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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过后, 夜色浓了。
蒋燃推门进入餐厅,左烨已等了他许久, 见他进来,抬起手朝他示意一下。偏黝黑的小麦色肌肤的男人,笑起来时, 洁白的牙齿很明显。
一条手臂打着石膏, 受伤了。
“怎么才来在训练吗”左烨的视线迎着蒋燃落了座,“今天我们firer和hunter打友谊赛, 你们netune应该不训练吧”
左烨是firer的队长, 从大学时代起和蒋燃就是好朋友, 两人当初共同加入c赛车俱乐部接受职业训练。那时c还是netune这支车队位于头筹屡创佳绩, 十分难进。
后来左烨辗转跳槽到另一家赛车俱乐部,加入了firer, 多年来在国际赛场上也是硕果累累, 如今还混到了队长。
蒋燃当年没跟左烨去firer, 留在了c,经过不懈的努力进入了netune, 也从普通队员一路做到了队长。可netune却逐渐在国际赛场式微,势头大不如前,近年来, 被后来居上的hunter一骑绝尘地超越了。
左烨几天前还跟蒋燃通过电话。
最近大家好像都不太好过,左烨前段时间还摔伤了胳膊, 就没去参加今天firer和hunter的友谊赛, 正好回到上海, 便叫蒋燃出来一聚,顺便同他商量一下上次提议他这次练习赛过后就离开netune加入firer的事。
“今天没去训练。”蒋燃说着,向后靠了靠,点了支烟,“你胳膊怎么了。”
他刘海儿垂下一缕,一副宿醉过后的颓废模样。颠倒风流,很沉郁。
可一天过去,这都晚上了。
“前几天摔了一跤,”左烨不大在意地笑笑,又调笑,“你今天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女朋友昨晚榨干你了还说呢,我才知道你女朋友居然是怀兮我都没想到,我还以为你把了个什么宝贝呢,一直藏着掖着的,都不告诉我。”
蒋燃掸了掸烟灰,抬眸,神色倦淡的。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好过。有什么可说的。”
“那不是好久之前的事儿了嘛,”左烨撇撇嘴,也笑起来,看蒋燃神色不大好,以为他介意,“就大学快毕业那阵儿她跟程宴北分手,跟我在一起了几天而已。”
蒋燃兀自抽着烟,没说话。
“之前听你说你女朋友是个模特儿,我都没多想,我也是回上海听我几个做杂志的朋友说j这次请的模特儿叫怀兮,”左烨说,“我以为哪个怀兮呢,一问,真是那个怀兮。”
蒋燃始终不言不语的,眉心轻拧。
半天一支烟下去,快燃到了头。像是他即将消耗殆尽的耐心。
左烨瞧了瞧他,显然心情欠佳,试探着问一句“怎么了你们吵架啦脸这么臭的。”
“没有。”
“那怎么了”左烨先前只知程宴北登j封面,蒋燃的模特女友跟他搭档,如今才得知是怀兮,看蒋燃脸这么臭,猜测着,“她跟程宴北拍杂志,你不高兴了”
蒋燃动了下唇,“都拍完了。”
“嗨,有什么啊他们要有什么早有了,都这么多年了。”左烨大大咧咧地说,“你忘了么,就我和怀兮好的那会儿,程宴北也没说什么啊,分了就是分了。你别想太多。”
蒋燃揉了揉眉心。
怀兮当年跟程宴北提分手后,几乎将程宴北身边的人好了个遍。
他们一个俱乐部的同期,之前都瞧着程宴北那个身材火辣,人又漂亮的女朋友垂涎三尺的,一听说他们分手,都蠢蠢欲动起来。
左烨和怀兮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好几次没来训练。有人还打趣说,左烨带新交的女朋友上酒店真枪实干地开车了,还开他们这赛车做什么。
当时蒋燃与程宴北也在场。
四下哄笑,或许只有他们二人听者有心。
蒋燃那时以为,怀兮都这么气他了,他总该回头了吧。
可是没有。
那段时间程宴北成日成夜地在赛车场训练,好几次将车差点儿开到了爆缸,休息都没时间。
蒋燃听人说他奶奶病了,得了脑溢血要做手术,后续治疗、住院、康复,都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他家没有钱,所以他必须去上海参加集训,然后出国打比赛赚钱。
怀兮好像就是因为他要走,才跟他赌气提的分手。
“不说这个了,”左烨见蒋燃一直沉默,意识到自己话不投机,便转了个话题,“c那边给你们netune几个名额”
“五个。”
“你们车队多少人。”
“算上外籍队员,十八个。”
“hunter呢”
“十二个。”
“果然在精不在多啊,”左烨笑笑,“c之前给你们三个,现在追加到五个,意味着hunter的十二人里要多走两个人也不知道c怎么想的这不就是要让平时兄弟相称的一伙人红了眼吗赛场上做不成朋友,私下也不做啦”
蒋燃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netune大多是老队员,马上退役了,估计也是想多给他们点机会。”
“程宴北那边怎么说”
“在争取。”
“排外嘛,”左烨了然一笑,“就算是给三个名额,也会被排外人家可是冠军队,你们去了要重新培养团魂,还把人家本来的队员挤走了,谁乐意啊跑到终点线分个一二三名,赛场上大家都是一支队伍,要一起奋斗的,团魂很重要再说了,本来就是c出尔反尔。”
左烨喋喋不休的。
蒋燃刚入netune时也被排挤过一阵子,自然明了其中苦涩,笑了笑说“没办法,后天比赛一结束,结果就出来了。”
“你今年才29,35退役的话,还能打五六年的比赛吧”左烨这才诱引着奔了主题,“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儿,考虑一下吗”
蒋燃才要点烟,装了下傻,笑,“什么事。”
“就来我们firer的事啊兄弟,你去了hunter也拿不到冠军,你上面还有个程宴北,你自己知道的你不离开c,就一直只能给他作衬,”
左烨直言直语,“你来我们firer,待遇不会比你在netune、在hunter差,我们的训练水平和运营和c不相上下。我车技不如你,你也可以趁没退役多打几次冠军赛,再回家继承你爸那船厂,也倍儿有面子不是”
蒋燃因为要走职业赛车手这条路,多年来跟家里关系一直很紧张,他这些年虽然打了不少比赛,成绩也不错,但说来惭愧,目前夺冠纪录还是0。
左烨见蒋燃不说话,觉得自己一语中的了,继续说
“咱们可以不在赛场跟hunter打照面,他们参加什么比赛,我们避开就行了,我们打自己的,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
“避开”蒋燃淡淡一哂,有些好笑。
“是啊,现在国际赛事这么多,也不一定要跟他们”
“所以避开了他,我才能拿冠军是吗”蒋燃轻声地打断,笑容浓了几分,眼中却了无笑意,“所以我一定要让着他走吗我什么都得让着他”
左烨刚动得飞快的嘴皮子登时一停,“也不是这个意思。”
蒋燃冷笑一下,一支烟终是没点,将打火机放在桌面。
“啪”的一声轻响。
左烨跟着一凛。
蒋燃微微抬起了下颌,目光与语气一样的冰冷。
“我要赢他,就不会让着他。”
左烨欲言又止。
“我可以去firer我就当你今天游说我,是为了挖我过去,你们开的条件我都能接受。但你告诉我,大家一个圈子的,怎么在赛场上避开你是觉得,我怕他吗”
“如果你们车队培养的第一条策略是怕输避着别的车队走,我觉得我也没必要过去了,至少c传递给我们的理念,不是在比赛开始前就认输,”
蒋燃一顿,倏然沉了下声,冰冷地笑了笑“不仅如此,无论我在哪支车队,今后的赛场上,我也不会避着他们hunter走。”
不仅如此。
不仅。
蒋燃深深沉气,在心底补完了后半句话,气息断断续续的,如鲠在喉。
他不由地想起立夏对他说,不甘心可不是爱。
他知道。
他一直知道。
可他就是,该死的,不甘心。
哪怕他知道,这根本不是爱。
怀兮和醒醒在广场周围散了会儿步,不知不觉,已穿过了一条条街道。前方不远就是外滩,熙熙攘攘,很热闹。
华灯如炬,许是昨天和今晨都飘了雨,江面上浓雾暝暝。不同于白日暖意,飘着一层寒,但也不冷。
怀兮一周前初来上海,也是这般的天气。那日刚下过冻雨,春寒料峭,冷得紧。
不过一周时间而已,前天昨天两日一场春雨过后,天气明显转了暖。
几乎瞬息万变。
她好像,也已然是另一番心境了。
怀兮和醒醒聊了一路。
醒醒在上海玩儿了一整天,离家带出来的坏心情飘走了大半。怀兮的心情却不若早上在游乐园那会儿轻快了。
两人在路边顿了顿脚步,准备商量一下再去哪里转转。
已快晚上十点。
醒醒本想今天出来玩,拍点儿照发个朋友圈,给这会儿还在教室里苦读奋斗的同学朋友们瞧瞧。
可早上出门就忘了带手机。
早晨刚到迪士尼,还借用怀兮的手机给程宴北打了个电话知会了一声。
醒醒那会儿就注意到怀兮没存程宴北的电话号码,却能在一水儿的陌生号码中一下就翻到他的电话。感到惊奇。
她当时没问出口的,这会儿问了出来“小兮姐姐,你和我哥当初为什么分手是你提的吗”
怀兮点点头,思绪满布的。
“嗯。”
“为什么”
醒醒不是很理解。
刚听怀兮说,她当时好像并不知道他们奶奶生病的事。程宴北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就跟她分手。
又想到昨天问起黎佳音怀兮和程宴北为什么分手。
黎佳音那会儿打了个比方,解释说
他的未来没有她。
程宴北的未来,没有怀兮。
“因为我不成熟吧,”怀兮淡淡一笑,看了看醒醒,说,“然后,觉得被欺瞒。”
“欺瞒”醒醒更不懂了,“因为没告诉你我奶奶病了的事吗”
怀兮低了低头,叹气。
不知如何解释。
小时候,她父母离婚,爸爸带走了哥哥,全家人因为“怕她受伤害”,独独瞒着她一个人。
瞒到了最后,等她某天发现爸爸和哥哥再也不回家了,也根本不是其他人所说的那样去外地看望爷爷奶奶,而是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的家,一家四口再也不能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她才知道,原来父母离婚了。
原来她也成了班上同学们会同情的那种“没有了爸爸”或者“没有了妈妈”或者“父母不爱对方了”的小朋友。
所以她讨厌被欺瞒。
当年他们大学在一座城市的两端,聚少离多,生活圈子失去交集,互相的朋友圈也都互不认识。
见不到面,从他大一开始瞒着她去大学城打工起,一种无声的,没有征兆的隔阂,就在他和她之间暗自酝酿,产生了
见了面,时间也短促,顾不上倾诉生活的不快,只能争分夺秒地宣泄爱意。
他有瞒着她的,那些出于自尊心,出于爱她,出于要生存,不得不去做的事。
但其实她的大学生活,也并非多姿多彩一帆风顺。
她也瞒了他不少的事。
譬如她本就是个容易得罪人的暴烈冲动的性子,在学生会、社团没少吃亏生出事端,受过委屈。
譬如到后面她陪同学去模特公司面试,她意外被看中,有个长相猥琐的咸猪手hr差点儿性骚扰了她,她也没对他说过。
譬如有很多男孩子追她,在宿舍楼下摆蜡烛跟她告白,在很多人面前不给她台阶下,导致她被人指指点点,她也没说过。
或许他们都知道,即便互相倾诉,我们说到底,也无法慰藉对方的生活。
我们无法立刻、马上、即时地拥抱。
一切都没有意义。
倒不如我们缠缠绵绵到天涯,我们爱便爱,轰轰烈烈地爱,不要对谁施加负担,也不要将生活的负能量带给对方。
得过且过。
于是他们都三缄其口,一忍再忍。
以至于后来。
她因为他之前说了一句,他想把奶奶和妹妹接到港城生活,毕业他们就同居,领证,结婚,从而拒绝了工作地点在上海的模特公司的签约,还跟妈妈闹了一场,她为了他放弃自己的未来,决定留在港城和他长长久久地安定下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做好打算放弃了她和他的未来,要去国外开赛车打比赛了。
归期未定。义无反顾。
看不到未来。
以至于那个时候,他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却还在瞒着她。
她是最后一个知道他要走的人。
她几乎是全世界最后一个。
她曾以为,她是他未来的中心,可他却那么轻易,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她。
那时一赌气说了分手,她就后悔了。
可又不后悔。
后悔的是,她觉得他要走,也没什么不好。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他大学开始就对赛车着迷,她知道。与她聚少离多的日子里,多数情况下都在从事相关活动。他有天分,他要梦想,她不该干预。
他因为梦想,暂时地放弃她和他安定的未来,无所谓,她也可以等他的。
可是。
她又凭什么等他呢
她的人生,凭什么围绕着他转
她也为他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事,不是吗
可他放弃的是她。
他也仿佛,根本没把她所谓的,对他们未来的设想放在心上,只是一股脑地去做他自己的事。
即便后来她猜,他可能是像父母当初离婚瞒着她一样,所谓的“不想伤害她”而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她。
但她还是最后一个知道他要走的人,不是吗
还是她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他与她之间,居然已经可悲到了,事无巨细需要从别人口中打探到的地步了。
真可悲。
醒醒见怀兮三缄其口,一副仿佛心事无处诉说的模样,便也不多问了。
刚她故意说了程宴北不少的事,想引怀兮说说他们当年分手的情况,怀兮却一直没主动说起。
反倒是怀兮问了她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她明后天就回港城,待几天再回南城,有空去看看奶奶。
成年人都鸡贼得不得了。
情绪不外露,喜怒不于形色,不轻易让旁人揭伤疤。
大家都有苦衷。
醒醒半天都等内急了也没等到怀兮说出个所以然,于是就让怀兮等在这里,她去找个公共卫生间,等会儿就回来。
附近有个商场,离这边不算远,醒醒就直奔而去。
夜深了,外滩附近依然热闹。
车如流水,人潮汹涌的,临近四月天气暖和了,人们都爱在外活动,一丛丛地人群压着马路,直奔而去。
很快,醒醒穿梭在马路与人群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怀兮今天出来,身上带了烟和打火机。
因为感冒鼻子不通气,嗓子也疼,她有好几日都没抽过烟了,刚念在醒醒在身边,总得以身作则,不能教坏小姑娘。
怀兮坐在醒醒刚才离开的方向的背面,背着风,点了一支烟。
整个人都有些惆怅。
黎佳音那边还没结束,她一会儿得自己送醒醒回去,然后去见蒋燃一面。
昨日从赛车场离开,到今天,两人之间都未通过一个电话。
只有她今天在朋友圈o了自己去迪士尼的照片,他发来消息问了她一句,玩的开心吗。
她说,挺开心的。
他说,那就好。
然后就是一段冗长、冗长的沉默。
他不再像从前一样,总问她和谁在一起,今天和谁出去了,反而如那天晚上所表示的,他不会再将信将疑地质疑她,他是她的男朋友,要相信她。
他做到了。
蒋燃在此期间也发了一个朋友圈。
应该是在上海某高级酒店的房间内,镜头对着桌面,桌面上一瓶xo人头马。
底下有个共同的朋友还评论他跟谁喝酒去了
他回复我一个人。
光线半明半晦,流畅的玻璃瓶身,什么也倒映不出。
照片明显是昨晚拍的。
可如果没记错,怀兮记得他已经搬到赛车场那边住了。他后天就要比赛,今天这会儿应该还在训练。
她正想着,蒋燃就发来了一条微信。
你在哪儿
怀兮知道他或许要见她。
她环视一圈四周,迟疑了一下,是说自己准备回去,还是直接说自己在哪里。
她又思忖,信任是相互的。
这两天,两人之间缓冲了足够长的时间。他的态度也不再咄咄逼人,已经给了她足够的空间与信任了。
怀兮咬了咬唇,抛开纷乱的思绪。
直接给他发了定位过去。
他好像是也想让她相信他,立刻也发了定位过来。
就在附近,一公里多的距离。
怀兮正是一愣,他就说
等我过来。
怀兮沉思一下,说
好。
一根烟抽完,醒醒却还没回来。
怀兮便朝醒醒刚才去的那个方向,一路寻过去。前方有个大型商场,里面三四层一般都有公共卫生间。
边发微信跟蒋燃说,让他一会儿直接来这个商场,到了给她打电话。
怀兮进入商场,一层层找上去,一开始是想四处逛逛,边去各个公共卫生间门看看,等醒醒出来。
可一层层地找过来,并没有看到醒醒。
她怕醒醒又回去刚才离开的地方,于是又出去。
可还是没有人。
人海茫茫,外滩那边来来往往的,人头压着人头,汹涌一时。
怀兮往前走了一段,四处张望,还是没看到醒醒。
她又回到刚才的地点,还是没找到。
已经过去快半小时,醒醒却还没回来,她有些着急了,给醒醒打电话。
却想起,醒醒今天出门就没带手机。
她又打给程宴北,可那边无人接听。
昨天好像听醒醒说,他今天一整天都要在赛车场训练的。
可现在都十点多了。
一遍遍地打过去,都没人接听。
她都不知道他这次是不是故意的了。
蒋燃此时也快到了,他今晚没喝酒,刚两个人的定位显示距离不远,但其实只是直线距离,还要越过一个小型高架才能过来。
今晚外滩这边好像有活动,他车行缓慢,走一阵就被拦一下。
怕怀兮等急了给她打电话,问“我可能还要十分钟”
“那个,”怀兮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奔走在刚才醒醒与她分别的地点与醒醒前去的那个百货商场周围,“醒醒不见了”
“谁”蒋燃一愣。
“程醒醒,”怀兮顿了顿,直接对蒋燃说出他的名字还是有几分别扭,但一个姓氏出口,就能明显感受到,电话那边的气息都沉了几分。
可她实在着急,还是一口气说完整“程宴北他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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