天,墨菲先生得病了。那个病再也没好起来,现在我变得和他一样啦。他死的时候是三十三岁,还是挺年轻的,和我在一起也不过是过了十年,但是我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都在想他。”

    奥古斯塔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最后道“不管怎么样,在这里把那两个人解决就行了。有老板在这里,你只要一直听他的话,他肯定能帮你夺下王座。”他嘲弄道,“阿阿龙王到底还是有太天真了,要是他和之前的王一样哪会给你留下机会,那天就出手把你宰掉了。这会是他最大的败笔。”

    “是么,我倒是觉得这种缺点挺好的。不像是老龙王的那种,为了捍卫王座而四处去杀戮,即便是以我们的标准来说也太过了。”

    她继续说“不过,我会尽力。”她无意识地摸了摸那两条色泽各异的项链,“我会尽力的,这里是我的星球,只要拼尽全力还是有可能的”

    少女望向遥远的海域,眼眸已经变成了深蓝色的竖瞳

    作战船飞速接近大桥,海面的风刮得很大,龙拾雨把脑袋埋在沈朝幕的怀里。

    自从沈翟那天出现过后,伤口就一直在疼。那种腐蚀性的精神力分外特殊,尤其是落在了一个天赋凛然的屠龙英雄身上,更是将其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但是公主的大衣特别暖和,龙拾雨脖子上围的围巾也很暖和,一直围到了脸颊,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眸。

    龙拾雨稍微从悲伤的情绪中缓和了一些,隔着围巾闷闷地说“嘤。”

    沈朝幕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说话,望向远处的达摩克利斯之桥。

    黑色的庞然大物像是无名的巨人静静屹立在波涛之上,高耸不见顶端。

    那是达摩克利斯之桥数千根的支柱之一,根根金属里外数层咬合着向上,交错如森林。当星辰的光辉洒下,玄铁闪着奇异的蓝色光辉。

    半个小时前在此处巡逻的船队发现,海下又开始出现双手向前伸去、朝圣般的尸体。和上次一样,它们的位置隐隐约约能连成大小不同的同心圆。

    这次的圆心,是大桥的这根支柱。

    沈朝幕来到这片海域的时候,就感受到海水在骚动。

    塞壬的精神力和骸骨人鱼完全混杂在了一起,毕竟是在这个星球诞生的异兽,北恩都是眷顾着她的。

    而刚才在指挥官们的商量下,叶尔马克号在诸多救援船只的包围下,正朝造船厂的方向缓慢返航,同时吹笛人号的打捞工作也在准备。他们的人手有限,要尽快依照情况,决断出究竟要修复哪一方。

    陆山怀在频道里说“我们没有弄清楚,塞壬究竟是用什么办法将这些尸体连接起来,摆出乐谱的模样,继而放大她的精神力。”

    上一次塞壬用这个方法召唤出了骸骨人鱼,那么这次会是什么呢

    沈朝幕默不作声地望向那桥梁支柱。

    他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是十五到二十公里,越是靠近支柱那边的海水,精神力的波动就越恐怖甚至像是所有海水都是精神力的那种感觉。

    那里肯定有骸骨人鱼,有大量的骸骨人鱼。

    数秒钟后,他朝作战船上的其他猎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去其他的船上。”

    猎人们都很信任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依言去了别的作战船。

    然后沈朝幕和陆山怀说“我要过去看一看。”

    陆山怀一愣“还是等等先,其他猎人还没赶到,乌瑟格林也哦乌瑟他又失联了。”

    “和他失联了一样,”沈朝幕启动了船上的发动机,“我也要开始擅自行动了。”

    陆山怀“”

    在船只完全启动动前,沈朝幕看了眼龙拾雨。

    他说“桥梁那边会很危险。”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下船了。

    龙拾雨开始绞紧手指,难过说“你还是不愿意”

    龙拾雨的眼睛亮了,情绪高昂了起来,立马凑到了沈朝幕的身边“我肯定不会乱跑的。”

    “我对这句话的可信度抱有怀疑,但我相信我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沈朝幕低头再次拉黑了陆山怀,又继续和龙拾雨说,“我还是不知道你误解了什么。我的道歉是真心诚意的,你要是想离开当然随时都可以,但我是不会赶走你的,绝对不会。”

    “真的么”

    “真的。”

    以他们的速度,抵达桥梁支柱还要一阵子。沈朝幕把龙拾雨的围巾解下来一半,然后绕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这围巾挺长,足够他俩不远也不近地挨在一起。

    他说“你看,这样你就跑不了了,我也不会走。”

    围巾上还有好闻的,雨后旷野的味道。

    作战船的灯光下围巾的一圈小绒毛都变得清晰,灰色衬得皮肤分外白皙。

    龙拾雨顿时笑弯了眼睛“好暖和呀,是不是”

    “嗯。”沈朝幕点头,“是条厚实的好围巾。”

    龙拾雨伸出手“要拉手。”

    沈朝幕牵住他的手,感受到龙拾雨在他手上的茧与伤口上轻轻划了划。

    麻麻痒痒,抚过了往昔岁月。

    船只朝着漆黑的海面驶去,以前每当这种时候,审判大厅中先祖们的亡魂都会出现在沈朝幕的脑海中,压得他喘不过气,几乎是强迫性地想着他必须不断前进,因为所有人的、将近千年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英雄们注视着他。一旦停下,就会被黑暗彻底吞没。

    然而,他们并肩站在白色的栏杆旁边,寒风扑面而来。周遭没有人看着了,龙拾雨把尾巴伸了出来,这回尾巴总算是有了活力,在风中欢快地招摇。

    他终于两次拉上了公主的手,公主还说不会赶走他。

    海涛声里,沈朝幕说“等到哪天,我把每一道伤口的故事都讲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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