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一(5)

小说:痴缠 作者:何缱绻
    5

    初到鹤城的那天,怀兮就来了例假, 那天晚上太过疲倦就睡下了。那天他们系的带队老师还没来。那晚的他, 就像今晚一般,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他们相拥睡去。

    怀兮一到生理期就多梦。

    梦到她像是个岛屿, 而他是紧紧包裹住她的浪潮。推着她,带着她,向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漂泊而去。

    今晚他们带队的老师早就睡下了。他才来到了她的房间。他那边有同系的同学跟他里应外合。而且都大学了,她作为他的女朋友跟着来, 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怀兮又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漂泊。没有他的陪伴, 短途步行都倍感寂寞。她忘记了自己是去找谁。还是去找他。

    她不记得了。

    但她还是看到了他。

    他背对着她, 站在很远的地方。那里似乎是熙熙攘攘的夜市,灯光迷离, 绿色的酒瓶瓶身折射着细碎的光。周围食客不断,在店内外往来, 大开饕餮满意离去, 吃东西的脸丑恶到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电影千与千寻中的场景。

    他始终背对着她, 在前方忙碌。与周围不入。

    有时候觉得他这样的男孩子,是很容易在生活中遇到的男孩子。有时候却又觉得, 遇见这样的他很难得。

    不知道为什么, 即使是梦,她就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他。

    心底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个。

    特别特别强烈。

    不知过了多久,她盯着他的背影, 似乎是有些着急他为什么不能回头看她一或者急于想证明自己内心的那个答案

    是周焱认错了人。

    不是他故意瞒着她。

    她喊了他的名字。

    程宴北。

    他没有回头, 依然在忙碌着。偶侧过来的脸, 像他,却又不像他。

    她有些着急了。

    又喊。

    程宴北。

    他还是没有回头。不过这时稍稍有了些许反应,与周围低语的间隙,略一停顿,好像在回味着刚才的那声呼喊。

    不像那个冬天,他和他妈妈见面,他妈妈冲出来朝他的背影大喊。

    他知道那个“陌生的”乳名是他所属,知道对方在喊他,却始终不回头,不理不睬地向反方向背身奔去。

    怀兮这时才有些着急了。她急得想哭,她不想证明自己是错的,但也不想他们之间的某一环,发生一丝不被双方察觉的细微的错误。

    她也不想证明他是错的。

    就算他隐瞒,就算他难以启齿。他也不是错的。

    小孩子才分对错。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向前走了两步,又着急地去喊他的名字。

    程宴北。

    程宴北。

    程宴北。

    喊了好几声,在梦里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焦虑。以至于到最后,她都不知这像是耳语抑或什么。音节都辩白不出,是否喊的真的是他的名字。

    他的背影对她的呼喊终于有了回应。

    他不是纤瘦单薄的身形,黑色短袖叠起撸到肩膀,像是穿了件黑色的坎肩。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来

    咔哒

    一声脆响。

    天光大亮。

    微风带动窗纱徐徐飘动,日光涌入房内,能听到窗外生机勃勃的鸟鸣声。与梦中的跌宕与迷雾笼罩,几乎是两个情景。

    程宴北已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快到集合的时间。

    他正穿着外套,一回头见她醒了,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她。他整了整衣领,走过来,半蹲在床边。

    怀兮还没从梦里回过神,伸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去哪”

    “我们要集合了,”他解释说,望了望窗外。时候不早了。“你再多睡会儿,”他说着去打量她的小腿,“昨晚抽筋了,知道吗”

    抽筋了

    怀兮完全没有印象了。往常她抽筋,都会疼醒的。昨晚的梦一个接着一个,都是与他有关。

    仿佛被一双手扼住了眼睛,醒不来。

    她稍稍挪动一下腿,左小腿的肌肉很是酸痛。

    她这才有了切实的感觉。

    “不是很严重,”程宴北笑了笑说。

    怀兮眨着眼,看着他。

    他唇边挂着笑意,也凝视着她。见她眼眶泛着红,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因为抽筋后小腿肌肉残留的疼痛,看起来有点儿楚楚可怜的。

    昨晚巩眉来电话,还对他说,怀兮长不大。

    怀兮与他这么对视了一会儿。不知是要道别,还是什么。这几天就总觉得面对他的时候,任何话都只说了一半。

    还有另一半堵在喉咙中,说不出。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程宴北似乎也想跟她道别。半晌,却又改变主意。

    靠近她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说。

    “你昨晚做梦一直喊我名字。”

    怀兮一惊,“真的”

    他点点头,“抽筋了不知道喊疼,一直喊我名字。”

    怀兮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他却起身,将外套拉链儿拉好,准备向外走,边还对她嘱咐。

    “早上老师给我来了个电话。”

    “我妈”

    “嗯。”他说,“你手机欠费了打不通,她就打给我了。她说让你起床交上话费,然后给她回个电话过去。”

    怀兮点点头,“好。”

    然后忽然想到什么,忽地就从床上爬起来。

    “等等”

    “怎么。”

    “我妈知道我们在一个房间吗”

    程宴北闻言,鼻息微动,笑道。

    “知道啊。”

    “啊”怀兮头皮一硬。

    他穿好鞋子去门边,边回头说“记得给你妈回电话,再睡会儿吧,乖。今天我可能会晚点回来,你哪儿也别去。”

    “我去哪儿啊。”怀兮小声嘀咕一句,望着他背影,边打发着他,边又有些不舍。

    怀兮又睡了一会儿。

    极力地想回到那个梦里,但无论如何又回不去了。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今天是她生理期的最后一天,前几天的疲倦和困顿一扫而光。

    立刻翻了身起来,洗漱结束了,准备给巩眉回电话。

    她记得出旅馆向前一条街,有个中国移动的营业厅。那里可以交话费。

    于是她准备出门。

    程宴北他们的暑期实践都进行了四五天了,她却还是无所事事的。这么一趟跟过来,什么也没落得。

    但她的暑假也就40天不到,有几乎一半的时间和他待一起,也挺不错的。

    怀兮这么想着,手机忽然就响了。

    而她还没到营业厅门前。

    不是欠费了吗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又好像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手机在口袋中震动不休,催促着她。

    立刻接起,那边就是巩眉劈头盖脸的一句。

    “又睡懒觉啦我可知道你为什么一放假不回家了,是在别的地方有懒觉可以睡吧”

    怀兮觉得心烦,没吭声。

    巩眉显然来电话也不想跟她吵架,清了清嗓子,语气放缓了些,问“话费交上了”

    怀兮生硬应了句“嗯。”

    “你是我亲生的,打个电话还没人家程宴北跟我亲切。”

    “那你找他当你儿子啊,你打电话过来就知道骂我。”

    巩眉深呼吸一口气,电话里也传来非常短促的气息声。怀兮知道巩眉憋着火,半天也不敢多说话了。

    “行,今天不骂你了,跟你说个正事儿。”

    “什么正事儿。”

    “我有个以前的学生在鹤城开了个厂子,我给你联系好了,你过去实习一周。”

    “啊”

    “啊什么啊,”巩眉气不打一处,“你总不能跟人家程宴北去趟鹤城就是混日子去的吧你这几天不会什么也不干吧你不是去暑期实习的”

    “那倒是。”怀兮思忖着。她确实闲了好几天。来得太冲动了。

    “早点弄完自己的事儿早点回家,一会儿给你发个电话过去,”巩眉安排着,“说不定人家一会儿就联系你了人家比你大五六岁,记得叫姐姐,知道不出去要讲礼貌。”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十九了,什么不懂。”怀兮最怕巩眉的数落。数落没几句就成了教训。她赶忙说,“我会跟那个姐姐联系的。”

    “行。”巩眉就此也要挂电话了。却又立刻想起什么,说“哎对了,你见你哥没”

    “在港城么。”

    “嗯。”

    “见了。”

    “他人在港城还是回北京了”

    “不清楚”怀兮也有段时间没跟怀礼联系了,“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

    “哎我说,他可是你亲哥,你平时也不跟他联系联系问问动向什么的”

    “那你还是他亲妈呢,你想知道他最近去哪儿不问他来问我”

    得,谁都有理。

    为了避免再吵起来,巩眉只得先做了让步,“知道了,我一会儿联系他我可跟你说好,你跟你爸那边少联系,十来年了一分钟义务没给你尽过,叫他一声爸都算给他面子,他跟咱家没关系了,知道不缺钱跟我说,咱们不要他的。你哥这几年也没花他一分钱。这爸当的”

    怀兮连声应,然后挂了电话。

    她突然想起这些天也没跟黎佳音联系。黎佳音人好像还在北京,怀礼应该也是回北京了

    巩眉的那个学生在合成当地一个小型的商贸公司当会计。

    其后的一周,怀兮都在这里厮混。

    说是厮混,倒也不完全是。怀兮学金融专业的,平时也上会计课。程宴北他们港城大学一帮人各司其职地忙活,她就跟着商贸公司的这个会计姐姐跑跑业务。

    她初出茅庐,才念大一,带她的会计姐姐一方面考虑到她是恩师的女儿,一方面,也没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偶尔走走形式带她出去走一趟业务,大部分事也是亲力亲为,不要她插手。

    结束暑期实践的那天是个周末。怀兮的学校只要求实践一周,程宴北他们需要两周。她开始得晚,结束得也早,今天本来起了个大早,结果会计姐姐跟她说今天她可以不用去了,让她好好休息。

    怀兮本来就没睡醒,一个回笼觉醒来都下午了。

    程宴北不在。

    他昨天回来很晚。他们系里的男生都贪玩儿,晚上攒个局勾肩搭背喝喝酒也是常事,何况在鹤城这么一个闭塞的小城,几乎没什么娱乐项目。

    他回来她已经睡下了。依稀察觉到门开门关,他好像也没开灯,怕扰醒她,好像还去的别人房间借了浴室洗漱。

    夏天炎热,小旅馆里没有空调,在房间睡觉就像在蒸笼里煎熬。怀兮起来冲了个澡,去楼下吃了点东西,去洗衣间将衣服洗了,拿到顶层的天台晾晒。

    旅馆布草间的东西洗了基本也都拿到天台晾晒。鹤城虽闭塞,海拔却不低,日照充足,如果不赶上阴雨天,很容易就干了。

    忙了一下午,已快黄昏。

    怀兮在天台无所事事地趴着,瞧见载着程宴北他们系学生的中型小巴车已经抵达楼下。人头攒动,陆续回来。

    今天他们回来得很早。

    临近实践周的尾声,今天难得提早回来,男孩子们抱着啤酒箱,烧烤炉,前仆后继地上了天台。

    最近这段时间大家也都跟怀兮熟了,还有人同她搭话“程嫂帮忙把干了的衣服收一下喏,这些还湿着的拿远点,别一会儿炉子蹿火给烧着了。”

    怀兮还没看到程宴北下车,巴士就开走了。有人招呼她,她便过去帮忙,将干了的衣服全收了放到一边,旅馆人员洗了的床单被罩她就叫人上来取。

    上上下下忙碌了一遭,却还不见程宴北回来。

    她下午先晾的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于是就都收了,拿回了房间叠好,放到了柜子里。

    正出门返回楼上,经过楼梯拐角,她腰上挨过来一个轻柔的力道,柔和的,混着洗衣粉清新味道的气息飘近了,夹着丝丝缕缕的烟草香,一齐从后抱拥住他。

    程宴北看起来心情很好,掌掴了下她腰,携着她朝楼上去。

    “你怎么才回来”怀兮问他,迎着欢声笑语踩着楼梯往天台走去,指着前面一片热闹,“他们都来齐了,我刚在楼上看了好久没见你下车。”

    “我帮带队的老师整理了一下实践资料,自己回来的。”他回答,然后问,“你今天没出去”

    “嗯,今天没什么事,说不让我去了。”

    “来了来了”

    随着一声呼喊,打断了怀兮和程宴北的交谈。

    程宴北他们理科系本就女生少,男生多,系中还没内销的,怀兮与他就成了枯燥的暑期实践唯一的风景线。

    一上去,大家都招呼着他们。

    “程宴北带女朋友来了人都齐了吧。来来,我们烤肉”

    “开啤酒,开啤酒”

    “先开一箱吧,两箱喝不完”

    “咱们二十多个人呢,怎么喝不完,都开了都开了”

    程宴北自然是不喝酒的,怀兮便陪他在一旁开啤酒,给大家一杯杯斟满。他偶尔去观察一下烤炉那边的情况,沾着一身说不上是什么味道的味道回来。

    怀兮总有点心不在焉的。

    星斗垂下,很快入了夜。

    怀兮是个有点别扭的性子,不是自来熟,一起生活了十来天,跟程宴北他们系的几个为数不多的女孩子也没怎么聊过天。

    于是坐在一边,看他们大快朵颐。

    有几个很会料理厨艺极好的男孩子,烤出来的食物大家都交口称赞。过了会儿换了程宴北帮忙烤,隔一会儿,他就端好大一盘肉过来给她。

    又立刻回去。

    惹得一旁人开玩笑“程宴北你也太照顾你女朋友了吧又不是没她吃的,每次烤得最好的一块儿没糊的就给他女朋友留着。”

    一旁人都哄堂一笑。

    大开饕餮一番,酒也下肚不少。到后面都是程宴北和另一个不喝酒的男孩子帮着烤肉,其他人就张开肚皮等着吃,觥筹交错,一杯杯地灌酒。

    怀兮吃的不多,也不喝酒。她搬了个凳子,坐到他旁边去,给他打下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跟这欢欣气氛有点儿不入的。但好在话题欢愉。他跟她白天基本见不到面,跟她说了很多实践期间遇见的趣事。

    糟心事却是一句不提的。

    怎么可能没有糟心的事。怀兮天天给会计姐姐打下手,不用她动脑,都觉得糟心事一大堆。

    只是。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和她甚少聊生活上的不愉快。

    或许是因为两人的学校隔得太远,一东一西,见面时间有限,就没有空去倾诉生活上的不快去消耗彼此。

    或许也是知道这样低气压和负面情绪的倾诉,并没有太大用处。

    怀兮也跟他说了许多。

    她比他清闲多了,有时候一下午都是空闲的,就在鹤城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溜达,也见识到了当地的风情。

    怀兮正说到前几天自己遇见的一家纹身店,突然有人嚎了一嗓子。

    “程宴北过来喝酒啊”

    怀兮皱了皱眉。

    她一抬头,还没来得及观察身旁人的反应,就有喝得醉醺醺的男孩子过来,将程宴北肩膀一揽,塞了一罐儿罐装啤酒到他手中。

    “喝啊男人怎么能不喝酒”

    “当着你女朋友面呢,可不能怂啊”

    怀兮也跟着站起,然而被椅子勾了一下,顺势被人挤到一边。程宴北下意识想拉她一下,但中间隔着一个热腾腾的烤炉。

    他没拉到她的手。

    又有人嚷嚷。

    “上次跟你在大学城那边那个烧烤店兼职,店长说让咱们留下喝酒你也不喝你是不是不行啊你在你女朋友面前这么怂么”

    怀兮抬起头。

    程宴北也看着她。眉心轻拢。

    好像在问她有没有事。

    火光噼啪,在彼此视线之间错落地腾起。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

    他仿佛离她很远。

    比她心中自我安慰自己的那个答案,远了不是十万八千里。

    甚至一光年。

    “喝酒啊”

    “程宴北你喝不喝”

    “来喝”

    怀兮刚才跌过去时后腰撞到了桌角。她顾不上疼痛,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更不知哪里来的火气,站直了身。

    忽地,一把夺过那个男生手中的啤酒

    “他不喝酒你们不知道吗”

    她红着眼睛,大声地说。

    “”

    四下俱寂。

    她心底泛着酸楚,又红着眼眶回头,看着他。

    “程宴北,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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