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见到, 并没有多少喜悦的心情, 更多的, 是惊吓。
倪香的脸色不太好,提进来的花篮在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她静静地望着他,视线向左移,对上封夏阳浑浊的眼眸。
封斯年站了起来,不小心碰到了腿边的椅子,他神色很慌张,诧异地问她怎么会在这儿, 表情还是有些呆,看样子还是没缓过劲来。
他又问,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倪香弯腰捡起花篮,放在桌子上, 回答说刚到,“剧组在波特兰拍戏, 有雨,放了半天假, 想着你就在附近,就来看看。”
封斯年听闻,冷色变得很冷, 周身都透着寒意, 他二话不说, 抓起手机拨了张衡的电话, 对方刚接上他就劈头盖脸一顿骂。
骂的有些难听,很极端,不像是他平日里温润性格的人能讲出的脏话。
他说,“我请你到剧组不是让你偷鸡摸狗胡来的张衡你要是不想干就趁早滚蛋操”
他发了很大的火,好似骂了也不解气,用力摔了手机,倪香竟发现他的手在抖,跟生了病的老爷子手一样抖。
接着,他就握了她的手腕往外走,他寒着语气,脸色很不好,“我送你回剧组。”
倪香仿佛被按下静止键,就那么站在原地没动。
她不知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用力甩开了他的手,转身走到病床旁边,看着封夏阳,四目相对。
封斯年在身后很大声地叫了她的名字,她没理,更没转身。
封夏阳先开了口,他笑着说,嫂子,别生气。
又说,嫂子,我们有缘,竟能见上一面。
还说,我以为我到死,都无缘见嫂子一面。
“谢谢嫂子能来看我,。”
“诶嫂子,你怎么哭了要擅自保重呀。”
友人说平城此时桂花飘香,我听闻便十分向往,若有缘前往,想与你一观。
又获悉平城烈日无常,望你擅自珍重。
谢谢你记得我,祝永远开心。
那次来信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八月初吧,奥运会那会儿,他在信里将说想来平城看桂花,之后却也没见他提。
是他吧,倪香有预感,应该是他。
她扶起被封斯年撞倒的椅子,在病床旁坐下,擦了眼泪又笑盈盈地望着封夏阳,跟变脸似得,说,“你叫什么名儿啊”
“封夏阳。”他倒是很乖,想也没想就答了。
“英文名,我是问英文名”
“huberto。”
他还有点郁闷地说,“我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名,但我真的叫huberto,别问了,嫂子,你都问三遍了。”
倪香也笑了,她说,“诶,别叫我嫂子,叫我倪香。”
封夏阳的身体的确不太好,跟她说话时,有些费力,当时浑身想针刺般的疼,但他还是忍了,他笑着说,“好啊倪香。”
他叫完这个名字,愣了下,因为不知怎么竟觉得这名特好听,也,有些熟悉,很耳熟的感觉,但他不太能想起来在哪儿听到过这样一个名儿。
可能看封斯年脸色不太好,封夏阳打了个喷嚏,对倪香说,“对不住,我花粉过敏,能帮我把它拿开吗”
倪香点点头,她扭过头看向封斯年,她说话时很平静,“能把它扔出去吗”她还说,“坐了四小时的车,我有些饿了。”
封斯年看着她,黑眸中情绪很淡,像死寂的湖面,仿佛没有光,却定定凝望着她,过了半响,她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他垂下眼睫,抓起桌上的花篮,说了声好。
随着病房门慢慢关上,倪香抬头,看着封夏阳笑颜如花,“你那是什么眼神”
封夏阳摇头,“你怎么这么凶啊,刚进门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对我哥就这么凶,我第一次见我哥这么反常。”
倪香就冷笑,她没接话,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药瓶上,抓起来仔细研究了一下,好吧,药品的专业词,她看不太懂,隐约能认识一两个单词,大概是一次两片,桌上放着有好几种药,她把药倒在手心里,亲自兑了温水端过来喂他,带了点强势的口气,“吃药。”
封斯年拎着从中餐厅买来的水饺回来,在病房门口看到了单池盛。
那一刻,她为什么会找到这儿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隐约听到门外有打斗声,很响,倪香吓了一跳,站起来正准备出去看看,见封斯年拎着一个食盒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就没在动,也不太想管。
病床上的封夏阳还在笑,“哥,原来你老牛吃嫩草,倪香比你小十岁呢。”
而倪香,正掰着手指头在那儿算,姿态慵懒随意,“是九岁”
封斯年听到这话,蹙了蹙眉,他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各种口味的水饺拿出来摆放在桌面上,“过来吃饭。”
倪香是真的饿了,拿着筷子一口一个水饺,也不顾形象,两腮一鼓一鼓的,像个金鱼,吃到半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诶诶了几声,“单池盛还在外面,他也没吃呢”
一声巨响。
倪香下意识眨了下眼睛,再望过去时,病房中央的茶几已经被他踹倒,上面的一些茶具,玻璃杯,茶壶,碎了一地。
封斯年深吸了口气,他面无表情地说,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吃,吃完我开车送你回去。”
封夏阳愣住了。
倪香却没理,淡定地又往嘴里塞了两只水饺,她站起来拿起随身携带的手提包,嘴里还有东西,但她也不管不顾,“huberto,我周末再来看你。”
然后她拿手背擦了擦油腻的嘴角,连正眼都没有给封斯年一个,就那么径直走出了病房,再也没回头。
癌症,晚期。
总之就是不治之症。
倪香发现视线都是模糊的,有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她擦了下,没擦干净,四处看了看,找不到单池盛的身影,不清楚是慌了还是难过,她抱着双臂蹲在地上,没有大哭,只是轻轻地抽泣。
很伤心啊。
她自认为认识十年的笔友,如今就快要病逝了。
她自以为十分了解的知己,马上要病逝了。
癌症,晚期,不治之症
走到楼下,他从身后将她紧紧环抱住。
手臂箍的很用力,痛的她快要喘不上气。
倪香就用包打他的头,下手没轻重,她嘶吼着,“好玩吗这些年你用他的身份给我写信的时候心里难道就不愧疚吗当别人的替身好玩吗把我当猴耍,你很有成就感吗封斯年你他妈图什么你竟然还将那些信拿给我看,你难道是没有心吗你看看他吧,他的瞳孔都浑浊了,脸那么白,他就要死了,你居然要这样做,你对得起他吗你难道就不怕他死了,来向你追魂索命吗”
他的手渐渐松开了,倪香满脸是泪,她无力地看着他,眼球是血红的,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定,“分手吧。”
封斯年起初还在静静地听她骂,后来那三个字的确戳痛他了,脑子突然地发胀,他的脾气上头,浑身还是冒火,戾气,怒气,很大,他一把扼住她的下巴,用了点力,应该很疼,他也的确看到她皱了眉。
“因为一个快死的人,你要跟我分手”
倪香说是的,“我要跟你分手,彻底,断的干干净净”
“你爱他是不是”封斯年的眼球有些充血,额角上的青筋暴起,又重复了一遍,说,“是不是”
倪香却说,“封斯年,放开我。”
“我讨厌欺骗,更讨厌你竟拿他来欺骗我,多少年了”倪香闭上眼,仔细想了想,“四年了,从08年夏天开始,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没有深究,果然啊,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你竟然冒充他”
“你堂堂太阳宫总裁,竟会做出这样卑鄙的事”
她用力掐着他的手臂叫他放手,冷静下来,说“我不爱他,却也无法原谅你。”
他一下就松了手,倪香转身要跑,封斯年又将她重新抱住,紧紧的,真的箍的紧紧的,他的嗓音很沙哑,语气很轻,卑微,哀求,他这样高高在上的身份,语气竟是哀求着“对不起,我错了,倪香,香香,别分手。”
他说,“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那你有没有问过那间病房里的弟弟,当初你背着他偷偷跟我写信,冒充他身份跟我来往的时候,他愿不愿意”
碰见的人是钟宓湘,看到她时,陆飞是真的愣了好久。
他说,世界就这么小,怎么就在这儿遇见你了呢
问了才知道,原来钟宓湘也是平城人,高中居然和他是同一所高中,而且高中三年,就在他隔壁班,他竟一点也不知道有这么人的存在。
缘分,还挺奇妙的。
两人道别,陆飞回到小舅家,母亲跟他抱怨,“还以为你溜出去见同学,连饭都不愿意吃,你小舅刚刚差点发火。”
陆飞把芭比娃娃塞给外甥女,抱着她坐在餐桌前,“出去买了包烟,没想到平城旅游业都搞的这么好了。”
小舅赤着上身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模样饱满的水饺,听到他这话,不屑地嘁了声,“小地方搞的再好还是小地方,待久了也没什么出息,要我说,还是得到大城市。”
陆飞逗小孩叫哥,听到这话,倒也没反驳,只说,“外面房价见天儿的往上涨,很多人一辈子也就够买个厕所钱,想出去,也得有钱不是。”
姚展鹏笑,说够了,“钱早赚够了,我现在就想着等小艾上大学稳定了,就搬去她上学的地方,好好养老,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小舅母愿意”
姚展鹏笑了下,“都离婚了,孩子都能判给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陆飞不从不掺和他们大人之间的家事,这个话题没再继续,倒是姚展鹏,说他过两天要去海南旅游,让他一起跟着。
陆飞左右也是闲着,就同意了。
夏日,椰子树,海滩。
躺在摇椅里,挺惬意的。
上一次这么舒坦,好像是父亲健在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家还没有散,他还是陆少,陆家还是龙头海洋企业,一切都挺好。
罢了,时间太久了,他有些记不清。
又遇到了那个妞,叫什么来着
对了,什么湘,不是香,是一厢情愿的那个湘。
哈哈。
就是遇上了,她还跟他打了招呼,目光望过去,发现她穿着比基尼,不过裹了一条沙滩毛巾,挺严实的,嘁,有什么好遮,总之是没有胸的。
陆飞只看了一眼,不太想打招呼,就戴上大墨镜继续躺下假寐,这里的空气是真的好啊,好到让他像睡觉,也懒得想工厂的事,包括那些下个月去硅镇收购的事,总之不想想,头疼。
回到餐厅,姚展鹏财大气粗,点的都是最贵的海鲜,其中有一道菜是三文鱼。
姚展鹏挺爱吃的,就着酱油和芥末,吃的那叫一个香,赞不绝口,不住地竖大拇指,“真的太香了”
陆飞有些恍惚,莫名地,仿佛穿梭回几年前的夜晚。
白栅栏,红色木框玻璃门。
满屋的烤鱼的香气,她也是这样大口嚼着三文鱼。别人喜欢沾柠檬汁,唯独她喜欢浇橙汁,口味新奇。
“真是可惜了中国这么大的市场,如果咱国家有冷水群,怎么犯得着去进口三文鱼,现在人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对高品质的食物就越发追求,三文鱼这么好吃的东西,不过几年,在国内一定会掀起一阵吃货浪潮。”
陆飞没吭声。
姚展鹏又说,“我一朋友叫我去日本参与一个填海的项目,若不是我被限制出境,真想好好去捞一笔。”
陆飞起初在笑,当他是吹牛,后来愣了下,问“咱们国家,是不是也允许填海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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