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一方？”纪德重复了一遍, 而后用未持枪的一只手捂住了脸，“影山茂夫——”
他第一次称呼了她的全名。
“——你可真是, 天真到不像是个黑手党啊。”他低声笑着, 沉重到让影山茂夫难以适应的情绪从指缝中倾泻而出, “对于我们这群恶灵而言，世间皆为地狱。”
“你们不是恶灵，”影山茂夫指尖蜷了蜷，“你们是人类。人类有深陷泥潭自哀自怨的, 也有挣脱了既定的命运而熠熠生辉的，我想让你们从泥潭中脱离出来。”
“哈哈哈, 那你想怎么做呢？”纪德反而笑了出声, 放下了遮着脸的手，“我曾经也想过, 放弃对战友的宣誓, 放弃自己战士的身份, 从此开始新的人生, 给自己别的选择。”
“可是我做不到, 彻夜难眠，一闭上眼睛就是刻进血肉骨骼里的怨恨痛苦。所以我成了恶灵, 只有成为恶灵，才能摒弃这些痛苦, 求得暂时的平静。”
“纪德先生，”影山茂夫第一次称呼他的名字，“但是, 从你离开战场的那一刻，你就已经不是战士了，只是你的心和灵魂，还留在战场上。”
她眼含悲戚，纪德传达出来的痛苦，她确实收到了。
“或许，你可以和织田作一样，有一个新的目标，然后——”
“我做不到的，我没有选择，”纪德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影山，你相当于对一个身患抑郁的人说，‘这个世界这么美好，为什么你会抑郁呢？像我一样踏入世界的美好当中吧’。”
“就像你不知道抑郁的人看到什么样的世界一样，你也不知道我深陷什么样的地狱当中。你从未感同身受，又怎么能劝慰我……你哭什么？”
纪德正在反向心理辅导，却见影山茂夫流下泪来。
晶莹的泪水溢出眼眶，流出眼泪的人面上却毫无表情，“……对不起，纪德先生。”
影山茂夫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于是用双手胡乱擦着脸，“是我太自大了，对不起。”
纪德先生说得对，她这算什么？
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宽慰，既然理解不了别人的痛苦，又在说什么帮他脱离泥潭呢？
“我年轻的时候，也总觉得自己强大到可以拯救世界，”纪德不以为意，“要是真觉得抱歉，那就真正的解脱我吧。让我离开这无尽地狱，达到我所渴求的死亡。
——即使只是心与灵魂的战士，我也是作为一位正在斗争的战士身份死去的。”
“砰——”一声枪响敲醒了沉寂的山林。
影山茂夫看向枪响的地方，“是港口黑手党的人？我没有带人过来。”
她皱着眉对纪德解释道。
“当然不会是你带来的，有余力通知港黑成员的人，可不会穿着拖鞋就跑来了，”纪德的枪对准了影山茂夫，“时间不多了，大概要不了几分钟，就会有人冲上来。开始吧，我们的战斗。”
“好。”出乎他意料的，影山茂夫轻易的答应了。
纪德扯出一个笑，扣动扳机之前，来自异能力的警告便传递到大脑中。
影山茂夫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面前，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枪。
再之后——
“纪德先生，因为我没有经历过你的痛苦，所以我的话不能劝慰你，”扭曲的空间里，影山茂夫平淡的声线响起，像是在他脑海里，又像是从远处遥遥传来。
“那么，就让我经历你所经历的好了。”
————
纪德感觉自己在做一场梦。
梦里的他，依旧是他所率领小队的指挥官。
“指挥官，”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跌跌撞撞的跑到他面前，“我们，成了战争罪犯！”
眩晕，压制在最底层的痛苦被翻了上来。
他想起来了，这是最开始的时候。是他由一位伟大的战士，变为被国家抛弃的弃子、沦为罪犯的时候。
身在前线的他们不知道，国内已经和敌对国家达成了和解，还依旧听从来自国内的命令，以600人的小队攻破了敌方的要塞。
可是，这不过是政客的玩弄心机，在战争结束的最后，利用他们狠狠咬下敌国一块肉罢了。
然后，他们，就被自己奉献一切的国家抛弃了。
“指挥官，对不起。”拿着枪对准自己太阳穴的士兵这样说道，“但是我受不了了，为什么，我要和我的同胞战斗呢？为什么我会成为被抛弃的人呢？”
“不要死……”纪德红着眼，徒然无力的手穿过士兵的身体。
原来，他真的不是亡灵。
纪德克制着呼吸，深深的喘着气压下心口的堵塞感，痛苦要蔓延到他全身，进攻他的心脏了。
但是，突然他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像是从现实世界中被扯出来，又被人按在椅子上看着主角是自己的电影一样。
毫无真实感的，看着自己的脸，演绎着过往的经历。
纪德这才缓过神来，他已经不是什么指挥官了，不过是非法异能团体c的首领。
只有手下的人，还在固执念旧的叫他为指挥官罢了。
然后现在——
他看着“自己”被来自国内的其他军队追杀，看着“自己”带着剩下的士兵进入了荒原，看着“自己”醒来却发现又有一名同伴选择了自杀。
那么，他看到的“自己”，究竟是谁呢？
直到他和梦境里的人对视上，梦里的“自己”眼神清澈却隐隐空洞。
——是影山茂夫。
不过，看起来，她马上就要被他的经历吞噬了。
也是，毕竟是这样的地狱啊。
纪德甚至是带着笑看着影山茂夫如何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
他知道等到影山茂夫醒来，她就会顺从他的心意，选择让他前往死亡所净化的真正战场了。
——
影山茂夫的感觉不太好。
“指挥官，我该怎么办？”神情张皇的士兵这样问着，“我已经不想再活在这样的地狱里了，说不定，真正的地狱反而是我梦寐以求的世界。”
“你不是一个战士吗？战士不会软弱的自杀，再坚持一下好吗？我会想办法的。”影山茂夫几乎是哀求道，这是第三位选择自杀的同伴了。
“求求你了，不要放弃自己。”她感觉自己快要克制不住即将满溢出的情绪，令她喘不上气的感情从自己的心里、从同伴们的眼神里传到她身体里，痛苦的让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对不起，指挥官，”士兵扣下了扳机，“指挥官是个强大的人，即使在最后也能保持一位战士的尊严吧？但是我不行，我坚持不下去了，只希望指挥官您，能作为强大的战士，继续活下去。”
“砰——”
绝望的枪声响起。
————
【100%】
“啊——”
影山茂夫双目赤红，从纪德的记忆里脱离。
超能力将她浮在半空中，高高在上，却又狼狈不堪。
“影山，”纪德也从她的超能力作用中出来，正看到她痛苦的陷入他的经历里，“你明白我的选择了吗？”
他还要再说，却发现影山茂夫的状态不太对。
本该乖顺扎在两边的麻花辫散开，顺着脊背落在她背后，虽然长相什么都没变，但却整个人感觉都不一样了。
纪德仔细辨认了一下，是眼神？
影山茂夫的眼神和之前完全不同。
他和影山茂夫的眼睛对上。
这双眼睛悲天悯人，温柔的像是神明落在信徒身上的神眷。
但又带着悲戚，她看到了信徒一路而来经历的风霜，于是降临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前往他所向往的天国。
可惜信徒却不知道，他的神明，一直都在他身边。
【同情100%】
藏在建筑外的系统偷偷看了眼数据库，果不其然，b又情绪爆发了。
“纪德先生，”影山茂夫开口了，“我救不了那些同伴，对不起。”
她无能为力，那些人只存活在纪德的记忆里，即使她代入了纪德的视角，也只能看着他们选择死亡。
她修改不了既定的事实。
“但是，纪德先生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给你一个选择。”
她的眼神落在纪德身上，就算经历过和他一样的经历，她也完全不像他一样绝望。
“你要做什么？”纪德哑着嗓子问道，“还要残忍的让我背负痛苦活着吗？”
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明明宣誓了要作为战士坚强无畏的战斗，别让他最后却背弃了自己的誓言，懦弱无能的自我了结啊。
“不，”影山茂夫落到地上，和几步开外的纪德对视着，“既然背负痛苦太过残忍，那就忘记一切吧。”
“现在无法放下背负的，不过是因为你一直身处地狱。但要是你普通的在人间过了一年两年、过了十年二十年，是不是就能释怀了呢？”
“人间？”纪德不明白她的意思了，“这人间对我来说本就是地狱，我又怎么能在人间。”
影山茂夫上前一步，“纪德先生，让我封印你的痛苦记忆吧。你的同伴不会怨恨你的，他们只会惊喜，你终于走出了他们一起编织的地狱当中。”
身处地狱，所有人都是地狱的组成者。
“不行！我必须背负这一切的，要是我忘了他们，还会有谁记得他们呢？”纪德开了一枪，被影山茂夫的防御网挡住。
“没关系的，”影山茂夫再前行一步，“因为他们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人会记住他们，他们只想看着，指挥官大人依旧熠熠生辉，像太阳一样。”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他们！”纪德连开两枪，防御网弹开的子弹余威反冲到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我知道的，就在刚刚，我也成了他们。”
影山茂夫垂着眼睛，超能力作用下，还原的可不是单纯的记忆啊。
是真实到足以让人遗忘本身的经历，而她，成为了记忆里的所有人。
“果然，真的好痛苦啊。不管是被人杀死还是自己开枪自杀，都一样痛苦呢。”影山茂夫带着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死去的那一瞬间，灼烧感从大脑传递到全身，像岩浆一样。
“他们想让你解脱的，但不限于死亡的解脱。作为战士而活着，其实是要你‘活着’吧。”
“所以，拜托你，给所有人一个选择好吗？”影山茂夫解除了防御网，平静的看着举着枪的纪德。
即使被纪德先生开枪伤害，也没有关系了
“……好。”
是枪落在地上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写多了，还要下章才能揭露真相（。
这个世界结束会在作话送个纪德番外。
以后没特殊情况就中午12点更新了，前后可能差几分钟，因为蠢作者大概率还会像今天一样忘记写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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