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崇远没想到蒋息会突然睁眼。
蒋息没想到裴崇远靠得自己这么近。
彼此静默了几秒,裴崇远先开了口。
“看看你退烧了没。”说着,他微微倾身向前,两人就这样额头抵住了额头。
蒋息忘了呼吸,一瞬间整个人都滞住了。
裴崇远的额头不算凉,蒋息觉得这个人好像始终都是滚烫的,像一团火,能把他这已经在燃烧着的小火球给炸得粉碎。
“好像好点了。”裴崇远面不改色地直起身子,问他,“等会儿想吃点什么?”
蒋息摇头,没有胃口。
裴崇远沉默着看他,过了会儿才慢悠悠地说:“等出去再说。”
蒋息终于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裴崇远的对手,这人就算只是无意,也已经掌握了他感情线的命脉。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受制于人,可偏偏这一天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蒋息闭上眼,复习着刚刚两人额头相贴时的感觉,复习着裴崇远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
因为蒋息一直没吃东西,这药又会刺激肠胃,为了防止他不适,点滴打得很慢。
自始至终裴崇远都站在那里给他捂着输液管,蒋息也不跟他客气,任由他那么站着。
一个多小时,终于打完了吊瓶。
裴崇远叫来护士拔针,专心地听着护士的叮嘱。
“谢了,”裴崇远说,“那我们明天下午再过来。”
蒋息要打三天的吊瓶,裴崇远甚至没和他商量,擅自做主,决定每天接送他,陪他打针。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蒋息说:“明天下午我有课。”
“晚上过来也行。”裴崇远看了一眼手机,“我把明晚的饭局推掉。”
“别。”蒋息听他这么说,赶紧拒绝,“我自己可以。”
“你学校离这儿远。”裴崇远给他开了车门,“上车。”
蒋息站在那里看他,这会儿高烧暂时退去,头脑清明了些。
他说:“裴哥,今天谢谢,不过,我自己……”
“你自己什么啊你自己?”裴崇远笑了,抬手亲昵地揉了一下他的脑袋,“你逞什么能?生病让人陪着就让你那么难受?”
蒋息皱起了眉:“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裴崇远逼近他,“那是针对我?不待见我?”
“不是!”蒋息赶紧解释,“裴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裴崇远直起身,后退半步,审视一般看着蒋息,“那你说说,你是什么意思。”
裴崇远这样的态度让蒋息觉得很有压迫感,他从来没怕过什么,此刻却很怕裴崇远误会他,怕裴崇远从此断了跟他的来往。
理智上清楚,断了是最好的。
然而,蒋息开口时说的却是挽留的话。
“裴哥,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所有从前的骄傲气焰在裴崇远面前都被彻底浇熄,蒋息不自觉就从一个漫步云端的恣意青年变成了死死攀着大树的杂草。
那被他仰望的大树就是裴崇远。
蒋息解释完,裴崇远也不说话,只是站那儿看着他。
这个时候,天已经擦黑,蒋息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觉得对方似乎很不开心。
“裴哥,”蒋息认了一样,叹了口气,“我不习惯这样。”
“不习惯被人照顾?”
蒋息点了点头。
裴崇远没当真,他看得出来,蒋息是那种家里条件不错的孩子,必定养尊处优,过得是少爷日子。
他只当这是一个小孩儿在跟他耍心眼,他便顺水推舟,有些宠溺地说:“那你现在开始要慢慢习惯了。”
蒋息惊讶地望向他。
裴崇远没再过多表示,只催着他快上车。
“围巾系好。”裴崇远说,“还是要我来给你系?”
蒋息没反应过来,裴崇远已经从他手里拿过围巾,给他围在了脖子上。
打了针,吃了饭,裴崇远开车送蒋息回学校。
路上,车里开着广播,恰好有人在点歌台点了一首李宗盛的《爱的代价》。
蒋息想起那个大雪天,他们停了车等红灯,他的手机放着这首歌,驾驶座上的裴崇远轻轻跟着唱。
车里光线昏暗,偶有路灯的粉橘色光偷偷挤进来,照亮了流窜在狭小空间中的暧昧。
裴崇远很是自在,依旧跟着轻声唱,蒋息却乱了心跳乱了呼吸,乱了原本清明的大脑和视线。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蒋息也不知道应该跟他交流什么,生怕多说了几句就暴露了自己。
他看着车窗,看着玻璃窗映出的自己的脸,突然觉得眼前的自己十分陌生。
前面再转个弯就是他们学校了,蒋息望着那个路口,祈祷着绿灯变红。
如果是红灯,他们就要再等个60秒,他就能跟裴崇远再多相处60秒。
然而,天不随他愿,一路通畅。
裴崇远的车停在校门口,蒋息冷着脸去解安全带的时候,裴崇远说:“介不介意带我逛逛你们学校?”
蒋息有些意外。
裴崇远笑着说:“没来过,想见见世面。”
“可以把车停在里面。”蒋息说,“进了大门右转,是停车场。”
得到允许的裴崇远轻声一笑,打了转向灯就开进了音乐学院的大门。
冬天的晚上,虽然还不算太晚,但校园里的学生已经零零星星没多少。
毕竟,大冷的天,没人在外面吹着冷风劈情操。
如果搁在以前,裴崇远是怎么也干不出来陪着小男孩逛校园这种事儿的,就算他上学的时候也没有过这耐心。
与其漫无目的地闲逛,不如直奔主题去开房,谁也不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多好。
可是,人哪有一成不变的。
两个人穿得都不厚,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类型,寒风一吹,一块儿起了鸡皮疙瘩,蒋息甚至偷偷地打起寒颤,上下牙高频率地撞击着,发出清晰的脆响。
然而,两个人谁也不张罗着要回去。
“还想家吗?”裴崇远突然问。
蒋息一怔,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之前说想家了。
他们走到无人的体育场,在黑漆漆的场地上慢悠悠地走着,像是冰天雪地被冻死的两个幽魂。
蒋息没出声,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刚上大学就是这样的。”裴崇远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刚离开家,不适应,慢慢就好了。”
他们并肩走着,两人的胳膊时不时碰在一起,火光四溅。
“嗯。”蒋息冷得说不出话,只发出一个很轻的鼻音。
“冷了吧。”裴崇远看了看他,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蒋息的手冰凉,凉得像是结了一层冰。
裴崇远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不算用力,像是生怕一使劲儿就把这脆生生的冰给碾化了。
他说:“走吧,送你回宿舍,太冷了,别再感冒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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