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没有干等,而是走过去,将衣服搭在椅背上“如果没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回了。”
张虔在她弯腰放衣服时,往一旁走了走,在垃圾桶顶上揿灭了烟,回来问“手帕,是不是在你那儿”
叶阳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还是点了点头。
张虔看着她“用完了,为什么不还”
叶阳张了张嘴,没回答上来。
想过还。但要么是忘了带,要么是带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最后竟然也搁下了。
张虔又道“别人送的,不好送你,把它还给我吧。”
叶阳涨红了脸“那你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送过去。”
张虔道“现在吧,我还要回去交差。”
叶阳当下十分难堪,立刻道“我现在回去拿。”
“那倒不必。”张虔又道,“我要回了,打车吧,正好顺路,你拿下来就成。”
叶阳陷在难堪里不可自拔,也没多想,回宴会厅拿了东西,就跟他一块到路边去打车。
车到涂白寺后,俩人一块下车,进了小区。
叶阳住的那栋楼旁有个梯形花圃。花圃边上种了几棵梧桐。树影里有大理石砌成的长凳。
叶阳让他稍坐一会儿,她上去拿。
张虔扯了扯衬衫领口,说酒喝多了,口渴,让她下楼时带杯水。
他这么说,叶阳只好请他上去。
没有到了楼下,人说渴,还不让上去的道理。
到了单元门前,叶阳正往包里摸门禁卡,还没刷呢,门忽然开了接着一个京巴窜了出来。
张虔走到一旁,替人开门。
老太太出来后,道了一句多谢,随后意识到酒味,微微皱起了眉。
叶阳笑着上前跟她打招呼。
老太太哟了一声“姑娘,是你啊,可好久没看见你了。”
叶阳道“可不,也好久没看见您了,您吃了吗”
老太太说吃了,又借着门下的灯光上下将另外一侧的张虔打量了一番,中肯道“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就是生活习气不好,又是烟又是酒的,得改。”
叶阳笑了“应酬多,难免。”
老太太的责怪中有种长辈的关怀“都是借口,什么难免,只要有心,你们就是仗着年轻不注意罢了。”
叶阳赔笑“您说得是,我们以后一定注意。”
老太太这才慢慢地下了台阶,找自己的京巴去了。
叶阳一边往里进,一边道“她一个人住,子女都不在身边,挺孤单的,所以看到年轻人,会格外热络些。”
张虔嗯了一声。
到了四层,叶阳给李小白打了个电话,问她在不在,以防有什么不便。
李小白说她在外头,还没回去。
叶阳开了门,让张虔到客厅坐下,先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温水,然后回自己房间找帕子。
两室一厅的房子,叶阳住主卧,空间比较大,东西也不少,但条理性好,收拾的很整洁,并不显乱,找东西很容易。
手帕在衣柜转角的盒子里。
拿到帕子后,叶阳转身往外走,却看到张虔正站在门口打量她的房间。
叶阳见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门边的吉他上,极快的走出去想拦住,可惜慢了一步,他已经弯腰拿起了吉他。
叶阳走过去把帕子递给他,他却没接,而是伸手拨了一下吉他弦。
清灵的音符,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
张虔抱着吉他,自顾自地在沙发椅中坐下,摆好姿势,试着弹了几下。
刚开始只是乱弹,后来渐渐找到了感觉。
叶阳听了出来。
是那首auroraboreais。
只是弹得很磕巴。
不知道是没弹过吉他了,还是没弹过这首曲子。
每当他磕巴,停下来想音符时,就会皱眉,皱眉时,会有一点孩子气。
叶阳看到那点东西出现在他眉宇间,竟然看怔了。
一首曲子,没有弹完。
他起身将吉他搁回了原地。
叶阳把手帕递给他,他还不接,只是看着她。
叶阳这次看了回去。
职场是他的地盘,她要做小伏低,而这里是她的地盘,她没必要再怕他吧。
不过十几秒钟,她败下阵来。
张虔的目光有种刀山火海里淬炼过的锋利,看人的时候,似乎可以将人扒光,什么秘密都逃不过法眼。你要是跟他较劲,他能用眼睛把你生吞活剥了。
叶阳避开他的目光,道“这小区比较大,初来乍到,容易迷路,我送你出去吧。
张虔没搭理她,只道“我之前给你弹了那么多曲子,今天还我一首吧”说着又在沙发椅中坐了下来。
叶阳并不想让他在这多留,只道“只是买来玩的,还不会弹。”
张虔重复道“我想听,叶阳。”
这话里带了一点命令式的任性,叶阳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叶阳拿起了吉他,在床尾坐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紧张,紧张到手心出了汗。
叶阳往裙子上抹了一把。
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学的曲子,好像都不太适合弹给他听,因为听起来好像在期待什么,就弹了一首fivehundredies。
醉乡民谣的主题曲,科恩兄弟的电影。
叶阳认识这哥俩,是因为张虔是这哥俩的影迷。
那时候张虔是眼高于顶的艺术院校的学生。张口新浪潮,闭口新现实主义,将商业电影视为垃圾,想做的是不受资本控制的独立电影。
这哥俩是他的偶像。
而如今的张虔却是成为商业链条上的一环。
诚然,电影公司的年轻高管,他已经很成功了。
但他也与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了。
一首曲子,三分多钟,叶阳专心弹的时候,断了好几次。
但张虔靠在那里,一声不吭,听完了。
曲子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俩人都没说话。
叶阳将吉他搁在旁边,起身准备送客。
她刚站起来,他忽然起身过来,推着她,将她摁倒在了床上。
他跪在她身体两侧,双手撑在肩膀两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叶阳也看着他。
浓眉修目,轮廓分明,这么看更帅。这个人只要在眼前,什么都不做,就是诱惑。
对视不过两秒,他忽然俯下身去。
叶阳微微一偏,还是躲开了。
他的唇落在了她颈里,身体的重量随之而来。
男人的身体坚硬灼热,对比着她的,像一块水豆腐,他虽没怎么压,她却几乎要碎了。
叶阳别着脑袋,老生常谈“张虔,你有女朋友,别这样。”
张虔的唇印在她耳廓里,低声哄道“不是说我是你的意外么,九年前没抓住,现在送到你眼前,还不抓,是吗”
叶阳摇摇头,坚持道“你有女朋友。”
张虔顿了一下,道“你就当我没有好了。”
须臾,叶阳将他的脑袋从颈里捧出来,看着他,神色有一点哀恳“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当作你没有”
她脸上出现这种神色是很动人的,只要稍微卖弄一下,会有大把男人受不了。可她偏不,仿佛要跟造物主作对似的,就是要将它赐予的礼物踩在脚下,于是可怜中冒出倔强,那一点死不悔改,常常想让人一把掐死她。
她脸上的哀恳越来越多,像是一种示弱,只求他给个痛快“我虽然一直说你油腻不堪,可没真的那么认为。你这么自重的人,如果有女朋友,一定不会跟前女友纠缠不清,否则就不是背叛谁的问题,而是背叛自己的问题。你的教养和原则不会允许你这样的,对不对我相信你会在分手当天就交新女友,但我不相信你会在没分手时,与别的女人不清不楚,对不对”
她问出这个问题后,房间里一切都静了下来。
静到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
张虔忽然将她扯起来,将半开的门踢上,将她摁过去。
门咔哒一声,严丝合缝的关上了。
他整个人压过去,声音在耳畔“叶阳,我知道你道过歉了,一般来说,只要对方真心道歉,我都不会再计较。我原以为听完你的道歉就是结束了,但事实不是。只是这事也不能完全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分手就分手,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要用那么恶毒的借口你知道一个男人从女朋友口中听到跟他谈恋爱没意思,是什么感受吗你不仅糟践了我的尊严,还糟践了我的爱情。你以为九年后轻飘飘说一句年少无知,一切就能抹平吗十八岁已经够判刑了。但我现在厌倦跟你纠缠这事,既然你以前喜欢痛快,想必现在也喜欢,那我们今晚就彻底结束好了。”
叶阳被挤压在门板上,有种受辱的不甘,她下意识的挣了两下,发现身后这人像一堵墙,一动不动,就放弃了。与此同时,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不管怎么说,人家在谈恋爱期间,没犯任何错。而她分手的方式,无论出于什么理由,的确不地道,她是该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买单。她老老实实的趴在那里,虽然心里有数,但还是问“你有女朋友吗”
他的声音带了一点理性的残酷“叶阳,不要问这种问题,有没有,都跟你没关系。”
叶阳很快就不问了,因为没必要了。
李小白手里提着打包的馄饨出了电梯,随后摁密码。
叶阳在迷蒙中意识到她回来了,手摸索到门把手下面的旋扭,扭了一下,反锁住门。
李小白将馄饨放在饭厅的桌上,走到主卧门口敲了敲门,道“亲爱的,今天发现了一家特别好吃的馄饨,你不是爱吃么,给你打包带了一碗,放饭厅桌上了。”
叶阳咬着嘴唇极力忍耐,但又觉得李小白在等自己的回应,就试着开口,却连话都说不完整,因为有人在用蛮力,不知道是想试探她的耐力到底有多好,还是希望她失控。
她断断续续的道了一句谢,说等会儿去吃。
李小白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大声道“什么,亲爱的,你大声点,我没听到。”
叶阳这次连断断续续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小白没有再听到回应,在门口等了十几秒,就走开了,但并未回自己房间,而是在客厅和厨房穿梭。
叶阳用手肘撑着门板,额头抵在手肘上,死死咬住嘴唇。
他们都能听到李小白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李小白脚步声特别重,听起来会觉得这姑娘特有力气,说不定还是个练家子。
他们俩个都没出声,但在这阵脚步声中,他们产生了一种禁忌的刺激感。
叶阳迷离中,想起他二十一岁生日那晚。
浴室里热气腾腾。
水蒸气将洗漱台前的镜子熏得模糊。
但她能从模糊的镜中看到他们两个。
她的白和他的麦色形成鲜明对比,有种视觉上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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