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小说:痴缠 作者:何缱绻
    73

    大概四五年前,奶奶那次病了做了手术出院后, 程宴北家就搬到了地处南城新开发区的那一头。

    他常年在外忙着打比赛, 不放心请阿姨照顾, 舅舅和舅妈生活和工作都在新开发区那边, 多年来对奶奶多有照拂, 为他帮了不少忙。

    小城市行车并不麻烦, 又是工作日, 车水马龙倒是条条大路,从怀兮家这边出发,不出20分钟就到。

    去陌生的环境见熟悉的人,怀兮总有些紧张。

    上高中那会儿程奶奶待她很好,那时两家离得不算远, 前后小区中间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 有时巩眉不在家, 她就去程宴北家。

    多年后才得知奶奶生病,她心情不由地有些沉重。

    程宴北将车开到楼下停好,边扬了扬下巴, 指不远处一个楼口, 说“就在一楼。我怕住得高了, 她过两天就把楼层忘了。”

    笑得有些苦涩。

    怀兮置于膝盖的指尖微微动, 一时怅惘, “那, 为什么要搬家, 住在以前那里不好吗奶奶应该很熟悉以前的环境吧”

    “我太忙了, ”他长长地喟叹一声,有些无奈。

    车子熄了火也没动,他侧身过来,手肘支在她副驾驶椅背的侧面,靠近了她。眉眼低垂着,也有几分怅然。

    抿了抿唇,对她解释道“她刚手术那会儿我就有点照顾不上她。我没毕业的时候一直在港城训练。你知道的。后面毕业了又跟着车队去上海,在上海待了一阵子又去伦敦打比赛。安排的很紧。她手术的那天我就在欧洲赛的赛场上。这些年好多了,我不训练不比赛就会回来。”

    怀兮默默听他说着,不自禁地呶了下唇,眼底泛起酸。她回头瞧住他,撞入他柔软的视线中。彼此温和的对视之间,好似就胜过了千言万语。

    她伸出手,抚了下他手背。

    他似乎是察觉到她想安抚他,立刻反握住了她的。

    是男人的手,结实又有力量。

    不属于少年的。

    与当初他牵着她走过的那一个个春夏秋冬,这只手,依然温热,但比从前让她更有安全感。

    怀兮不是个会表达自己的人。程宴北也知道。

    他也知道她这么看着他,几番动唇欲言又止是要说什么想说,但又说不出的话。他默然看着她,良久,倾了倾身,去吻她的眼角。

    低声说“下车,跟我回家。”

    怀兮于是被他牵着下了车。

    她特意换了身还算乖巧保守的衣服,白t恤帆布鞋,清爽得不得了。那会儿两人洗过澡从她家出来前,她还开玩笑自己要不要穿高中的校服去。

    据说奶奶现在还记得程宴北在读高中。

    现在也都很惦念她。

    现在大概下午三点多,去吃顿饭不早不晚的,出来前在她家里也解决了一些。怀兮害怕添麻烦,进门之前还跟他说“要不我陪奶奶说说话就好,就不吃饭了。”

    话才说完,正准备拿钥匙开门的他就睨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凶。

    她缩了缩脖子,“行吧都随你。”

    他便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打开门,牵着她进去。

    程宴北的舅舅舅妈有自己的店铺,中午那会儿他回来一趟,舅妈正好在家给奶奶准备饭菜。因为醒醒上次闹脾气走丢的事,程宴北还给家中请了阿姨。

    这会儿舅妈回去了,照顾奶奶的阿姨也不在家。

    奶奶好像在屋子里睡觉,整个房间静悄悄的。

    怀兮又有点儿紧张了,恐怕自己打扰,手在他手中攥得紧了些,边扶着他,同他一起换掉了鞋。

    “去沙发坐会儿。”程宴北低声说了句。

    怀兮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像高中那会儿第一次来他家,面对陌生的环境很局促,她边还抬了下头,迟滞地“嗯”了一声。

    他便看着她笑笑,伸手拍了下她脑袋,稍稍靠近,放低了声音“乖,去坐会儿。”

    她眨眨眼。他这么靠近她,她不由地有点儿脸红,还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他猝不及防地离她这么近,她就耳热心跳的。

    于是她转身,去了沙发那边坐下。

    程宴北去厨房的流理台那边。

    奶奶又将刀具放到了容易掉下来的位置,他跟照顾奶奶的阿姨和舅妈都强调了很多次,但是无用。

    他将衬衫袖子层层叠起,整理好,然后拿了水壶接水。

    水声潺潺的,在静谧异常的房间中显得非常突兀。

    怀兮坐在沙发上,两臂微微撑在身体两侧,还是有些拘谨,抬头打量一番布置。

    房子不大,布置却很温馨。可能是他怕装潢的气味不好,所以没怎么精装过,墙壁上用一些编织画装点,阳台一大半都是花花草草,生机盎然,沙发一侧的地毯边放着毛线团,有织了一半的黑色毛衣。

    看起来是织给他的。但明显尺寸小了很多。

    以前奶奶就爱摆摆针线摊什么的。他第一年没参加高考,就是因为在学校里跟人发生冲突,几个坏学生放学砸了奶奶的摊子,还去小学门口掀他妹妹的裙子,他跟人打了一架,把人都打进了医院,情节恶劣,被教育局禁止参加那年的高考。

    她又去瞧他在厨房那边忙碌的身影。

    他穿一件黑色衬衫,黑色长裤,衬得整个人背影高大颀长,宽肩窄腰,双腿修长的好身材。比以前真的高了不少。

    以前她也想过,能不能跟他有这么一个小家。房子不大,但胜在温馨,不需要很多钱,就能好好过一生。

    但年轻终归是太年轻,把万事想的太单纯,也没想到人生的上坡道与下坡道之外,还有所谓很多的“没想到”与“想不到”。

    这年头单是一句没钱,就能难倒很多人。

    从前她也喜欢这么看着他在房间中忙碌,看着他的背影,就好像过了很长很好的一生。

    她正支着脑袋看他,他已经将热水壶放到了加热器上,走了过来。

    他长腿抻开了,坐到她身边,靠着沙发将她肩揽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有点儿沉重地叹了口气,问“很久没来了,不舒服”

    怀兮靠着他,耳朵贴在他胸口,能依稀听到他的心跳声。她环住了他腰,很依赖。

    “没有。”

    “不好意思”

    “嗯。”她点点头,说,“就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她和他都知道,当时她如果知道他奶奶病了的事,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忙。她的爸爸和哥哥都是医生,肯定能为奶奶安排最好的就医资源。

    但或许,有之前她背着他让怀兴炜给他安排港城大学的奖学金的事儿,所以在更难的事面前,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了。

    他说他那时什么都给不了她。

    他不允许自己再依靠她。

    这世上,人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辩驳,为当初自己幼稚的错误辩驳,但回过头来想想,大家的确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根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她也总在想,如果当时自己别赌气了,稍微耐心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他能坦荡点,放下一些不必要的坚持,结局会不会少一点遗憾。

    “别多想。”他说着,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半天又轻缓下来力道,好像是怕给她拍疼似的。

    她比以前瘦了可不是一点两点。从前她也纤瘦,但不至于现在这么骨感。

    “你饿不饿”他问她,“要不我们先出去吃点”

    从她家出来前她把早上的饭团热了填肚子。平时还好,中午一番激烈运动下来她真的有点儿扛不住了。在他勒令与看管之下终于吃了东西。

    奶奶还在睡觉,明显不好打扰。

    怀兮脑袋磨蹭他胸膛,说“等奶奶起来一起吃吧。”

    “真不饿”程宴北不自禁一笑,低头去看她,“我还没问你,你这么扛饿的功夫是什么时候练出来的”

    “好多年都这样了,习惯了。”她说着,看到一本杂志扔在茶几上。

    是她和他拍的那一期的j。

    杂志一周前发售的,怀兮也收到了样刊。她那会儿还怄气,扔到港城怀礼的公寓里也没带回来。

    这几天巩眉还盘问她到底去上海干嘛去了,拍的杂志呢,怀兮都搪塞过去了。

    现在纸媒刊物没落,小时候小区门口、学校边的报刊亭都陆续消失了,如果不细心留意关注,平常根本不会注意。

    杂志封面上,外滩边她淋的满身湿透,妆容却依然明艳,被他从身后环于身前,两人这么紧紧依偎着,一起靠着那辆与他的sf100近乎1:1比例的红白相间的赛车模型。

    他也几乎浑身湿透,一件白色衬衫勾出欲盖弥彰的轮廓。

    如此相依,好似在报团取暖。

    拍摄那会儿就有人夸他的表现力出奇得好,现在看的确如此。他身上有一种很明烈的侵略感。

    至少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些挪不开目光。

    觉得他很危险,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多看两眼。

    “你知道我见你第一眼,就你突然空降我们班,我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吗”怀兮与杂志封面上的他对视着,问身边的他。

    程宴北一敛眸,低头看她,“什么。”

    她抬起头,巧笑盈盈的,“我第一眼见到你,心里想,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宴北便轻笑一声,一只揽着她腰的手狠狠地捏了下她腰眼。她一天都腰酸腿软的,这么被他一捏,又软绵绵地趴回了他身上。

    便听他笑着说“我是不是好东西,不是只有你最清楚”

    怀兮懒得跟他开玩笑了,一手置于他肩膀附近,隔着一层衣料去摩挲他胸口的纹身,又问他“你这块儿,什么时候纹的”

    “车队刚成立那会儿,三年前吧。”

    “你们车队的名字也跟纹身有关系”

    “不知道,”他沉思一下,笑,“车队名字不是我起的,但我去纹身,脑子里第一句冒出来的,就是这句话。”

    还是忘不了。

    怀兮轻哼了声,明了他的意思,又有点儿任性地往他怀中蹿。

    “也总有人问我的纹身哪里来的。”

    “你怎么说”

    “我说,”她的手窜入他衬衫下摆,将落不落的,“我和我前男友一起纹的。我和他的纹身是一对儿。”

    程宴北一笑,“那他们问你前男友的那块儿纹在哪儿,你怎么说”

    “我说他纹在屁股上了。”

    “屁股上”他更感好笑。

    “是啊,然后他们听了说,你前男友真没品味,分得好。”

    程宴北只是笑,拥她更紧了些。

    怀兮手指捻着他衬衫最下方一颗的纽扣,又若有所思的,“不过我忘了说,”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对上他深沉视线,一字一顿的,“是我让他纹在那里的。”

    他默默地看着她。静候下文。

    “我知道就算我真的让他纹到屁股上,他也会这么做哪怕会被以后的女朋友嘲讽没品味,甚至可能以后结婚了,还觉得跟前女友的纹身很羞耻想去洗掉。”

    她定定看着他,“但我知道,不管以后怎么样,他当时肯定会答应我。他就总是顺着我,就真的是个,在我身上很没底线的人。”

    “但我在他身上也很没底线,”她说着又趴了回去,“你说如果我结婚,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可能你会想带我走。但我总在想,但凡你看我一眼,你眼神中有一丝后悔,我可能都会想跟你走。”

    程宴北抚着她单薄的肩,低下头,吻了下她发际线附近。

    两人这么沉默着相拥了一会儿,卧室那边突然传来动静。奶奶睡醒了。

    紧接着,传来温和的一声“小北啊,回来啦”

    “我过去一下。”

    程宴北说着,放开了怀兮,起身去声源方向,扶着奶奶出来。

    几年没见,奶奶明显老了许多,也许是这几年调养得好,气色还算不错,人跟从前一样依然精瘦。

    被程宴北这么扶着,倒有点儿不服老似的,喋喋不休着,“哎呀,我跟你说啦别扶我了,我自己又不是不能走。”

    “你不是还要上学么,快高考了,操心点你自己的事。”

    “放开,放开。我要喝水,家里有水的吧”

    “嗯,有。”

    程宴北说着,绕到流理台那边将烧好的水拿过来,掺了点凉白开,用手反复试着杯壁的温度,觉得差不多了才从吧台面递了过去。

    怀兮此时也从沙发站了起来。

    奶奶正准备接过水,突然注意到了客厅里的怀兮。从前一双清明的眼略有些混沌,虽气色尚佳,但依然掩不住几分糟糕的记性造成的颓靡神色,以及大病痊愈后的耄耋之态。

    她眨了眨眼,瞧着怀兮,又看了看一边的程宴北,迟疑着问“这是谁呀”

    程宴北极力想作出自然的神态,眉心却不自禁地轻轻拢着。

    他深深看了怀兮一眼,对奶奶说。

    “是怀兮。”

    “怀兮”奶奶似乎不怎么熟悉这个名字,半天,才迟缓地反应过来,“是小兮吧”

    边匆匆地看向怀兮,急于求证。

    “是小兮吧小兮”

    怀兮忍了忍鼻酸,点点头。

    “奶奶,是我。”

    “哎呀你好久没来家里啦,”奶奶说着放下了水杯,想靠近她,却又有点儿不敢靠近她,好像对现今一头利落短发的她非常陌生,“你头发呢头发怎么短了”

    “你是来等小北一起去晚自习的吧”

    “哎多好看的头发,怎么就没了呢”

    奶奶这么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怀兮已经红了眼眶。

    奶奶又去瞧程宴北,有点严肃“你们之前是不是吵架啦怎么小兮最近都不来家里了,来了头发就这样子了,是不是吵架了”

    怀兮还没说话,程宴北淡声接过了奶奶的话,说。

    “嗯,但我们已经和好了。没事了。”

    “真没事啦”奶奶还是有点不放心。

    “没事了。”他强调着,“真没事了。”

    “没事就好,”奶奶这才放心下来,重新拿起杯子,慢吞吞地对他说,“你是男孩子,要多让着小兮一些啊。不要总跟她吵架,欺负人。”

    程宴北看了怀兮一眼。他眼眶也泛起了红。

    他点点头,应声。

    “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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