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盛夏,烈阳当空。空气中充斥着聒噪的蝉鸣。城北候府恍若笼罩着一层阴云,杂役仆从皆神色肃穆。
偌大府邸静悄悄的,偶尔有声响也是嘈嘈切切的低语。
小翠是别苑新来没多久的扫地婢女,她没扫几下就耐不住,侧过身和好友咬起了耳朵。
她面带几分忧虑:“你说,娘子这水落得是不是也太蹊跷了?她人那么好,怎么就遇上这事呢。”
“还不是那个所谓的大娘子回来惹的麻烦?我听说呀,”好友小月飞快的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无人便继续道:
“二娘子落水那次她也在场呢,保不齐就是……”
“更何况你看她发若枯草面色蜡黄,那手,比我们的还粗糙,礼仪也差上二娘子太多了,要我说,可不像是一母同胞出来的。”
两个婢女这么聊着,忽而瞥见不远处有人正朝这个方向走过来,两人立刻住了嘴,安分的低下了头。
—
长安苑。
“幼幼,幼幼……”
“幼幼,我的儿啊,你可千万要挺过来……”
谁?是谁在喊她?
许幼薇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被烈火烧灼,这份炙热让她喘不过气来,脑子也昏昏沉沉,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身体的沉重。
她勉强睁开眼睛,微动了动身子,后脑勺的刺痛让许幼薇忍不住痛呼出声,刚出口,发现嗓子竟然也是嘶哑的。
这已经足够惊动床边的几人。
一直守在床边的华服妇人惊喜地探过身来,手抚上她的额头,眼角带着微微的红,哽咽着道:“我的幼幼啊,你终于醒过来了。”
这是什么地方?
清风微微顺着窗隙吹进来,带着几分清凉,纱织的帷幕被风吹动,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檀木桌椅摆放的整整齐齐,梨花木的藏柜上搭着几匹布料。
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和脑子里出现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记忆,许幼薇有些不知所措。
她瞥见床畔桌子上摆着的那面圆镜里,微微起身的女子面色苍白,眉似新月,一双翦水秋瞳莹莹的,仿佛含了一汪清泉,将晦涩病容硬生生拉到了病弱美人的方向。
她的脑海突兀的回想起一段文字——
【许谈瑶守在许幼薇的床边,看着她的母亲在诚恳祈福着,这让她更加失望。
上一世也是这样,许幼薇明明只是山下一个没人要的弃婴,被当成她才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好生活。
现在她回来了,许夫人为什么还是这样念着许幼薇,明明她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不是吗?
许谈瑶盯着那床幔里躺着的人,眼神越发凌厉。
上天垂怜,让她有幸重来一世,这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许幼薇环顾四周,看到身穿对襟长裙的一位面容姣好,神色冷漠的女子正向她看过来,不禁心下一凉。
这现在的一切,怎么这么像她睡觉之前看到的那本宅斗小说的情节啊。
她难得休假,无意中在小说网站看到了这本书,因为瞥见配角栏的女配和她同名,连小名也一模一样,耐不住好奇心便打开看了起来。
文中,女主许谈瑶是顾北候正妻所出,当时的许夫人怀着身孕进山参拜却被山匪打劫,慌乱之中生产。
仆人抱着刚出生的婴儿逃走,意外跌落山崖。
许谈瑶被路过的农户夫妻捡走,而父母不详,被扔在山崖下的女配许幼薇被误认为是许夫人的孩子而带走,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因为先天不足,许幼薇从小体弱多病,稍微一个不小心便会因为寻常小病而卧床不起,但她性格讨喜,见人三分笑,加上是侯府这个辈分里年纪最小的老幺,得了幼幼这个小名,备受宠爱。
而被农户捡走抱养的许谈瑶,日子过得很不尽人意。
当年捡到她的夫妻一开始对她也还不错,但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对待她也不再那么上心。
直到许谈瑶十几岁时,染上了赌博恶习的农户在无力偿还债务,拿出了当年捡到许谈瑶时身边带着的许夫人的玉佩,这才捅出了这个惊天大秘密。
当铺是许府名下产业,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进入了许家人和许幼薇的耳中。
许夫人痛苦不堪,割舍不了一手养大的女儿,也不忍亲生女儿流落在外。
而书中的这个许幼薇是个表面弱柳扶风的黑莲花,有心机又善于伪装。
她先是装出承受不住的样子,而后流着眼泪跪在许夫人和侯爷面前,称自己今生有幸能得十载庇佑呵护,不愿再做鸠占鹊巢的恶人,决定带发修行,以祈福来偿还养育之恩。
几个兄长在得知这个消息,如遭雷击,反应过来后纷纷回府为许幼薇说话。
不得不说这一招实在是很高,打动了许夫人心里最不忍的那根弦,最终决定对外说许幼薇就是许家嫡亲娘子,许谈瑶则是当年与许幼薇一胎出生的亲姐妹,身子骨不好一直在外养病,这才要接回来。
不管外人信与不信,事实到底如何。但有侯府这么一个态度在,谁也不敢跳出来说什么。
许谈瑶在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时一开始是高兴的,但在得知由于许家难以割舍养女而决定将二人都留在身边,不免心生些许不甘。
不过这么多年的顺从早已经磨光了她的棱角,她一句不满也无,跟着前来接她的嬷嬷来到了候府。
这也是一切的开端。
因着常年做着粗活累活,她的手伤痕累累,没有细心的保养,她的皮肤粗糙不堪,从小在乡下长大,她的礼仪姿态更是在都城贵女中显得格格不入。
许谈瑶的拙劣不堪,与自小娇养长大的许幼薇形成鲜明对比。
因为急于得到认可,她开始学着许幼薇的一举一动,但最终都是东施效颦,闹出种种笑话,成了人们茶余饭饱后的消遣话题。
在种种嘲笑声中,她越发沉默怯懦,到最后,连许夫人都不再主动提及她,听到又闹出什么便要叹气。
一切在皇上的赐婚圣旨中爆发了。
皇上赐婚许幼薇给大皇子,当朝太子,而她,却要因为一场荒诞的意外嫁给众人皆知是痴傻儿的五皇子。
婚礼还是在同一天。
许谈瑶这下爆发了,她不甘心,在以死相逼无果后,大婚当天打晕了许幼薇,偷偷上了去往太子府的轿子。
这是她这一生做过的最大胆的事。
太子尚在边疆战场,无法赶回来,因此未行六礼也未昭告天下。她在太子府新房坐了一夜,结果,新婚第二日,惶恐不安的许谈瑶只等来了前线传来的太子战败身亡的消息。
皇上因为这件事一病不起,在都城局势一片混乱的时候,一直是众人心中的痴傻儿五皇子却异军突起,很快扫清了所有障碍,以绝对强势的手段登上皇位。
大家这才发现五皇子心机之深,竟然藏了这么多年。
而许幼薇,摇身一变成了皇后。
再也无人敢说一句她的不好,明明一切都是许谈瑶应该得到的,但命运却给她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这一切让许谈瑶崩溃了,她浑浑噩噩地在新房上了吊,结束了这痛苦不堪的一世。
到这里书也才不过几章而已,转眼——
许谈瑶重生了。
她这次变得沉稳起来,按照前世的轨迹进了许家,有着前世经验的帮助,狠狠地打了所有看不起她的人的脸。
最后顺利嫁给了五皇子,踩着一众贵女登上了皇后之位,风光无限。
而她前世最大的敌人许幼薇,则早在很久之前就因为陷害许谈瑶的一次落水,因为一场对于常人不算什么的风寒高烧命丧黄泉。
故事结束。
此时此刻,已经换了芯子的许幼薇内心很不平静。
她也没想过,只是因为睡前看了一本小说,睡醒居然就换了个世界,穿进了书中成了同名同姓的女配。
看文的时候,面对重生女主大杀四方打脸虐渣的情节,她看的也觉得很爽,但这不意味着她想来个亲自体验啊。
见许幼薇神情恍惚的样子,许夫人慌乱起来:“幼幼,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她回过头看向恭敬的守在一边的嬷嬷,“快去看看药煎好了吗,对了,遣人去通知侯爷一声,就说幼幼醒了。”
嬷嬷应了一声快步退了出去,许夫人转回来,小心地把许幼薇扶坐起来。
还未等许幼薇整理好这种穿了书还成了女配的糟糕心情,一直在屋内阴影处当背景板的许谈瑶往前走近了一步,见许幼薇抬头,开口道:
“妹妹终于醒了,如今可还有什么不适?”
这身体不是足月出生,因而稍显体弱,虽然后来一直精心养护着,但因为前段时间许谈瑶的回归而决定给许幼薇个下马威的落水事件,当然也是原主自作自受,结果这本就娇弱的身体没能抵住风寒的侵蚀。
无声无息的离开了世间,被同名同姓的许幼薇接手了身体。
“我没事了。”
虽然心脏处还有些隐隐的不适,但是和风寒显然挂不上钩,应该已经没什么性命之忧了。
许谈瑶抬眼,说话不疾不徐,却带着几分凌厉之意:“既然妹妹已经清醒,当日落水之事也该有个定论了。”
许夫人握紧了许幼薇的手,眼圈微红,神色紧张看向她,显然也在等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许谈瑶觑了一眼,心里有点好笑。
许幼薇不惜以身体为代价也要设计她,前世让她处处压自己一头也就算了,今世她绝不会再给许幼薇任何欺辱她的机会,这次,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屋内几个侍女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气氛有些凝固。
许幼薇不知道许谈瑶在想什么,她看着自己苍白纤细,血管清晰可见的手腕,清了清嗓子;“那天是我一时脚滑没站稳,这才掉下了水。”
娘嘞,原主那么厉害,陷害女主都已经没了,她不想和女主对上啊。
生活不易,咸鱼叹气。
许谈瑶猛地抬头,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许幼薇居然没有借此机会陷害她!
许夫人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她抹了抹眼角周围的眼泪:“你,你这是要吓死为娘啊。”许幼薇无措地看着许夫人,干巴巴地安慰道:“我没事了。”
眼看着许夫人还想说什么,她连忙抢先开口,“但是头还有些疼,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下。”许幼薇捂着头,以此为借口将所有人“请”出了屋子,包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许谈瑶。
许谈瑶走的时候回头看了还坐在床榻上的许幼薇一眼,眉头紧蹙,神情复杂。
侍女替她将门关上,室内终于安静下来,不知名的熏香在无声燃烧,轻烟在空气中袅袅升起。
许幼薇长叹了口气。
早知道要穿越,她昨晚上就该虔诚一点,起码先来个全文背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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